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請注意看,李源同學手上的動作:準確的方向,精確的力度,嫻熟的判斷,恰到好處的穿刺深度和弧度,均勻穩定的手法…盡管這只是簡單的縫合術,但李源同學的外科天賦盡顯無余!好多年沒見過這么穩的年輕人了…”
京城第二醫學院附屬醫院手術室內,李源在諸師生注視下完成了闌尾手術的術后縫合后,帶隊老師鄭向陽毫無保留的夸贊道。
班長是個女生,目光閃亮的盯著李源笑道:“李源同學,給我們分享一下你的訣竅嘛。老師天天夸你,號召我們像你學習呢。可伱平時又不愛說話,我們怎么學呢?”
旁邊有人起哄:“就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李源同學,先進帶動后進,我們要像你學習啊!”
長達一年半的學習接觸過程中,同學們發現李源雖然話很少,但每每出口,總是妙語不斷,常讓人捧腹。
所以大家還挺期待…
李源認真思考了稍許后,手術室的氣氛都嚴肅了稍許,連病人都睜開了眼睛看向這個給他縫皮的小伙子,想聽聽有什么秘訣,萬一將來祖墳冒青煙兒,他的孩子也當上醫生了呢?
在眾目睽睽下,李源緩緩道:“可能是…天生我才?”
眾人聞言一怔,隨即各種笑罵聲起。
幾個長相漂亮的女孩子,看著李源抿嘴直笑。
長的那么好看,學習那么優秀,還那么幽默…可惜結婚了,兒子都有了。
人生真是處處都有遺憾呀…
李源順勢收割一波負面情緒,帶隊老師鄭向陽卻感慨道:“其實說的也沒錯。咱們這一行,努力可以讓你進入門檻兒。但想走的更高,很多時候除了努力外還需要一定的天賦。很顯然,李源同學在這方面的天賦格外出色。而這種天賦,卻是學習不來的。不過只要你們努力,至少能做到合格甚至優秀,所以大家也不用氣餒。”
有知道根底的同學樂道:“鄭老師,可是李源同學是中醫出身啊!”
鄭向陽勃然色變道:“胡說八道!什么叫中醫出身?是李源同學當初的條件不允許,所以只能暫時去學中醫。可李源同學即便已經工作了,依舊不忘心向科學的現代醫學,還是前來咱們醫學院來學習現代醫學了嘛。你們都是同學,怎么能隨便給人定出身呢?”
出身這倆字,在這個時代是非常敏感的。
果然給李源打上了“中醫出身”這四個字,那往后中醫這個群體再吃什么掛落,李源都跑不了。
對中醫的傾軋,鄭向陽心里并不很贊成,哪怕他也認為中醫大多是騙人的,沒有科學可言。
但是不是要一棍子打死,對學中醫的人各種批判?
他覺得未必一定如此…
向李源這樣的,學了中醫然后又來學習西醫,這就很好嘛。
那位同學忙給李源道了歉,他是無心之言,李源也不會介意,不過他感謝了老師的仗義執言…
現在的師生關系,還是很親密的,老師普遍都非常有師德。
老師對學生,尤其是對學習好的學生,那比親兒子也差不了多少。
謝過老師,辭別同學們后,李源先一步離去。
旁聽生,是沒有學校的糧食補貼的,所以他只能回家吃飯。
原本是有幾個女同學自稱飯量小,愿意“借”糧票給他的,不過他婉拒了。
飯量再小,這個時候都吃不飽。
最要緊的是,他已經結婚了,不能隨便招惹別的女生。
不是他良心發現,而是現在的女孩子大多純真,真勾搭人家投入了感情,耽擱的很可能就是別人一輩子。
這個孽,李源還是不造了…
“李源同學,李源同學,請等等!”
燕京第二醫學院校門口,一個梳著麻花辮,穿著方格襯衣、藍褲子、漂亮方口布鞋的女生,站在樹底下一手抱書,一手連連搖擺召喚著。
李源一條大長腿支在地上,停下了自行車,側臉看人。
周圍路過的學生紛紛側目,尤其是女孩子,個個目露光彩。
天地良心,真不是他故意賣弄風騷,怎么停個自行車都引來這么多目光?
