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源早起做好了香噴噴的肉絲面,又煎了兩個雞蛋,才準備去叫醒妻兒。
進了客廳,就聽見衛生間洗漱的動靜。
過去一看,只見秦大雪一邊用力刷牙,一邊拿毛巾擦拭著臉蛋…
李源一臉得意的神情,嘴上卻不滿道:“至…于…嗎?”
“滾!”
秦大雪白他一眼,恨不能將這個王八蛋踹飛!
李源嘿嘿一笑,道:“行了行了,大不了今天晚上讓你還回來…”
“閉嘴!”
秦大雪拿毛巾摔了過來,然后瞪眼道:“去看看兒子醒了沒!”
李源舍不得走,道:“早醒了,六點鐘準時起床扎馬讀書。”
說著,上前從后面擁抱住妻子。
秦大雪都沒脾氣了,嘴角揚起,嗔道:“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還…越來越膩乎了?”
李源雙手握住,道:“那有什么法子?就是喜歡你嘛。”
這樣幼稚的情話,對四十歲的女人來說更動聽。
秦大雪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用手指勾起鬢間一律頭發,道:“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你瞧,我都有白頭發了。”
李源笑道:“就零星幾根!沒關系的,我給你準備了人參養榮丸,不是人工栽種的人參,是前些年收的百年老參,其他輔藥也都是貨真價實的好藥,你只要按時服用,保證讓你年輕十歲!我再常給你做些推拿針灸,等你六十歲的時候,看起來還這樣。咱們倆還像昨晚那樣…噢!”
秦大雪本來感動的都快哭了,沒想到這貨說著說著又下流起來。
一陣嬉戲后,李源去兒子臥室敲門,道:“治國,吃早飯了。”
“知道了爸爸,這就來。”
李治國回話道。
李源折返回來,秦大雪笑道:“做丈夫合格不合格不好說,但你真是個好爸爸。”
這年月,進兒子房間前還敲門的父親,不能說就這一個,但真是鳳毛麟角。
李源呵呵笑道:“幾個孩子都一樣,我一般都是向對待大人一樣對待他們,他們也很少讓我失望,除了小思偶爾讓我頭疼一些。”
李治國走來,頭發已經理成小平頭,一下從資產風變成了無產風,看得出他有些不大適應。
李源笑道:“兒子,知道西游記里為什么女妖精總想和唐僧結婚么?”
李治國聞言一愣,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秦大雪斜覷丈夫,不過沒有插話,她也想聽聽,他能說出什么來。
李源笑瞇瞇道:“是不是因為唐僧長的太好看?”
李治國想了想,道:“有可能。”
這種嚴謹態度,秦大雪很滿意。
李源不滿道:“怎么還有可能,是肯定!如果她們想長生不老,直接吃掉他不就得了,結婚有什么用?”
李治國覺得有道理,點頭道:“爸爸說的對。但我覺得,妖精怎么想的,人類未必真的清楚,所以不一定。”
秦大雪簡直要哈哈大笑了,抱住兒子親了口,豎起大拇指道:“對!”
李源笑的無力,點頭道:“好吧,可能,可能,就算是可能,那么也能說明,唐僧這個光頭,并不影響他是靚仔。你還不是光頭呢,還有頭發,所以也不影響你是靚仔。”
李治國真不好意思了,笑的害羞,摸了摸頭發。
“叮咚。”
門鈴聲響起,李源看向秦大雪,秦大雪也訝然,道:“孫秘書要等一會兒才來接我的,定的是八點,我今天要送兒子一回,往后他再自己去。”
李治國一邊去開門,一邊道:“媽媽,我自己去上學就好了。”
打開門后,餐廳的兩口子就聽到兒子的驚訝聲:“小月?”
秦大雪恍然,面色隱隱古怪,對李源道:“喬部長的女兒,喬老的孫女…昨天報名時看到的那個,叫…喬月。”
李源想起那個扎著雙馬尾的姑娘,道:“她都六年級了吧?”
說話間,李治國領著一個身量高挑,眼睛和聶雨有些像,眼角自然上挑,天然帶幾分嫵媚氣息的女孩進來。
“李叔叔好,秦阿姨好,我來找治國一起去學校。”
女孩子落落大方道。
老兩口還能說什么,只能點點頭…
李治國表現的很沉穩,指了指沙發道:“小月姐,你先坐著等一會兒,我還沒吃早飯。”
喬月笑著坐下后,夸贊道:“秦阿姨,您做的早飯好香啊,我從來沒聞過這么香的早飯。”
秦大雪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面,道:“阿姨的給你吃吧。”
不等喬月回應,李治國就搖頭道:“不用。媽媽您吃,您上班很辛苦的。小月姐想吃,我可以分給她一些。”
喬月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吃過早飯了。”
李治國“嗯”了聲,道:“如果你想吃,明天可以早點來,我請我爸爸多做一碗。”
喬月“哦”了聲,答應下來。
老兩口對視一眼,啥也別說了,吃飯吧…
等送兩個孩子進了校門后,秦大雪呵呵笑道:“我以前不大喜歡這個丫頭,咋咋呼呼的很張揚。因為喬老的關系,大院里也沒人說什么。沒想到,讓我兒子給治住了。不過,他們倆可別想處對象,四九城不是港島,我是不會同意的。”
李源忽地笑了起來,秦大雪問道:“笑什么?”
