“老板,來份炸雞柳。”
“小伙子,你看這份行不行。”
雞柳攤前,年輕的攤主指著案板,案板上正有一大堆沾好粉的生雞柳。
“稱一下吧。”
上稱后,路滿掃一眼電子秤,這種臺秤,前后兩面都有數位綠屏,顯示價格和重量的數字,但現在被動了小手腳,朝向路滿的這一面是一片灰色。
“好嘞,一共二十塊。”
曹縣的人回憶起從前的物價,常會感慨一句“以前的錢當(值)錢”。
20元放在十幾年后是個小數目,但現在是2006年,路滿記得自己家的房價是780元一平米買的,自家的服裝店給售貨員開的一般工資是600元/月,熟練服裝工是800元/月。
這就值得和攤主斤斤計較一番了。
路滿打量道:“這一堆太多了,我們就兩個人,吃不下的,老板幫忙對半分吧。”
攤主從稱上撤下一多半,只剩下小份:“留這么多可以嗎?”
攤主眼睛很快速地瞟過一眼路滿,雖然一米八幾的身高,但臉面白凈舒朗,胡茬刮得干凈看得出都還是青的,典型的少不更事,確認他只是個年齡不大、沒啥經驗的中學生。
“12塊。”
路滿身后的顧苓依,急得拽拽路滿手臂,這份量和價格,不用看示數都知道對不上。
攤主拿起網撈就要盛起炸物入鍋。
路滿挑挑眉,笑了笑出聲道:“沒說要秤上的,我要剩下那份。”
攤主的手停在半空,他頓了兩秒才說道:“我再稱一下…”
“不用了啊。”路滿笑道,“剛剛稱完的,全部是二十塊,這份是十二塊,另一份肯定是八塊了。”
路滿繼續道:“你們家在這里賣了好幾年,名聲在外的,秤肯定準,我們信得過!”
“哈哈哈!”周圍幾個就近的攤主,都是愛聽動靜侃大山的,正偏著頭往這兒瞧熱鬧呢,聽完路滿的話,他們紛紛笑出聲。
年輕的攤主臉色不佳,但路滿手快,都把錢放進他收款盒里了,他只好板著臉炸起雞柳。
這個攤子本來就靠近第二中學,他接過這個攤之后,遇到的學生哪個不是睡不醒的模樣,讀書讀得傻半截似的,買個東西都吭吭哧哧、唯唯諾諾。
坑人坑慣了,沒成想今天遇到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一時間沒有防備,把自己坑進去了。
“小侄兒。”一旁賣菜煎餅的攤主老叔,抄起脖子上的白毛巾擦擦汗,拿著毛巾的手著指指雞柳攤,“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啊。還是站到干岸上穩當。”
站到干岸上,言下之意當然是本本分分做生意。
“唉,現在的小孩,鬼心眼子多。”年輕攤主認了虧,嘴上還要陰陽怪氣討討便宜,“小時候聰明,長大了未必了了。”
“你!”路滿還沒說什么,一直躲他身后的顧苓依,突然來了氣,直直怒視起攤主。
路滿驚訝地看看她,這家伙明明怯生怕得要死,用重生前的詞形容,就是滿級的社交恐懼癥,這會兒卻像只護食的小獸,突然竄到前面來了。
路滿輕輕拉住她的手腕,搖了搖示意她不用著急。顧苓依的勇氣也是一次性的,持續了幾秒就泄了氣,又躲到他身后半個身位。
“我們這是半斤八兩,半斤八兩。”路滿保持微笑,沖旁邊的菜煎餅攤主老叔搭話,“叔,以前一斤是十六兩,您知道這十六兩怎么來的不?”
“我沒上過學,哪知道這個,古時候傳下來的唄。”菜煎餅老叔搖頭嘿嘿一笑,“大學生你曉得,給講講?”
路滿慢慢說道:“古人的老秤十六兩一斤,取的是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和福祿壽三星之和。就是為了告誡人不準缺斤少兩,缺個一二三兩是損福,少祿,折壽,再缺下去就是損南斗了。”
菜煎餅老叔見慣了人來人往,馬上也咂摸出路滿這話是說給誰聽呢,索性也當了個捧哏:“嚯,老話講,南斗可是主生死的,再缺可就缺不得了。這多福可比多財強啊!”