他確實不知道這是雙槍李向陽騎自行車的造型…
在形形色色的目光下,李源有些無奈的問道:“同學,您有事么?”
他不認識這個女生。
女孩子顯得有些緊張,鴨蛋臉漲紅,道:“李源同學您好,我是三班的趙燕燕。我聽張教授說,您的《藥物動力學》和《毒理學》學的特別好,是我們這屆最好的。我在這兩方面都很差,能請教您一些問題嗎?”
李源為難道:“這樣啊…今天恐怕不成,我兒子昨天把鄰居家的小朋友給打了,我和我愛人今天得帶著他去道歉。”
“啊?”
盡管趙燕燕之前就已經做過功課,知道李源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可這會兒聽他親口說出,心里還是一陣陣的心痛。
為什么?
為什么老天要這樣對她?
李源見她沒反應,笑了笑后,腳一蹬車,就要離開。
這個光景還有心思想這些的,出身自然不一般。
他實在沒心思奉陪…
卻聽趙燕燕又急忙叫了聲:“李源同學,請等等!”
李源訝然道:“還有事么?”
趙燕燕避開李源清澈但又有些銳利的目光,她小聲道:“李源同學,請教的事可以等您忙完家里事再說,我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不過…我聽說您的條件不是很好,每天早上沒有飯吃,早起就喝一大瓢涼水…
李源同學,請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聽說了此事后心里有些難過,我覺得同學之間應該相互幫助。我飯量小,糧票都用不完,可以分你一些…我聽說你婉拒了不少同學的,但請務必接受我的。因為我家里給我了些富余的糧票,我真的用不完的,請相信我,好嗎?”
說著,她從口袋里拿出一疊學生專用糧票,有些忐忑不安的要遞給李源。
李源眼睛微微瞇了瞇,他居然收到了一點負面情緒…怎么回事?
支好自行車站定后,他看著趙燕燕道:“趙同學,謝謝你的關心,不過確實不用了。”說著他笑道:“連你都聽說了我早上喝涼水,吳教授、張教授他們也都聽說了,所以幫我解決了些難處。而且我已經上班掙工資了,只是眼下都比較困難,養家糊口壓力大了些,不過沒關系,我相信困難只是一時的。
趙同學,再次感謝你的善意,將來有機會的話,我邀請你去我家做客。我想,我兒子一定會非常喜歡你這個美麗善良的好阿姨的。再見。”
趙燕燕俏臉滾燙的和李源握手后,看著他騎車遠走了。
等李源走后,拐角大樹后面跑出來兩個差不多打扮的女孩子,笑的前仰后合。
趙燕燕瞪了兩人一眼,道:“笑個屁!”
其中一個女孩子樂不可支道:“趙燕燕,你不是說胡同串子眼界低,拿幾張糧票就能手到擒來嗎?還說男人都是陳世美,都想著攀龍附鳳,李源找個資本家的女兒就是為了錢,如今遇到更好的,肯定會心動…現在怎么說?”
趙燕燕不由的回想了下剛才眼神的對視,目光閃爍了下,小聲道:“李源可能…真不一樣。志士不飲盜泉水,他喝涼水都不吃婁家的東西,和其他人不一樣。或者,他是真的只是喜歡婁家那個姑娘?”
那就更讓人傷心了…
心情傷感起來,恨不相逢未娶時啊!
真是的,那么早結婚干嗎…
李源并未當回事,打上學以來,他經常遇到這樣的事。
無奈,但也習慣了。
誰讓他這張臉打熱愛學習后,就越來越出挑了呢…
騎車回到北新倉家中,就看到婁曉娥和婁秀正在中院,逗一歲半的李幸走路玩兒。
正是最可愛的時候,粉雕玉琢,牙牙學語,見李源回來,居然揮舞著小胖手,開心的喊著:“爸爸,爸爸!”
這一刻,大概是每天李源心里最溫暖的時候。
或許因為在感情上,兒子才是這個世上和他血緣最直接的親人。
將李幸抱起,李源哈哈笑道:“想爸爸沒有?”
