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六、大災變(三)
在沒有任何參照物的寂靜空間，時間仿佛也凝固停止了下來。
漫長的黑夜似乎永遠也不會退去。
不知何時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涼意侵襲之下沈君諾被凍醒了。
睜開眼，卻看到側上方竟從一個硬幣大小的圓孔中露出一絲天光.......
完全封閉的狹小空間里，能有一個判斷時間流逝的參照物，就能讓人多一絲生存下來的希望。
“憨妞，天亮了.......”
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分享出去的沈君諾，移動右臂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把蘇星瞳抱在了懷里.......
而蘇星瞳則像八爪魚一樣手腳并用把沈君諾纏了個結實.......
也許是因為冷，也許是因為此時最為缺乏的安全感。
沈君諾抽回胳膊的動作，引起了蘇星瞳抱更緊的回應。
“大叔，再睡一會.......”
蘇星瞳鼻音濃重，含含糊糊的嘟囔道。
這時，沈君諾才察覺懷中的蘇星瞳，體溫有些異常.......
“.......怎么這個時候發燒了”
沈君諾暗叫不妙。
蜀中西北部山區的五月中旬，夜間的氣溫能低至10度以下。
這樣的溫度，兩人光著上身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僅靠沈君諾的一件襯衣遮體、保暖，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別說是蘇星瞳了，就連沈君諾也感到嗓子干癢，出現了感冒的前期癥狀。
若在平時，這點小病也許幾杯熱水喝下去就好了，最多不過兩片藥......
但當下的處境，一場發燒就能要了人命。
以現在的情形展開自救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就算沈君諾此時左腳沒被卡住，他也不敢胡亂向上刨.......
因為倒塌后的建筑極不穩定，搞不好搬開某一塊磚，就能引起連鎖反應的垮塌，到時兩人就真的完了。
沈君諾把搭在兩人身上襯衣裹住蘇星瞳，然后把后者疊羅漢似得拖到了自己身上，這樣能使得蘇星瞳暫時離開冰涼的地面。
感受到了沈君諾的動作，發著燒的蘇星瞳有氣無力的把腦袋垂在沈君諾的脖子旁，呼出的氣息滾燙。
“睡吧，再睡一會，醒了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沈君諾以手輕撫蘇星瞳的后背，柔聲道。
“嗯”蘇星瞳迷迷糊糊的回應了。
兩人是以面對面的姿勢貼在一起，隔著胸腔，沈君諾能同時感受兩人的心跳聲。
寂靜的空間里，這是沈君諾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這種處境下，需要的是強大信念，和必定獲救的信心。
因為人一旦覺得沒有希望了，精神會迅速垮下去，精神垮了，也會緊跟著湮滅.......
不敢胡思亂想的沈君諾，直勾勾盯著那一束珍貴的天光，眼睜睜看著它從傾斜的角度變成直上直下.......
應該是到中午了。
就在沈君諾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外邊隱隱傳來了呼喊聲，似乎是在喊“有.....么......有人.....么”
沈君諾一個激靈，連忙大叫道：“這里有人......”
但干澀嘶啞的聲音把自己嚇了一跳，沈君諾趕緊咽了口吐沫潤了潤嗓子繼續喊道：“這里！這里有人......”
連喊十數聲后，外邊卻沒了動靜.......
可能是人走遠了。
沈君諾不由一陣沮喪。
而蘇星瞳也被他的叫喊吵醒。
“大叔，我們.......死了么？”聲音同樣干澀的蘇星瞳，艱難的睜開眼睛問道。
“.......沒有，活的好好的。”
蘇星瞳開口就暴露了她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以前在莽撞、任性的偽裝下很難看出來，沈君諾也是直到大學時和她接觸多了才發現了這一點。
“大叔，我口好渴......”發燒時口渴是身體的自然反應。
“先忍一忍吧，等出來了我請你喝奶茶。”
困在層層廢墟之下，能不能喝到水，完全看老天爺的意思......不下雨的話，沈君諾一點辦法也沒。
睡足了一上午，蘇星瞳恢復了一點氣力，竟趴在沈君諾的身上又偷偷哭了起來。
沈君諾直到她的眼淚滴到自己脖子上才發現。
“別害怕，咱們肯定能活著出去。”
沈君諾既是在給蘇星瞳鼓勁，也是在讓自己堅定信念。
“來蜀中前我都沒告訴爸爸媽媽，我要是死在這里，他們肯定很傷心.......我都還沒來得及掙錢孝敬他們呢.......”