雞柳攤主剛把炸物放紙袋里,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臉色一變。
他爸老攤主是意外摔了住進的醫院,傷筋動骨一百天,啥時候能好利索,還沒個準數呢。
路滿接過他遞過來的雞柳袋子和兩根竹簽,叫上身邊的顧苓依走人。
顧苓依低頭若有所思,路滿趁她不注意,單手背到身后,將兩根竹簽中的一根,咔嚓折斷成三五截。
“喏,趁熱吃吧。”將剩下唯一的竹簽插進雞柳袋子里,路滿遞給她。
顧苓依托在手上掂量幾下,露出訝然的神色:“這一份,要接近15塊錢了。”
她拿竹簽戳了一塊炸雞柳,“啊嗚”一下填進嘴里。
又吃了幾口,顧苓依抬頭,沖著路滿說道:“哥哥,高考之后,你好像變開朗自信了。”
“哦?是么。”
她覺得路滿的變化,是源于高考結束,學業壓力消失了。
“如果是高考前,你應該也不敢去主動找麻煩懟大人。就會聽了我的,一起灰溜溜換一家了。”
顧苓依輕巧地白了他一眼:“哪會像現在這樣,還誆我說什么‘意見相同聽你的’,哼,你也就只會騙騙我了。”
哥哥會使壞了。但她并不討厭,反而覺得這樣相處,會更加有趣。
“你自己反應不過來,不能怪我。”路滿聳肩。
顧苓依笑笑:“這樣也好,整個高三,哥哥你都心事重重的,我很…那個,我和嘉兒都很擔心你。”
路滿心說,起碼多活了十幾年呢,總得成長億點點。
內向不是壞事,可惜以后的生活,不容許普通人內向。
顧苓依消滅著零食,偶然回頭看了眼,突然她高興起來,用手肘撞撞路滿的胳膊:“哥哥,那個攤主的臺秤亮了。他把秤調回去了!”
路滿點點頭,看樣子一番逆耳言起效了:“這可能也是封建迷信唯一的好處了,讓做虧心事的人留點敬畏。”
一路上吃著閑聊著,顧苓依時不時瞟一眼路滿,可她覺得今天特別容易和路滿對上眼神,到最后搞得她都不敢抬眼了。
以前總是木木的哥哥,平時走路都目不斜視的,怎么會時不時也看向她?顧苓依搖搖頭,應該是錯覺。
臨近家門口,顧苓依吃不下了,提著雞柳的紙袋,一前一后晃來晃去。
路滿看她心情不錯,分別前可以再逗她一下了。
“苓依,我還一口沒吃上呢。”
“啊~”顧苓依這才意識到,“哥哥,我家前面也有,我給你買一份新的吧。”
“可我現在就想吃。”
她打開雞柳紙袋,疑惑地小聲嘀咕:“奇怪,雙人份的量,怎么只給了一根簽子?”
“啊——”路滿張嘴,示意他需要投喂。
顧苓依慌了,后退小半步:“你自己吃。”
“我抱著藥呢。”路滿假裝吃力,好像懷里的化橘紅很重很重,“太沉了,手都提不起來。”
顧苓依很不適應他的不要臉,一份按幾錢幾兩稱重的藥材,她抱起來都輕飄飄的,能有多沉?
難怪今天這么好心,主動要求提著東西。
套路,都是套路!
“不…不行。”顧苓依小臉稍稍漲紅,“而且只有一根竹簽,我用過了,哥哥。”
“用你這根簽子就行。”
“不行!”
她努力回憶了下,記得當時是路滿從攤子上接過的零食。竹簽很長,又是放在一個筒子里綁在攤位的柱子上,所以很顯眼,她明明看到了攤主給了兩根。
顧苓依眼睛微微睜大,她驚訝男孩子的臉皮怎么可以那么厚!
“哥哥,你故意使壞…”
路滿打斷她說道:“這簽子一頭有尖,一頭平的,你用沒使過的那頭不就行了?”
“emmmm…”顧苓依想了想確實有道理,況且她都拒絕了好幾聲了,再拒絕下去怕會讓路滿傷心。
她轉過簽子,戳起一塊,遞到路滿嘴前:“給。”
路滿嚼了幾下零食,心道魯迅的名言真精辟: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
譬如你讓顧苓依直接用同一根竹簽投喂你,她一定是不允許的;但是如果你主張換一頭,她就覺得是調和的,愿意投喂了。
甚至于這憨憨只顧著喂了,而忘記了現在這投喂play對于兩人來說太過親密,她其實可以不喂的。
路滿瞅她小臉上還是不情不愿的,越是這樣,越想欺負她。
“嗯?沒什么味道啊,這攤主故意沒放鹽吧。”路滿故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