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人關注
二零一七年六月一日。
中州市。
下午三點。
晴空萬里。
唐青背著一個印刷著‘天天借貸’的黑色背包，奔波于各個停靠在路邊的車輛之間，無比熟練地把手中的名片插在汽車的雨刷器上。
此時。
汗水早已浸濕了他的白襯衫。
黏在皮膚上異常難受。
脖子上的領帶系得緊緊的，這么熱的天，在路人看來，他完全就是標準個腦殘。
可公司強制要求。
再熱也得戴著，還得戴正、戴緊，不能松松垮垮的，說是營造和維護良好企業形象，給人一種專業的感覺。
對于這個完全沒有人性的規定。
公司的一線業務員們早已怨聲載道，一句句‘MMP’無償捐獻給了公司領導，尼瑪大熱天的，這種喪心病狂的傻缺樣還談企業形象？
你特么在逗我嗎？
你們在辦公室吹著空調也就算了，畢竟分工不同，沒什么好說的。
但是不切實際地發號施令。
就讓唐青忍不住想罵人。
‘天天借貸。’
沒錯。
唐青是一名小貸公司的業務員。
每天通過各種渠道到處尋找急需貸款的人，平常要是沒有客戶，到街上發名片便是他的工作內容之一，其次就是電話推銷。
這么熱的天。
本來想就在公司打電話。
但是前幾天買的那一批電話號碼被坑了。
基本上都被同行打過一遍，或者很多都是無效號碼，對此，昨晚他以差評威脅那個賣家給他換新的，賣家承諾今晚再給他一批號碼。
。。。
今天是兒童節。
看著孩子們牽著父母的手，歡樂地笑著從身旁走過。
唐青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他的六一。
一般都是父母帶著去公園。
雖然那時沒有現在的游樂園項目豐富，但卻是他童年最開心的回憶，想著自己第一次做過山車，第一次玩碰碰車，第一次劃船。。。
思緒亂飛。
“滾蛋，弄花了我的車，小心老子揍死你。。。”
正當唐青準備把一張名片放到一輛黑色帕薩特上的時候，一個怒吼聲在他耳邊徒然響起。
嚇了他一跳。
連忙把手抽了回來。
剛才陷入回憶的他倒是沒注意車里有人。
抬頭一看。
只見一個面色不善的大漢把頭伸出車窗，比了比拳頭對著唐青大喊著。
幸好唐青不是走在駕駛室那一邊。
不然指不定還得挨上一拳。
這也是他吸取了之前的一次教訓，那就是千萬別在駕駛室那一邊插小紙片，不然唾沫星子或者拳頭很容易就落在自己身上。
“對不起啊，大哥，我馬上就走。”
唐青連忙陪笑道。
入行一年多了。
這種事當然會經常碰到。
被不知道多少次的冷眼冷語，怒罵鄙視的他，早已司空見慣，剛開始還有幾次年輕氣盛會懟回去。
后來吃了幾次虧。
他它也不可避免地變得‘麻木’起來。
反正被罵一罵又少不了一塊肉。
罵回去自己又沒錢賺，為了爭一時之氣，要是莫名其妙被揍一頓或者大吵一架真的是沒必要，大家是出來賺錢的，不是出來找事兒的。
“滾。”
那個大漢見唐青‘態度良好’，也不再怒罵，只是狠狠地回了一個字。
見狀。
唐青淡淡一笑。
去下一輛車繼續發名片。
這可關系到他的飯碗，除了插車當然還需要給路人發，搞這行的基本上就是見男人就發，不發女人，不發小孩和老年人。
有時候碰到有需要的潛在客戶便會好好解釋解釋，順便留個電話號碼。
以便后續跟進。
只是大部分人都根本不會接他的名片。
由于今天是兒童節。
唐青覺得他也沒必要給過節的父母們添堵。
只要牽著孩子的，他一蓋不發。
有時候碰到同行的名片在上面，他也沒管，免得對方在附近，最后鬧起來也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混口飯吃而已。
大家都不容易。
快四點半的時候。
走了五六條街，唐青手中厚厚的一沓名片就被發完了。
這是唐青今天帶的最后一沓。
早上出門的時候只拿了五百張，網上大批量買的，材質比較差，每一沓一百張，用劣質的橡皮筋捆著，很是隨意，一萬張才花了他兩百元。
算起來只要有一張能帶來有效客戶。
也就回本了。
發完名片的唐青也渴的不行。
早上出門帶的一大瓶涼開水早已喝完，于是便在路邊商店買了瓶冰鎮紅茶，統一的，他感覺康師傅的紅茶沒有統一的好喝。
也不管臟不臟。
唐青一屁股坐在商店門口樹蔭下的路緣石上，大口喝了起來。
雖然有樹蔭。
但是這個天氣也沒多大作用，滾滾熱浪撲面而來，伴隨著陣陣令人不舒服的汽車尾氣。
唐青不禁感嘆。
