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東升,千萬條霞光落于九龍玉璧,‘澤被蒼生’四個巨字熠熠生輝,偌大廣場上,人影陸續朝宮殿而去,殿前陳列兩排金甲武士,見到一襲白裙、頭戴笠帽的女子,執禮甚恭。
任盈盈到殿門外時,有人早在等候,溫夢九難得沒穿那身唱戲似的寶甲雕翎,尋常青衣,環佩玉帶,見到白裙女子,上前兩步行禮。
“夢九拜見圣姑!”
“溫統領,你我許久沒見過面,風采更勝往昔呀。”
“看來圣姑也知道,我是虛有其表,閑人一個。”
任盈盈輕笑道:“成德殿侍衛統領之職,你想清閑,可以輕如鴻毛,你想重要,可以重如泰山,全在溫統領一念之間,要是兩邊你都不喜歡,鴻毛飄泰山,泰山壓鴻毛,那也…挺好!”
溫夢九很特殊,并不屬于哪一派系。
初始幾年,神教對外連番征伐,此人展露崢嶸,擊敗泰山派掌門玉璇子,一戰成名,連建大功,被東方不敗親命為成德殿侍衛統領。
東方教主半隱,楊蓮亭掌權后,兩人不對付,溫夢九逐漸被架空,每日照常上黑木崖點卯,其他的事,概不過問。
得之,不喜。
失之,不哀。
沒人知道他想要什么。
溫夢九懇切道:“圣姑的話,如同指路明燈,點醒夢中之人,我之前盡走彎路了,今后還得多聆聽圣姑教誨,緊跟圣姑足跡,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啊。”
任盈盈略感驚訝:“溫統領想通了?”
“早該如此。”
“那就好,那就好。”
任盈盈驚訝之處在于,溫夢九能為那姑娘,做到如此地步,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卻可以教人生死相許,教英雄豪杰摧眉折腰。
她不明白,至少現在不明白。
“那狗東西倒是薄情寡義,把杜小釵放在自己處養傷,連問也不來問。”
“圣姑?”
任盈盈晃過神來,笑道:“對了,你有位朋友在我哪里作客,過幾日,溫統領有時間,過來看看吧。”
“多謝圣姑替我照料她。”
“進殿吧。”
“圣姑請。”
任盈盈清冷一笑,謝小蠻已經服下三尸腦神丹,把她交出去,自己也能繼續控制溫夢九。
外間,百丈高崖,升降懸索還在軌輪里不停滑動。
“風雷堂童長老到!”
“青龍堂賈長老到!”
“白虎堂上官長老到!”
“飛鳳堂黃長老到!”
圣姑昨日駕返黑木崖,今日成德殿就舉行‘大朝會’。
有資格入殿參會的,左右光明使、十大護教長老、正副堂主,某些統領、耆老、客卿,總之不過五十人,如風雷、青龍、白虎、飛鳳四位堂主,同時也是護教長老。
最初幾年,成德殿強勢,十大護教長老,地位高于堂主。
十二位堂主間,只有資歷極深、功勞出眾、武功服人的,才能選為護教長老。
到了后面,因為種種原因,十二堂口只剩半數。
堂主手握實權,地位提升,護教長老反而成為虛銜,當上堂主的,除了過于年輕的,幾乎都會加上長老頭銜,而護教長老想當實權堂主,卻是非常困難。
“護法堂張副堂主到!”
張玉將佩劍,交給金甲侍衛,跨過大門。
成德殿內,三十來人,依次站成兩班,皆是日月神教高層,齊齊望向進殿的張玉,如此年輕,便已黃袍銀冠加身,只怕離換上紫袍金冠也不遠了。
“張兄弟,數月不見,怎么不來風雷堂找老夫喝酒啊?”
童百熊見他進殿,主動打招呼。
“童堂主有所不知,護法堂為誅殺神教叛徒,去了南方數月,昨日才回,得空必定登門拜訪,風雷堂的美酒,我想念很久了。”
“好,老夫備好美酒,侯你登門。”
“多謝童堂主盛意。”
張玉走到左三列第三位站定,最前面屬于護法堂主的位置,空空如也,他看向神殿上方,任盈盈已經坐下,那個所謂的東方教主,還有楊蓮亭都還沒來。
“小命捏造我手里,敢陰老子,你也別想活。”
他看著任盈盈,摸了下袖中小銀瓶,也不怕她食言害自己,拿著死穴呢。
他覺得自己真該感謝藍鳳凰,沒種下生死符,同心蠱照樣有效。
上官云轉身,笑著問道:“這是多大的叛徒,需得張副堂主親自出手?”
賈布接言道:“莫非比楊鳳鳴還大?”
