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鯉魚?”
林平之坐在丐幫那桌,聞聲探頭望去,卻意外見到了熟面孔。
“怎么哪里都有他?”
來衡山短短時日,林平之便兩次聽見過張鯉魚的名字,先是在著名淫賊田伯光手里,救下恒山派弟子,之后大鬧群玉樓,從錦衣衛手里搶走花魁,鬧得滿城風雨。
“爹爹說得半點不錯,就算不是青城派爪牙,也不是正當路數的,多半還貪圖我家辟邪劍譜。”
經歷了這么多事,如今再回想,在林平之眼里,人人都愛辟邪劍譜,這位曾經的恩公尤其可疑。
此人當日出現在福州府,極為恰巧地出手相救,之后加入福威鏢局擔任客卿,在青城派動手前夕,卻又忽然消失了。
“青城派抓我爹娘,是為了拷問辟邪劍譜,說明余滄海尚未得手!”
他在南昌受擒,從皮人秋口中得知,青城派大動干戈,便是為了辟邪劍譜,準確的說,是辟邪劍譜的內功心法,至于那七十二路劍招,青城派弟子練得比他還熟練。
“我家的辟邪劍譜,會不會已經落入張鯉魚手里?”
林平之不禁心生懷疑,林家辟邪劍法乃是第一流的寶典秘籍,任誰都會覬覦,張鯉魚豈能例外,此人年紀輕輕,武功如此之高,說不定就是練了屬于自家的武功。
“且看他到底是何來歷?”
庭院間五六百江湖人士,目光所及,嵩山派三代弟子之首狄修,被一記炸雷般的耳光,打得半身不遂,想起他‘閃電劍’綽號,不覺令人莞爾。
有人笑道:“閃電劍,果然快!”
“哪里快了?”
“一招倒地,輸得很快嘛!”
兩道對話,聲音不大不小,藏在眾人之間,引起了不少嗤笑。
這也側面印證了,在場武林群雄,并非都贊同嵩山派的行事作風,只不過沒人挑頭,都敢怒不敢言而已。
“該死!”
陸柏面露慍色,雙手負在背后,拳頭上青筋暴鼓。
嵩山派扛著除魔衛道大旗,不惜牽連婦孺,殺人立威,震懾群雄,可謂一氣呵成,令群雄敬畏交加,明確了嵩山派武林魁首,‘正道執法者’的地位。
心生不滿者,當然有之。
但只要劉正風、曲洋頭顱落地,傳到江湖上只會是嵩山派英明果斷、慧眼識奸的美名。
關鍵在于,這口氣不能斷,這種威不能散,那兩個人必須死!
“狄修這頭蠢貨,無能至極!”
陸柏心中暗罵,臉上卻恢復平靜,冷眼看著緩步走出的玄袍男子,他背了個黑色包袱,相貌俊美,英氣勃勃,眉宇間有股子年輕人特有的自信。
自信經常源于無知!
“閣下哪位?”
“張鯉魚。”
“哼,張鯉魚,我沒聽過,那你可知道老夫是誰?”
“略有耳聞。嵩山派二太保,江湖綽號仙鶴手,喜歡濫殺無辜、擅長欺負婦孺、十分詭計多端的陸柏先生嘛!我說的對不對?”
“哈哈哈”
陸柏大笑道:“說得好!希望你跪地求饒時,不要為此時的無禮后悔。”
張玉輕笑道:“我不過是說了任何有良知的江湖人士,心中所思所想,有什么可后悔的?”
不少江湖人士,聽聞此言,暗自點頭。
正道之所以為正,便是心存俠義道!
有所為,有所不為!
近些年來,嵩山派打著‘除魔衛道’的大旗,行事肆無忌憚,殺戮之酷烈,手段之兇殘,甚至不亞于魔教,許多人敢怒不敢言。
左盟主到底是為了抬高自己地位,鞏固威望,還是一心為公,對抗幾乎勢不可擋的魔教教主東方不敗,兩者各占幾成,外人難以度量。
只是為了對付魔教,就得先把自己變成魔教嗎?
那除魔衛道的意義何在?
沒有俠義道的支撐,嵩山派、華山派、日月神教…都不過為了門戶私計,江湖成了個大染缸,也就分不清正邪善惡了。
少數清醒的江湖人發現,這種趨勢幾乎是不可逆轉的。
陸柏冷笑一聲,罵道:“黃口孺子,憑你也敢妄談良知?今日正道群雄齊聚于此,實為除魔衛道,你口出妄言,莫非是同情魔教?還出手偷襲我嵩山派弟子,肯定是要為同黨報仇了?”
這時,一道儒雅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陸師兄,你錯了!”
陸柏轉身看去,卻見開口說話的是岳不群。
他心中一沉,華山派作為曾經的五岳盟主,被嵩山派后來居上,心中素來不服,平時會盟也多有抵牾,難道岳不群要趁機出來挑事!
“他倒是找了個好時機!”