沈君諾鼓勁的話沒起到作用，蘇星瞳的淚水反倒越流越多了。
“聽話，別哭了，現在身體里的每一滴水分都很珍貴，不要白白浪費了。”
沈君諾像哄嬰兒似得輕輕拍打著蘇星瞳的后背。
這個動作讓蘇星瞳逐漸平靜下來。
雖然沒有接受過求生訓練，但沈君諾知道，在沒水沒食物的絕境中，保存多少能量直接決定了人能撐多長時間，撐的越久，等到救援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無意義的胡亂耗費體力，包括過大的情緒起伏都會導致能量加速流失。
沈君諾要活著出去，并且是帶著蘇星瞳一起活著出去。
如果他自己一個人活下來的話，沈君諾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真正開心。
“大叔”趴在懷里的蘇星瞳貓咪似得哼唧道。
“嗯？”
“如果我們死在這兒，過幾天被挖出來，她看到我們現在樣子會不會嫉妒我？”
每次和陳懷瑾相遇，時時處于下風的蘇星瞳，竟因此感覺開心了一些。
直射的光線一點點再次傾斜。
約莫傍晚時分，不知是不是幻聽，沈君諾又一次隱隱約約聽到了人聲。
沈君諾馬上又大喊了一陣，直到把嗓子徹底喊啞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種反復讓人覺得觸摸到了希望，而后又失望的感覺，讓沈君諾堅定的信念出現了一絲動搖......
不過在此時他不斷的告訴自己，明天，軍人的救援就到了 一旁的蘇星瞳從下午就又開始了昏睡，甚至傍晚時分沈君諾的大喊大叫也沒能吵醒她。
5月13號夜里，處于半夢半醒之間的沈君諾再次被雨點澆醒......
震后多雨，是一種常見的氣候連鎖反應，不過此時的雨水成了沈君諾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憨妞......星瞳，星瞳”
幾聲喊下來，沒有任何回應，沈君諾摸了摸她滾燙的臉蛋，指尖不經意觸碰到了蘇星瞳的嘴巴 肉嘟嘟嘴唇已經翹起了一層干皮，本就缺水的身體又發著高燒，身體極易出現脫水狀況，且一旦脫水就真的有生命危險了。
沈君諾像昨天一樣，用手鞠了一捧水。
但在狹小的空間里，昏昏沉沉的蘇星瞳根本沒辦法配合作出仰脖張嘴的動作......
連試幾次不成功之后，沈君諾忽然想起了昨天蘇星瞳的話。
于是沈君諾往左側挪了挪，用嘴巴當做了容器......
沈君諾一手捏開蘇星瞳的下頜，然后湊了過去。
即便意識不清，但極度缺水的身體讓蘇星瞳本能的貪婪吸吮了起來......
補充了水分之后，蘇星瞳的體溫似乎也降低了一點點。
沈君諾感受著懷中人漸趨平穩的呼吸，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這樣的一個女孩，自己真的能做到把她推出么？’
如果真的是‘對蘇星瞳是大于情感’，那為什么聽到她和別的男人談婚論嫁時又慌里慌張的跑到滬城......
可這樣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實在說不過去......
在這一方與世隔絕的狹窄空間里，沈君諾可以做各種大膽設想。
可一旦走出這里，沈君諾面對的就是一個有著道德準則、法律準繩的現實社會世間安得雙全法 熬過又一個漫長夜晚以后，蘇星瞳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沈君諾一邊照顧著蘇星瞳，一邊支棱著耳朵隨時傾聽外部動靜。
但這一天里卻靜悄悄的，甚至連呼喊都沒再聽到一聲。
對今天抱著極大期望的沈君諾在天色漸暗以后被濃重的失望籠罩，饑餓、疲乏洶涌襲來......
心態大崩的沈君諾，第一次出現了‘這里就是我的葬身地’的想法......
而就在這天，5月14日，在交通癱瘓了40個小時后，錦都進入蜀中西北部的三條主干道全部貫通 各種重型機械、救護車、通信車排起了長龍似的隊伍進入了災區。
早在昨天上午，第一支隊伍經過了21個小時的強行軍，徒步進入了川北縣城。
今天中午12點半，由15名空降兵組成先遣隊在無氣象資料、無地面指揮、無地面標識的‘三無’條件下，在冒縣地區進行了強行空降......
這在我軍軍史上是史無前例的 同時，因道路搶通以后，早已整裝待發的十幾萬軍人和全國各地的志愿者紛紛從四面八方涌進了災區......
天災無情人有情。
說起來挺俗套的七個字，卻是這場災難中，華夏人萬眾一心的最真實寫照。
隨著轉播車的開進，焦急等待消息的觀眾終于看到了震區的真實情況。
但凡經歷過那個時代人，都會被新聞中的某個瞬間感動的淚流滿面。
一時之間，九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涌動著一股莫名的情緒，這種情緒甚至無法用準確的詞匯來形容它，但它可以讓人熱淚盈眶，也可以讓人奮不顧身......
如果非要找個詞來形容的話，也許可以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勉強聯系起來......
恍惚間，烈烈華夏，似已重現往日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