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后兩個半月,天上人間的一個卡座里,坐著三男兩女五個少年少女。
三個男的都頂著夸張的洗剪吹,一個黃毛,一個綠頭,一個紫羽,正喊聲震天地劃拳喝酒,一個同樣染著黃毛的女孩趴在紫羽的肩膀,一邊跟著起哄,一邊與紫羽膩歪。
因為他們,這個卡位熱鬧的不得了。
偏偏這熱鬧中,極其不和諧的窩著一個靜默的女孩。
在卡座的最里面角落里,萬楚兒雙手抱腿,頭上套著外套上大大的帽子,斜歪在卡座沙發和墻之間的犄角處,臉上帶著迷茫與一絲落寞,呆呆地不說話,與昏暗的光線融為一體。
她這副樣子在這喧鬧的夜總會里極其地突兀,偏偏又與這夜總會極其的相諧。
黃毛女孩在黃毛和綠頭的起哄中與紫羽熱吻了一番后,一扭頭便看到萬楚兒要死不活要活不死的樣子,出聲譏笑道:
“哎,你們看小楚那樣,好像失戀了一樣。”
綠頭笑道:“可不就是失戀了么,小楚的那個好學生閨蜜上大學去了,她被人家給拋棄了。”
黃毛男起哄道:“這有什么,只要小楚愿意,我立刻就是她男朋友。”
“得了吧你,就你那齙牙,怎么配的上小楚。”黃毛女孩立刻打擊他。
黃毛男孩反擊:“我齙牙怎么了,想當初你不還給我寫情書來著么,要不是我沒看上你,現在有紫羽什么事。”
紫羽也不惱,反而說道:“你之前那個馬子還勾搭我來著,黃丫這是即使醒悟,覺得我比你好,反正我就是比你好。”
混亂的男女,混亂的關系,混亂的夜總會 混亂的心緒!
萬楚兒嘆了口氣,站了起來,瞪眼道:“吵死了!”
綠頭笑了起來:“小楚,這地方能不吵嗎,我說你裝裝樣子就行了,你天天這樣可就沒意思了,咱們出來玩就玩的痛快點,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醉過一天看明天。”
萬楚兒翻個白眼,嫌棄道:“滾開,我出去晾晾。”
黃毛、綠頭四個只當她要去外面抽煙,這個天上人間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讓在里面抽煙,聽說是他們什么小白經理定的,一聽這名字就是個娘娘腔,所以才不讓人在里面抽煙。
紫羽推推女伴讓她去陪萬楚兒,黃毛女一晃她那不足二兩的胸,嗲道:“不要,外面多冷啊,人家要陪你。”
黃毛男便自奮告勇地嬉笑道:“小楚,哥陪你去。”
萬楚兒暴躁地吼道:“讓我一個人靜靜行不行啊!”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絲毫不理身后的哄笑聲。
她越發覺得這些人真膚淺、真俗不可耐、真是讓人煩悶的很,而她竟然跟他們混成了一伙,她對自己也厭惡的很。
這種感覺這些天越來越強烈,自從卓瑤離開去上大學后,便再也沒有人細聲細氣地羨慕她能混社會,能風光地來夜總會玩,羨慕她身邊有一堆社會人物追求。
卓瑤羨慕的這些,讓她越來越煩躁。
她不知道自己就這樣一天天地跟這些人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到底會是什么樣子,不知道生活的意義在哪里 其實她心底的一個聲音也越發高了起來:她也想上大學,她也想去外面看看。
可惜她沒有考上大學,而且卓瑤說這里是她們兩個人最美好記憶的地方,這里是她們的老家,她會因為自己在梧桐而念想這里,所以她希望自己能一直待在梧桐,替她守候梧桐。
守候梧桐?
萬楚兒狠狠吸了一口煙,結果卻冷氣混著煙嗆進了嗓子里,一時疼的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在她咳的眼淚都出來的時候,手指里夾著的劣質香煙便被人給奪走了,她強忍著咳抬頭看,便看到一男人戲謔地拿著她的煙,嫌棄地看著。
“嘖嘖嘖,現在的孩子真是作孽,這種貨都抽,把大好的時光都給浪費了,可憐,可憐!”
萬楚兒皺眉看他,這個人她不認識,看這一副騷氣的打扮和說話樣子,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狗拿耗子!”她上下打量他幾眼,扔下一句話便轉身要走。
那男人聽了萬楚兒的話,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大聲喊道:“小孩,你滿十八歲了嗎?天天在外面這么瞎混,你媽知道嗎?”