這種大城市里，哪里還有干凈的空氣。
一口氣就喝完了大半瓶紅茶后，總算感覺涼快了很多，松了松領帶，反復拉了拉襯衫衣領，想要灌點風進去，讓被汗水打濕的襯衫不要再粘著皮膚。
又在背包里拿出一把扇子扇了起來。
這把塑料扇子還是之前碰到的一個賣房子的小妹妹發的，上面印著樓盤信息，經常在大街上跑著的他，家里都有十幾把了。
很是耐用。
至今他連一把都沒用壞。
家里那十幾把，他感覺能用一輩子，甚至還能當‘傳家寶’傳給子孫后代繼續用。
當然。
前提是他得有子孫。
看著路邊匆匆的行人，以及這所謂的繁華都市，一種深深的陌生感襲來。
這也是絕大部分外來人口對這座快速發展的大城市心底深處的感覺，來到這座城市一年多，當初的滿懷憧憬早已被現實分分鐘教做人。
唐青畢業于家鄉省會的一個二一一院校。
---企業管理專業。
這種萬金油的專業畢業后的就業形勢可想而知。
于是老天很給面子。
畢業兩個月后。
還沒找到合適工作的唐青在舅媽的建議下，又加入了考研大軍，最后竟然順利考上了，而且還是這個學校，還是這個專業。
研究生畢業后。
唐青便在本省一家主要經營農產品的外貿公司上班。
工作地點是省里比較偏遠的一個地級市。
這家公司算是徹底的家族企業，皇親國戚眾多，內部管理混亂，干了三年，當了個業務部經理的他每個月也才四千多一點。
不死不活的收入。
升職無望。
又被那幫‘皇親國戚’挑事。
心灰意冷之后，便毅然辭職。
雖然中州市不是一線城市，但是在二線城市里卻是排名前幾。
加上有個玩得很好大學同學王強在這邊，唐青便選擇了來看看，剛到中州市的唐青借宿在王強那里，后來變成了合租。
王強大學畢業后，父母在這邊工地打工，所以來到了這座城市。
各種行業都干過。
擺過攤、賣過房、進過廠、坐過辦公室，每個工作都不長，因此也沒有掙到什么錢，三年前經過他的一個發小介紹，找到了一家典當公司的工作。
做到現在。
王強結婚兩年多。
房子卻不是在這邊，而是在家鄉省會，他老婆在那邊一家私企當會計，雙方父母也不是太困難，當時湊了湊直接就付了全款。
加上離得不遠。
每周他都會回家一趟，高鐵也就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非常快。王強還有輛車子，不過沒在這邊，而是他老婆上下班開著。
初到中州市的唐青也不知道去干嘛。
只是想來闖一闖。
想著大城市機會多。
但是在這個大學生多如狗、研究生滿地走的年代。
在一個小地方的家族企業里，就算做過經理也并不是什么加分點，而且他也不想坐辦公室，想去搞搞銷售鍛煉一下，后來王強便建議唐青做小貸業務員去。
畢竟和他行業相關。
可以給他提供很多經驗和幫助。
唐青想了想便同意了。
于是找到了現在這份工作。
這份工作總的來說就是壓力大。
每個月都有任務，說多也不多，也就二十萬。
有時候一個單子也就達到了，提成不同區間不一樣，五萬到二十萬是百分之二，二十到三十萬是百分之二點五，三十萬以上就是百分之三。
不過這家公司的提成不是當月發，而是還要再拖一個月。
因此前幾個月他基本是拿底薪度日，要不是王強給他介紹的第一筆業務，一個二十多萬的裝修貸款，他第三個月就可能被開除了。
雖然做了一年多。
但他的業績也沒有多好。
基本上都是剛剛過了任務標準，畢竟入行不久，而且國家對這方面的開放力度也越來越大，小貸公司像雨后春筍般大量出現。
競爭相當激烈。
有需求就有市場。
能來他們這里貸款的肯定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和需求。
開始的時候不太清楚里面的道道。
沒有師傅帶。
見到客戶就忙前忙后，以為可以成。
可辛辛苦苦做的資料提交上去以后，直接就被斃了。
或者有些客戶提供虛假信息，資料造假等，各種各樣的問題，最后他也慢慢有了經驗學乖了，才少了些無意義的工作量。
半年后。
基本上什么單子能通過自家公司審核。
什么單子自家公司過不了別的公司能過，也都能把握的差不多。
唐青是八七年的。
坐在路邊的唐青想著自己已經三十的人了，卻還一事無成，過成這樣，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這感覺有點被上天捉弄的人生。
在路邊‘悶’了半個多小時太陽后，唐青準備下班回家，像他這種出門展業，只要報備一下文員，下午就不用回去打卡了。