李源道:“想起一則笑話來。說有一天,一個男生…當然,已經上大學了。請了一幫同學回家玩耍,然后男生的妹妹告訴媽媽,那些女孩子里,有一個是哥哥的對象,讓她猜是哪一個。這個母親一下就猜中了,女孩驚奇,問她媽媽,您是怎么知道的?她媽媽呵呵冷笑道,因為打看到她第一眼,我就不喜歡她!”
秦大雪哈哈大笑起來,不過很快笑聲一收,瞪眼道:“你什么意思啊你?”
李源站在路邊,替妻子整理了下大衣領子,這光天化日之下的親昵動作,讓秦大雪一下羞紅了臉,小聲道:“干嗎呀…”
李源溫聲道:“兒子比同齡孩子成熟的多,既然他有這個天分,我們就不要過多干涉。給他一個寬松的環境,讓他自由些成長。如果是小思那樣的,你像娥子那般天天拿板子打的砰砰響,我只會給你加油叫好。可小六,天性穩重,我們不必去過于約束。多照顧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秦大雪白他一眼,道:“就會甜言蜜語給我灌迷魂湯。”回頭看了眼路邊過來的車,又看了看手表,道:“車來接我了,我得走了,一會兒要開明年的工作會議,我必須出面。你今天要干什么?”
李源笑道:“拜訪幾位親長、故舊,晚上回家做飯。”
秦大雪有些不舍的又看了一眼后,夫妻作別。
等目送妻子的車遠去后,李源才在路邊上了一輛公交車,沒有目的,就是滿京城的轉一圈。
他想看看,改革開放前這座城市最后的模樣。
那個火紅的年代,即將漸行漸遠…
北新倉九號院。
李源坐在似乎一成未變的院落里,薄薄一層冬雪,連那門廢舊的山炮都遮掩不住。
又見老不少的張冬崖道:“看今年這情景,明年又是旱年,不會比五九年好多少。”
李源點了點頭,這是后世鮮少被提及的大旱。
從七八年到八三年的六年大旱,南方還好,北方遭遇重災。
他笑了笑,道:“放心,再不會有那三年的慘狀了。現在咱們和外面互通有無,高精尖的弄不回來,糧食只要有錢,要多少有多少。未必吃的飽,但肯定餓不死。”
張冬崖瞇起眼睛,看了看天,問道:“你也覺得,現在比過去好?老人家,真的錯了?”
李源笑道:“我算老幾啊,評判不了對錯。可能就像上面說的,七分功,三分過吧。我還是非常尊敬老人家的。現在好多年輕人不知道剛建國的時候咱們有多難,說一片廢墟可能夸張點,但也沒好哪去。再看看現在,至少已經有了初步完整的工業根基。這非常難得了,即便是現在,全世界有咱們這么完整工業根基的國家都不多。”
別說七二年引進的很多先進設備能用到二十一世紀,就是老毛子留下的那些設備,再用二三十年的比比皆是。
張冬崖放平視線,道:“是啊!還有原子彈和氫彈,沒有這兩個大家伙,哪有現在的太平?老人家給我們留下了多好的底子!”
李源輕聲道:“其實過了六六、六七、六八,后面基本上就安穩的多。等到了七二年,已經開始轉好了。要不是大三線耗費了太多的錢糧,經濟不至于拉胯到現在這樣。”
那十年間,中國工農業總產值平均增長率是百分之七點一,社會總產值年增長率是百分之六點八。
如果從七二年開始計算,這個增長率甚至能突破兩位數。
雖然和底子太差有關,也和一些數據上的人工修飾相關,但總的來說,發展的并不慢。
實在是大三線吞進去的錢糧太恐怖,幾乎是無底洞。
但是,如果不發展大三線,那么拋去戰略考慮,單單東西部發展的巨大差異,都是老人家無法容忍的。
可以說,老人家對整個西部人民的功德,是巨大到無法形容的。
換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再做出這樣的決策來。
《隱入塵埃》那部電影,好多人看的很傷感,但其實絕大多數農村,已經擺脫了那種苦難。
西北、西南甚至中部的百姓說難聽話,那就真的沒有道理可言了。
師徒倆聊了一會兒后,張冬崖忽然道:“源子,你手里有錢沒有?”
李源聞言訝然,這還是張冬崖第一次問他錢的事,他點頭道:“有,有錢!師父,您要用錢?”
張冬崖點點頭,嘆息道:“豫省有個老戰友家里,實在過不下去了,寫了封信給我,讓我借他二十塊錢,和一些糧票。當年也是戰場上的英雄,現在…你有多少?”