左盟主提出五岳合一的思想,其他四派幾乎無人響應,阻力極大,他最想弄死的不是劉正風,而是虛偽假善的岳不群,可惜君子劍實在太狡猾了,一直沒有留下把柄。
“岳師兄,你有何見教?莫非也覺得我對付魔教的手段,過于酷烈殘忍了?”
陸柏看了眼身前的張玉,又看了眼身后臺階上的岳不群,有些被兩面包夾的感覺,心念如電,想著如果岳不群為劉正風出頭,接下來如何應對。
岳不群站在原地,輕輕一笑:“陸師兄誤會了,魔教邪徒,人人得而誅之,這是無可質疑的,既符合俠義道,也順應了天理人情,在場的英雄豪杰,任誰也不會說一個不字!”
岳靈珊站在岳不群身后,眸子里深藏憂色。
張玉曾告訴她,自己的音律之道,是一位曲姓長者所傳授,那人還對他有救命之恩,想必就是劉正風身邊那位琴簫之交了。
“爹爹若是道破張玉的魔教身份,就算在場的江湖人士袖手旁觀,嵩山派兩位太保、數百精銳弟子,他又如何能脫身…”
岳靈珊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五指不由地握緊了碧水劍。
勞德諾冷眼旁觀,心中卻是最明白的。
他是直屬于左盟主的暗諜,隔段時間,就會往嵩山傳遞消息,張玉在天月山建立的云雨分壇,如今在陜南一帶,漸成氣候,連帶著魔教勢力在關中都隱隱有復興之勢。
“當日寄往嵩山的密信,卻是沒有寫明張玉用過的化名,兩位師叔還不曉得,張鯉魚就是魔教中人張玉。”
對于魔教中有張玉這號人物,左冷禪還是知情的,嵩山高層也有所耳聞,不過魔教堂主、護教長老、左右使者,另加附屬幫派首領,這些重要人物不下三四十之數,張玉一個副堂主還不值得崇福宮費過多心機。
另一個原因是,他崛起在近三年間,自大茂嶺之后,江湖上大體還算平靜,正魔之間未有大戰發生,故而張玉在日月神教內部還算一號人物,江湖上卻名聲不顯。
陸柏疑惑道:“岳師兄,那你為何說我錯了?”
岳不群冷笑道:“那是因為,此人并不同情魔教!”
飛鳳橋之戰后,他蕭索沉郁了許久。
正是此人引來魔教高手,一掌破了他的偽先天境,如今岳不群內功跌落至后天境,此生突破無望,好在這個消息,除了華山派最親近的幾個人知道,江湖上還不太清楚。
自那以后,岳先生對江湖上天資出眾的年輕人,后來居上的武功高手,心中難掩厭惡,甚至包括自己的大弟子令狐沖。
“岳師兄,你就別賣關子了!”
費彬皺起眉頭,不知岳不群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看神情,岳不群也厭惡此人,可話的意思,又像是在為這個年輕人開脫。
在場的江湖群雄也是滿頭霧水,看樣子華山派的岳先生認識張鯉魚,只是聽語氣,有些不善,莫非是有過節?
“他不同情魔教,因為…他原本就是魔教中人,護法堂副堂主張玉!”
“他身后那人,便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淫賊田伯光!”
“這兩人…原本就是一丘之貉。”
說出這些話,岳不群看著張玉,嘴角翹起,眼中滿是暢快,心中暗道:“斷了我的路,你也別想好過,任你武道天賦奇高,根骨如仙人,將來可以登頂大宗師,今日也得隕落此地!”
全場鴉雀無聲。
這些話若是由嵩山派說出,多半是沒人信的,他們常給人戴上‘魔教’帽子,然后肆意殺伐,嵩山周邊,除了一個不問世事的禪宗祖庭,其他門派,無拘正邪,都被左冷禪以這種方式吞并消滅。
但岳不群在江湖上經營出‘君子劍’的名聲,還是頗具分量的,說出的話,可信程度很高。
曲洋輕輕搖頭,他知道張玉是為救他才現身的,自己生死早就置之度了,但絕不能連累這個年輕小友送命,暗下決心,待會打起來,拼死也得讓他離開。
“岳兄不愧是讀書人啊,說話愛賣關子,不過…我喜歡!”
陸柏先是微愣,隨即仰天大笑,沒想到君子劍送他這么大個禮物,如此一來,嵩山派一箭四雕,坐實劉正風勾結魔教的罪名,絞殺魔教兩位重要人物,順帶手解決一個淫賊。
妙哉!
定逸師太看了眼自己呆呆傻傻的小徒弟,又看向岳不群,帶著三分懷疑地問道:“岳先生,你說的可是真的?他真是魔教中人?”
“師太,這種事關乎江湖安危,岳某豈會胡言?此人在關中一手建立魔教云雨分壇,率隊滅了鎖月派、飛星門,所過之處,官民皆受殘害,士紳飽受荼毒,岳某不才,當然要為陜西父老除此大害,半年前,他又悄悄潛入華山欲行不軌,正好被我發現,若不是另有魔教高手現身相救,此獠當時就成了岳某劍下亡魂!”