倒了一次地鐵，兩次公交。
一個多小時后。
唐青才回到自己的住處。
順便買了點菜。
他住的地方位于城東邊的城鄉結合部，一個比較大的新建小區，還是和王強住在一起，兩室一廳一廚一衛，月租兩千。
王強收入較高，每個月至少上萬。為了照顧唐青便負責大頭，而唐青則是負責衛生和買菜做飯。
幾年的獨立生活。
使得原本不怎么會做飯的唐青也練就了一手廚藝，雖然太復雜的做不了，但是家常菜卻是好吃的讓王強贊不絕口，經常開玩笑讓他改行當廚子。
王強還沒回來。
不過算算時間也快了。
唐青熟練的開始淘米洗菜做飯。
王強的下班時間很固定，本身就很努力的他加班非常少，上班時間就快快的把事情解決完，下班就痛快酣暢的打游戲。
偶爾有點應酬。
二十多分鐘后。
門口開鎖的聲音響起，他知道是王強回來了。
“老唐，累死我了，今天我們老板竟然把咖啡倒在了。。。咦？酸菜魚？今天啥日子啊，做這個菜。”一進門的王強正想八卦一下公司老板。
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
酸菜魚。
一道很普通的菜。
但他知道這對唐青卻有著重要意義。
一般只有在特別的日子才會做。因為這是出車禍去世的林佳雪教會唐青的第一道菜，曾經王嫣也說過最喜歡吃他做的酸菜魚。
王嫣是唐青高中三年的同桌。
當初唐青最重要的幾個人出了車禍之后，本來開朗樂觀的唐青便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這也是為什么他大學基本是玩游戲度過的原因，想要靠游戲來麻痹自己。后來上研究生后才逐漸好轉，戒了游戲，專心學習。
導師還建議他繼續讀博，只是被他拒絕了。
見本來開朗的唐青自暴自棄。
暗戀唐青許久又考了同一所大學不同專業的王嫣便向唐青告白。
但是唐青當時想的是王嫣人又漂亮家世又好性格也好，開朗大方，她應該有更美好的未來，加上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林佳雪。
唐青果斷拒絕了。
可王嫣根本不死心。
打著同學的名義。
大學期間經常來找唐青，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看書，一起。。。很多。。。很多。。。，大學前三年在外人看來兩人儼然就是情侶。
只是。
唐青一直把王嫣當哥們兒。
大四的時候當他慢慢發現自己并不排斥王嫣走進他的內心時，便想試著接受看看，可是后來由于一件事情唐青又慢慢疏遠了王嫣。
唐青特意說了些狠話讓王嫣大哭了一場。
從此兩人便很少見面話也不多了。
這種微妙甚至有點詭異的關系，一直持續到大學畢業。
大學畢業以后。
兩人的聯系更少了。
王嫣聽從家里安排，去了英國留學。
他則是忙著考研，偶爾聊兩句，也只是相互問候：最近好嗎？工作順利嗎？之類的，后來聽她閨蜜說王嫣一直沒有交男朋友。
唐青當然知道王嫣心里并沒有放下。
只是他也一直邁不過那道坎。
“沒什么，今天王嫣結婚。”唐青有點勉強的笑了一下。
上個星期。
王嫣就在朋友圈里發了個結婚邀請。
地點在魔都。
只是他并沒有準備去參加，今早出門的時候，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后微信發了句‘新婚快樂’，以及一個三千塊的禮金。
只是。
到了晚上。
也沒見王嫣收款。
也許對方今天很忙吧！
唐青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哦，這樣啊。”王強沒有再多說什么。
因為他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王強當然認識王嫣，也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大學的時候王嫣經常來找唐青，也是通過王嫣，宿舍哥們才知道唐青家里的事情。
只是他并沒有王嫣的聯系方式。
不一會兒。
菜就炒好了。
就三個菜。
紅燒茄子、回鍋肉以及一個酸菜魚，一人一瓶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