我媽?
萬楚兒愣了一下,不理他繼續往前走,很快便離開了天上人間那條街。
北方的九月底夜晚已經很冷了,街上黃昏的燈光晃著零零散散步履匆忙的人,讓人更覺清冷。
萬楚兒頹喪著往前走著,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玻璃廠家屬院的大門口。
她在大門口停下了腳步皺眉,自己怎么走到家來了?
白芷惜若是看到她回來,肯定又會勸她回去復讀,兩人肯定又會吵起來。
她不想看到白芷惜那滿臉風霜滄桑的臉,也不想聽白芷惜絮絮叨叨,更不想待在那逼仄簡陋的家里。
萬楚兒站在門口躊躇,要不要再回天上人間找綠頭他們,綠頭家是開礦的,他有一處院子,往常一起玩的朋友晚上不回家,都會在綠頭那處院子里住。
正在這時,里面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大喊。
“楚兒,萬楚兒!”
萬楚兒抬頭一看,卻是她們家隔壁的鄰居馬阿姨,只見馬阿姨一臉失魂落魄、哀傷可憐地盯著她然后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
出什么事了?萬楚兒心里嘀咕了起來。
馬阿姨很快跑到她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氣,好像生怕她跑掉似的。
“你這個死孩子,你跑去哪里了?!”馬阿姨帶著哭腔罵她,很快引來家屬院里其他的人,那些人表情都不太好,好像都帶著絲憐憫。
萬楚兒心里的預感不好了起來,她皺眉瞪著馬阿姨,問道:“怎么了?”
“怎么了?”馬阿姨伸起另外一只手拍打在了她的肩膀上、身上,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她,邊哭罵: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死哪兒去了,你怎么就這么狠心,那是你媽啊!你媽為了你天天早出晚歸,受在寒風里給人家修鞋補鞋,你不聞不問不說,還成天的不著家。”
“小白啊,你怎么就這么慘啊,你走了,留下楚丫頭可怎么辦啊!”
“楚丫頭啊,你媽沒了,她今天天剛黑的時候一頭栽在地上了,人家好心人把你媽抬了回來,可是你媽斷氣了,都沒等到你,連句話也沒給你留啊。”
“你以后可咋辦啊!楚丫頭,你怎么就不知道去陪陪你媽呢,你要是在家就好了”
周圍的左鄰右居們也都紛紛在說著什么,萬楚兒完全聽不見,也完全感受不到馬阿姨拍打在她身上的力道,她只是死死地盯著馬阿姨,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只覺得腦子里轟轟地響。
她媽走了?
白芷惜斷氣了?
怎么可能!!!
白芷惜不是還勸她去復讀呢么,白芷惜不是還天天教育她要踏踏實實過活么,白芷惜不是還天天嘮嘮叨叨地問她要吃什么,白芷惜還說 萬楚兒突然一用力,一把推開了抓著她的馬阿姨,拔腿就往自家跑。
馬阿姨被萬楚兒給推的踉蹌了兩步,被周圍的人給扶住,她看萬楚兒往家跑,也跟著跑了起來,院子里一些熱心的鄰居們也一起跑了起來。
二樓她家的門是敞開的,門口站著兩個中年男女在說著什么,萬楚兒一步也沒有停,一陣風跑過他們跑進了屋子,一進門她就霍然站住不動了!