李幸含混不清點頭應道:“想!”
然后兩只小手抱住父親,小腦袋趴在肩頭…
婁曉娥都吃醋了,對婁秀道:“跟我都沒這么親!”
婁秀笑道:“因為爸爸總是給他弄來好玩兒的,那么多小木馬、蹺蹺板、秋千…我看著都喜歡。”
婁曉娥去接了李幸下來,道:“爸爸要去做好吃的!”
李幸的輔食都是李源精心準備的。
李源去做飯,很快做好,一年多來,感覺廚藝也大有長進。
他越來越覺得,人如果不想虧待自己,那就一定要學好廚藝。
過去抽獎抽的外賣,他已經沒法下咽了。
飯桌邊擺放著一個木制兒童椅,上面還雕著一排動物,將兒子抱上兒童椅,李源才開始動筷子。
婁秀笑道:“源子,古人都將就抱孫不抱子,你是一點都不在意啊。”
李源呵呵笑道:“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其實到不到公卿都在其次,他能當個太平盛世的安樂百姓就好。”
婁秀吃驚道:“你不望子成龍啊?”
李源也吃驚:“那兒子想望爹媽成龍怎么辦?孩子可能會覺得,他還那么小,與其堅持努力那么多年,不如讓爹媽好好努力,那該怎么辦?”
婁秀:“…”
婁曉娥笑壞了,她凡事都聽李源的,既然李源這樣做,她也覺得沒什么不好。
過了稍許婁秀也笑道:“你這想法,和別人真的一點也不一樣。”
李源笑瞇瞇道:“說什么功名利祿,談什么王權富貴,終不過還是要過完一生。大家過的踏實高興些,比什么都強。”
婁秀心有觸動,緩緩點頭道:“是啊,過的高興,比什么都強。”
吃完飯后,李源就要回四合院了。
他在這邊沒法看書,總忍不住去逗兒子。
果然,不是小孩離不開大人,是大人離不開孩子。
婁曉娥道:“我們就在外面住著,四合院里的人說什么沒有?”
李源摸了摸下巴,道:“我跟他們說,你和兒子在鄉下我爸爸家里,吃野菜窩頭呢。”
他現在晚上一大半時間一個人住四合院,婁曉娥、婁秀姊妹倆帶著李幸住這邊。
或許是有意如此,為了幾年后做預習…
婁曉娥想到四合院街坊們的表情嘿嘿傻樂,婁秀則覺得有些不大對,提醒李源道:“難道一直這樣呀?”
過日子還得兩口子晚上躺一起才成。
雖然眼下中午的時候,李源回來休息時她都會帶李幸在她房間里午睡,留出足夠的時間、空間給兩人折騰。
有時李源走后,婁曉娥都起不來床…
可晚上到底還是不一樣。
李源搖頭苦笑道:“現在四合院的人一個個眼睛都是綠的,餓慘了。見著咱們一家白白胖胖,哪還有安生日子過?”
婁曉娥覺得很有道理,跟著道:“再忍忍吧,世道艱難,姐姐,咱們的日子已經相當不錯了。”
婁秀見妹妹完全是李源說什么是什么的姿態,也不再多言,笑道:“我就這么說說…”
李源摸了摸兒子的腦瓜,輕聲道:“世道如此,唯有忍耐前行。遇事多往好處想。多想想未來,一定會好的!”
婁曉娥用力點頭道:“源子說的對,其實現在的日子,就比我想的最好的樣子還好!我知足呢!”
李源看著妻子兒子,目光溫潤有愛。
北新倉,九號院。
一年半過去了,張冬崖看起來比之前瘦了不少。
主要是李源不敢亂來,這個年景再大魚大肉的伺候著,張冬崖估計都要大義滅親了。
好在有李源支援著,總算還是熬了過來。
“你這身法進步的…不大講理啊。孫祿堂寫了本《形意敘真》,說郭云深打虎形一躍,立刻騰出三丈外。一丈三米,那就是一下躥出九米開外,神槍手都瞄不準這樣的身法。你雖然還差一些,可再這樣下去,也用不了兩年了。真到了那個境界,天下之大,你都可去得。可你這進步的…也太快了些吧?”