李源道:“那就打五百吧,先打一筆,明年再打二百。一次給多了,他未必會要,也不一定是好事。”
張冬崖嘆息一聲道:“他們那里,太難了。”
李源當然知道那里難,后世因為偷竊事件,豫省被無數人群嘲。
其實大可不必。
在大規模農機器械用于農業前,豫省一直是中國最大的產糧基地。
新中國成立以來,歷任政務院大老板上任就要先去豫省。
豫省的糧食穩了,心里才有底。
為此,哪怕改革開放后,其他省份都大力發展工商業,唯獨豫省,必須嚴守耕地不許妄動分毫。
農民分到手的地,必須要種糧食,想撂荒出去打工都不行,會被嚴厲打擊,各級衙門都嚴禁耕地撂荒空閑…
豫省那么大的人口大省,就靠那么點耕地去活,想走都不許,太難了。
就那么點地,種一年最后除去種子化肥錢,就落個千把塊錢,不夠人家打半月工掙的…
改開后國家經濟向前迅速發展,豫省是做出了一定犧牲的。
偷東西當然不對,但嘲笑大可不必。
李源道:“您把地址給我,我去辦這事兒。師父,等過完年回去的時候,您和雪芳姐還有國慶跟我一起過去吧。手續我給你們辦好…”
張冬崖搖頭笑道:“你還真惦記這事…幾年前說的,我都忘了。老咯,都講究落葉歸根,我哪能這個時候反倒往外跑?哪也不去。”
李源道:“您可想好了,您這會兒不去,雪芳姐和國慶指定也不去。雪芳姐肺不大好,冬天一遇冷就咳嗽。國慶在這邊開車,也是遭罪的活。不是說不讓他吃苦,但付出和回報不成比例。我那邊確實也缺人手,正好要組一個車隊,讓國慶過去幫我。過些年發展起來了,就讓他到這邊來組車隊,跑長途大運輸。”
這幾年可不成,這都不是八三年的事了,整個八十年代,甚至到九十年代,跑長途的危險性都超乎想象。
推個大石頭擋路上,拿鐵棍將司機敲掉的事,都不算什么新聞。
有的整個村子都干這樣的買賣,直到九九年,還發生過108國道大案,四個村民殘殺了幾十個過路司機。
改開之后,經濟的騰飛自然是好事,但管理的撒手,也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群魔亂舞。
張國慶要是真出了事,李源覺得張冬崖和劉雪芳二人都能直接崩潰掉…
張冬崖遲疑起來,道:“我再尋思尋思,和雪芳商議商議。”
李源笑道:“甭商量了,您得拿主意!雪芳姐那么要強的人,只要能活下去,她根本不想沾別人的光。可我想沾她的光嘛,去那邊幫我帶帶孩子,孩子越來越多了,秀姐一個人太吃力,我又信不過外人…”
張冬崖哈哈笑道:“你可拉倒吧,你四個老婆!”
李源“嗐”了聲,道:“別提啦!四個老婆都是祖宗,就秀姐溫柔些,給我養孩子,其他天亮就奔啦,人家忙事業呢!”
張冬崖又哈哈大笑起來。
下午兩點,紅星軋鋼廠。
門衛處又換了一批新人。
不過李源有曹辦的工作證,自然暢通無阻。
他徑直去了軋鋼廠工人醫院,到中醫科去見趙葉紅。
趙葉紅頭發都已經花白了,打量了眼沒怎么變化的弟子,有些鬧心,道:“趕緊把建國給弄回來!”
李源哈哈笑道:“成成成,我弄我弄,當初許下的諾,肯定給您帶回來。”想了想道:“我讓大雪給那邊去個函…恐怕不行,兩邊不挨著,大雪這人又鐵面無私…”
眼見趙葉紅臉黑了下來,他哈哈笑道:“有了有了,我那邊和華潤公司有業務來往,讓華潤公司發工作函吧。師父,您去不去港島?您要是去,我干脆把建國給調港島去算了。連師爺一起,您和師爺去龍虎堂坐鎮。平時就喝喝茶,看看風景,遇到疑難雜癥再出手。建國那邊我也安排的穩穩妥妥的,包您滿意。”
趙葉紅嘆息道:“我們都老成累贅了,過去拖累你干嗎?建國也不必過去,在這邊給安排個工作,能拿一份工資就行。東辛寺胡同那邊還有一套院子,等他帶著一家子過來后,也有地方住。就他那德性,去了那邊也是給你添亂。”
李源“哎喲”了聲,埋怨道:“您說的都是什么客氣話啊,建國和我親弟有什么區別?”
趙葉紅主意正的很,搖頭道:“就這么著吧,把人給我弄回來就行。”
李源沒法子了,道:“行吧,一個禮拜您就等著見兒孫吧。先隨便找個活讓他干著,回頭我在這邊要投建一些公司,他去當個經理。總之建國這輩子,不用您和孫叔管了。
師父,要沒您,哪有我的今天吶。人家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是一日為師,終身為母。再說,我本來就是兒徒,是徒也是兒,兒還在徒弟之前呢,您還跟客氣…”
“行了行了,少啰嗦!我這邊還忙著呢,你先回去吧,過幾天帶治國來看我。”
趙葉紅低著頭看病例趕人,一如既往的清冷。
李源嘿嘿一笑,道了聲:“師父,那我先走了。”
等李源走后,趙葉紅才又抬起頭來,拿出帕子,擦拭了下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