往日里空曠的客廳中間用凳子架起一扇門板,門板上面躺著個人,人上面嚴嚴實實地蓋著一塊灰白的布。
她見過這種場面,小的時候,院子里的老人死了,她和白芷惜去吊唁,那死了的老人就是這樣蓋著白布躺在客廳里的。
萬楚兒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物,不敢也不想再邁出一步去。
馬阿姨很快跑了上來,她走過來先跟門口的兩人打了個招呼:“雷廠長、賈主任,小白的女兒回來了。”
接著他們一起進了門,馬阿姨便看到萬楚兒雙拳緊緊握住,整個人都在顫抖,但她仍然倔強地挺直了脊背,狠狠地盯著她媽的遺體,好像在跟誰較勁,看起來可憐極了。
“小楚”馬阿姨哀嘆著喊了一聲,她想說你最后再看你媽一眼吧,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萬楚兒突然兩步走向前。
萬楚兒一把扯開罩著頭的那一端的布,布扯開了,白芷惜沉睡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看清楚那張臉后,萬楚兒只覺得心臟哄地一聲,好像爆炸了一般的疼,接著她喉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眼前發黑,人便軟軟地倒了下去,失去知覺。
“小楚!”馬阿姨驚叫一聲將萬楚兒給扶住,外面的人也涌了進來,七嘴八舌地幫忙。
她醒來后,從白芷惜平日里藏錢的地方掏出一個布包,把里面的兩千塊全給了馬阿姨,說一聲:“拜托您了。”然后便跪在白芷惜遺體前面再不起來。
萬楚兒混混沌沌地跪了三天,不吃不喝了三天,硬撐著一口氣跪著不言不語。
馬阿姨向來是個熱心人,她嘆口氣,便拿著那兩千塊幫忙著張羅起白芷惜的后事。
三天里,玻璃廠以前的領導來吊唁慰問過,大院里的熱心鄰居們來來往往幫著力所能及的忙。
萬楚兒只是跪在白芷惜的面前,心如死了一般,全沒了精氣神。
是她氣死了白芷惜,從此之后這個世界便只剩她一個人了,萬楚兒自責、悔恨、內疚,卻又不知該如何彌補這傷。
三天后,白芷惜的尸體火化了,她將白芷惜的骨灰葬在了外婆的身邊,然后一個人如孤魂游鬼一樣回到了大院里的家,便將自己關了起來,誰也不見。
馬阿姨每天都會來敲門喊她兩聲,她也不答應。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在萬楚兒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門被人踹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門口,逆著光線,如天神一般。
江克楚出現了。
江克楚皺眉看著那個縮在桌子下面的女孩,兩步走過去將她給拽了出來。
此時萬楚兒虛弱地全身無力,但仍然皺眉想掙扎開這人的鐵爪,“放開”
江克楚一言不發,將她抱起來,抱到房間里的床上,然后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些牛奶,不顧她的抗拒,全都倒進了她的嘴巴里。
熱牛奶順著食管汩汩地流進她的腸胃,冷透了的身體慢慢恢復熱度、力氣。
“你是誰?誰讓你進我家來的,你給我出去!滾!”
萬楚兒一恢復力氣,就朝江克楚嘶吼。
江克楚道:“你看看你這樣子,對得起你犧牲了的爸爸嗎?對得起全心全意為你的媽媽嗎?”
“不用你管!滾!”
“振作起來,你才十九歲,還有大把的生命和時光。”江克楚面對這個張牙舞爪的女孩有些頭疼,努力想要叫醒她。
萬楚兒寒冽地目光如刀一般狠狠瞪著他,“用不著你說風涼話,我爸爸是被你們害死的,我爸爸要是沒死,我媽媽也不會死,我們一家三口會幸福地生活。”
“你要堅強。”江克楚有些狼狽道。
萬楚兒冷笑:“堅強值幾毛錢?我一個人活著又有什么意義?有本事你娶我啊!你不是想當拯救蒼生的英雄么,你娶我啊!我爸爸因為你們犧牲了,那你娶我報答他啊!”
她本來是想將江克楚給擠兌走的,誰知江克楚沉靜地看著她半響后,居然說出一個字:“好!”
“哈哈哈”萬楚兒大笑,譏諷道:“你休想騙我,滾!”
“我愿意娶你,以后你跟我在一起,就不是一個人了。”江克楚很平靜地說道。
萬楚兒只當他騙她,想要騙她好好活下去,也不后退,反而越發地得寸進尺道:“好啊,那我們先去領證結婚,別跟我說什么我年齡不夠,你若真想跟我結婚,你就能把這事搞定,若是搞不定,那就滾!”
跟綠毛他們混了一段日子,她知道很多年齡不夠的男女都結婚了,都能走關系搞到一張證。
誰知江克楚沉思了一會兒后,居然說的:“好,我要先和部隊打報告申請這事。”他看到萬楚兒又露出嘲笑的樣子,無奈道:“在報告申請下來后,我會一直陪著你,但是你要好好吃飯。”
過了一個星期,申請竟然批準了,江克楚與萬楚兒真的領了結婚證。
看著手里紅通通的結婚證,萬楚兒半響回不過神來,她竟然真的跟這個叫江克楚的男人結婚了。
哦,剛剛登記的時候,她才知道他叫江克楚。
他們兩的名字很有意思,辦證的阿姨還笑說:“姑娘,你這輩子都要被他克著了。”
會嗎?
他們倆到底是誰克誰呢?
萬楚兒覺得自己一個社會無良女,居然能攀上這么一個年輕有為的軍官,怎么看都是她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