張冬崖獨臂摸著光頭,看著在庭院內,以木棍當劍,武動武當秘劍的李源納悶說道。
內行看門道,雖然李源木劍舞的氣勢凌厲驚人,但真正讓張冬崖感覺到驚艷的其實是身法。
他都不敢信,距離上一次檢查功課,其實也不過小半年。
而李源學武,也還不到三年…
居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李源收“劍”后,緩緩呼出口氣來,笑道:“算是入門了。但距離‘翻天兮驚飛鳥,滾地兮不沾塵。一擊之間,恍若輕風不見劍。萬變之中,但見劍光不見人’的境界還差的遠。”
張冬崖沒好氣道:“那除非李景林復生!”
李源呵呵一笑,眼中沒什么恣意傲然,但自信還是有一些的,不過還是謙虛道:“我也沒想當個李無敵,真要有這名號,反倒被人成天盯著不自在。就是想瞧瞧,這傳統武藝練到后面,是怎么個光景。師父,您真不想見見國慶?下禮拜是他媽媽生日,他央我幫他過一下。這孩子非常懂事,很孝敬母親。”
張國慶,張冬崖的孫子,一年半前李源找機會接近了張冬崖大兒子的遺孀劉雪芳,治好了困苦多年的舊疾,正巧李源又一直幫襯烈屬,所以毫無破綻,兩家也開始來往,順帶著,又認識了張冬崖小兒子母女倆。
不過那邊條件要好不少,有娘家幫襯,工作也好,主要還是劉雪芳、張國慶母子倆。
張冬崖笑的彌勒佛一樣,眼睛瞇成一條縫,道:“你不是老子徒弟么?你代老子出面就好。不說這個了,你看著辦就好。
不過小子,我忽然覺著你有些不大對勁…”
李源樂呵呵道:“瞧您這話說的,我哪里不對勁了?”
張冬崖道:“本來你說就學倆樁功,長長氣力,好拿捏銀針。結果學著學著,別說楊氏太極的壓箱底絕活都教你了,連老子那些年在戰場上跟別人學的殺招都被你弄了去。你說說,你現在學那些玩意兒有啥用?
小子,安安生生的過你的日子,就按你現在的路數走,千萬別折騰。
你老婆孩子都有了,人一折騰,就容易出事。”
李源叫屈道:“我折騰個啥啊?只要沒人來折騰我,我指定都不讓人知道我會什么。您還不了解我的性子?生怕沾染上一點麻煩。”
但真到了有人非要和他過不去的時候,想為難他和家人的時候,那這幾年的辛苦練習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這個大風大浪驚雷翻天的年代里,任何人都可能發生意外。
李源這么辛苦一日不曾偷懶練武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保證當意外到來時,讓它很自然的發生在別人身上,而不是他身上。
除了張冬崖外,連婁曉娥都不知道他到底到了哪個地步。
畢竟在人前,他始終是一個清瘦郎中的形象。
“師父,這些功夫要教給國慶么?如果您不方便,我可以代為傳授。”
李源忽然想到這個問題,看向張冬崖問道。
張冬崖卻是想都沒想,搖頭道:“不用,就叫他當個普通人吧。”
他兩個兒子若沒有習武,他絕不會送他們上戰場…
李源緩緩點了點頭,輕聲道:“是啊,普通人就好。他的祖父、父親已經為這個國家當了英雄和烈士,國慶,就當個太平年代的平凡百姓,娶妻生子,安居樂業吧。師父,您放心,往后我會幫您照顧好他的。”
張冬崖看著這個意外得來的弟子,嘴巴動了動,還是沒說出“謝謝”二字來。
他是師父…
李源笑著撫了撫老人空蕩蕩的一只袖子,道:“您把心放寬,我有二十多侄子、侄女,再多一對也不算多。您好好養著,小湯圓將來學武,還指著您這位師爺給他打底子呢。而且國慶也很懂事,早晚有團圓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