岳不群說得情真意切,還是當著張鯉魚的面,群雄心中信了七八分,再看向張玉的目光,可就變得不同了。
儀琳小尼姑連忙道:“師父,張施主是好人…”
定逸扭頭斥道:“住嘴!”
老尼姑倒不是全然相信岳不群,而是在此種境況下,絕不能讓恒山派與魔教扯上關系,半分也不行,階下血跡尚未干透呢。
岳不群笑道:“師侄,你年齡還小,分不清正邪,倒不能全怪你,需知有些魔教惡徒人面獸心,慣會用些花言巧語,先與你交朋友,甚至施些小恩小惠,博取好感,但既然是野獸,就終歸是要吃人的,你切切不可中了奸計啊。”
岳靈珊聽了這話,面色有異,總覺得她的事被爹爹知道了,這是拿話點自己。
寧中則察覺女兒的異樣,心中嘆了口氣,目光無處安放,不覺望向上方房梁。
“岳師伯,不是這樣的…”
定逸皺眉道:“儀琳,你真要違抗師命嗎?”
小尼姑不敢說話了,急得直掉眼淚。
定逸師太心疼弟子,看了眼難掩得意的岳不群,冷笑道:“正邪善惡,只有菩薩才能分辨,世人豈能盡知?便說正教之中,只怕也不乏虛偽險惡之輩。”
岳不群笑容微滯,心中暗恨!
張玉此時已經走到曲洋身旁,兩人許久未見,倒是不覺陌生,琴簫之交,非圖利益,卻是純粹如水,平靜如湖,但只一言,便可生死以之。
“曲師,這幾年逍遙江湖,快哉天下,可真令我羨慕啊!”
曲洋輕嘆一聲,苦笑道:“張玉啊,終究把你牽扯進來了,你這條鯉魚,本應越過龍門,去看看更廣闊的江海,今日何必自陷龍潭虎穴,老夫年近甲子,就是死了,也不算…”
說及此處,他卻止住了,雖然為全朋友之誼,可以淡泊生死,終究還是放不下小孫女。
張玉笑道:“當日我回到黑木崖時,與楊蓮亭結怨,身上擔著諸般干系,小命如風中蘆葦,水上浮萍,曲師身為神教右使,已經半隱,救我之時,可曾想過我職卑人微?可曾想過會面臨楊蓮亭的報復?”
劉正風心中暗贊,日月神教也不乏真性情、講義氣之人。
曲洋是一個。
這個年輕人也算一個。
“張少俠,嵩山派人多,待會我們兩個老的,攔住費彬陸柏,拼死也要送你出去。”
曲洋點頭道:“為今之計,只能如此了。”
他又低聲道:“非煙在城北三十外的山神廟,她就托付給你小子了。”
張玉輕輕搖頭,笑道:“曲師,劉先生,事情還沒到那一步,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全無準備,咱們誰也不要托付誰,爭取全身而退可好。”
“你們也該敘夠舊了吧?再多的話,可以到黃泉路上說去。”
陸柏冷笑著看向三人。
場上局勢已經明朗,嵩山派只需在正道群雄面前,上演一出‘擒三賊’的好戲即可。
曲洋成名已久,卻非以武功見長,劉正風兒女還在自己手里,他又能有幾分戰力,至于新跳出來的張玉,更是黃口孺子,不值一提。
張玉上前兩步,環顧四周嵩山派弟子,拱手笑道:“陸先生是準備以多欺少嗎?”
陸柏冷笑一聲:“以多欺少?對付你嗎,那還用不著。”
張玉點頭道:“仙鶴手,果真有幾分氣度,既然如此,那不妨斗上三場,我們若是贏了,嵩山派就此離開衡山城,可好?”
陸柏大笑道:“天真,你們都是必死之人,陸某豈會和尸體做交易。”
“不過,我倒可以滿足你,單打獨斗,讓你先死在老夫手中!”
話音方落,陸柏猛然向前踏出,身形如鶴,幾個展翅,便欺壓至張玉身前,右掌一招‘清風拂面’,打向面門,張玉撤步閃過,卻見他左手五指攢攏,形似鳥喙,帶著破空勁風,啄擊自己腰間。
“右掌為虛,左手為實,原來這就是仙鶴手,果真夠歹毒的!”
張玉冷笑一聲,卻是瞧出了陸柏虛實,此人也是后天鏡,名頭不小,但多半是搭著嵩山派的便車成名,武功比起自學成才的木高峰,差了半截不止。
“嘭!”
張玉身體不退反進,右手如電,瞬間鎖住了那只主動迎至身前的‘鳥喙’。
“不好!我低估了他,此人竟有這般實力,應該讓費彬來的。”
高手過招,只在毫厘之間。
躲過‘清風拂面’,還可以說是運氣,但‘仙鶴一擊’是陸柏成名絕技,卻被張玉輕易拿住手腕,化解真氣,由此可知,對方無論內力還是掌法,都不在自己之下。
陸柏徹底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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