張玉輕聲道:“大是不大,倒挺能藏。”
賈布笑道:“早就聽聞護法堂的手段,對付自家弟兄,那叫一個了不得,不得了,他再能藏,是天上能飛,地下能潛,還是水里能游啊?須得張副堂主這樣的年輕俊彥,大費心力?”
張玉見他不懷好意,淡然道:“或許都有吧。”
賈布看向左三列首位,冷笑道:“看來是天上能飛了。”
張玉忽然道:“賈堂主可以試試!”
“試什么?”
張玉冷聲道:“你問護法堂的手段,賈堂主如果叛教,就一定可以看見!”
賈布面色陰沉:“年輕人,不要太氣盛!”
張玉笑道:“不氣盛還叫年輕人嗎?”
兩人間火藥味漸濃,誰也不敢相勸,賈布氣量狹小,睚眥必報,他是青龍堂長老,自身武功入先天境,堂口勢力雄厚,常年防備以泰山派為首的山東正教勢力。
“楊大總管到。”
楊蓮亭從側門出現,沿階上殿,看向珠簾后面,面色陰晴不定,暗自嘆了口氣,正欲在交椅上坐下,卻聽得一聲高喊。
“東方教主駕到!”
珠簾里面,瞬間人影晃動,有人坐上了繡榻。
“恭迎東方教主!”
任盈盈猶豫片刻,從交椅上起身,帶領殿上眾人,拱手齊呼。
“東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東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東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三呼過后。
楊蓮亭、任盈盈兩人在交椅上坐下。
“楊總管?”
“圣姑主持吧。”
楊蓮亭情緒似乎有點低落,主持神教大朝會,便是權力象征,平時他都是搶著上的,今天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任盈盈按捺住心中好奇,輕輕點頭。
她起身,望向殿上眾人,開門見山。
“諸位,狄堂主死了!”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齊聚張玉前方那個位置,有人驚訝,有人則表現不出所料,顯然早收到了消息,護法堂西苑整支人馬,連同統領唐梟、堂主狄白鷹,統統消失在江西境內,必有蹊蹺啊。
“死在五岳劍派的惡賊手里!死在正教最險惡的陰謀當中,死在…”
任盈盈看著下方某人,幾乎咬牙切齒,這股子恨意,卻不是裝出來的。
不少高層暗自點頭,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神教內部斗爭,那是關起門來的事,護法堂主狄白鷹,舉足輕重的神教重要人物,竟然讓正教就這么暗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狄堂主的一生,歷經三位教主,輔弼兩朝元老,每一次,他都能及時擺正位置,跟隨正確旗幟,不惜任何代價,使神教變得安定團結…”
說起這話,部分人就不認同了。
他們的親友、弟子,不就成為狄白鷹安定團結的代價了嗎。
“狄堂主死得光榮,死得偉大,我們不會忘記他,神教不會忘記他,天下武林也不會忘記他,我們要拾起狄堂主的劍,繼續同正教戰斗到底,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
任盈盈說得情真意切,聲音時而激昂、時而傷感,時而停頓,有人猜測,圣姑籠罩在笠帽下的臉龐,已經淚流滿面。
狄白鷹畢竟跟隨過任我行,看來與任家還是有私誼的。
“為狄堂主報仇!”
“等等!”
楊蓮亭沉默許久,還是開口道。
任盈盈、張玉率先回到黑木崖,童玉康卻還沒回來,自己掌握的信息有限,眼下極為被動,雖然知道狄白鷹之死,肯定有問題,苦于手里沒有確切證據。
“圣姑,你說狄堂主是死于正教之手?”
“是。”
楊蓮亭問道:“可有證據?”
任盈盈無奈道:“楊總管要什么證據?狄白鷹死在南昌府,我當時也在,算是第一時間知曉的,這可算證據?”
“圣姑是親眼所見?”
任盈盈搖頭:“那到不是。”
楊蓮亭起身,輕聲道:“又非親眼所見,如何知道正教中人殺的狄堂主。”
任盈盈坐回椅子上,那個熟悉的楊總管又回來了,她倒是無所謂,東方不敗輕易難回黑木崖,對付個楊蓮亭,她有的是手段和力氣。
只是幾位堂主各懷心思,正教虎視眈眈,若立刻以強力手段,除掉楊蓮亭、假教主,就怕內外交困,日月神教成為一盤散沙,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她還不想走這步棋。
她問道:“楊總管有何高見?”
楊蓮亭又問道:“正教中人為何要殺狄堂主?”
下方,忽然有人冷笑一聲。
“楊總管莫非在成德殿待久了,未曾見過江湖上的刀光劍影,以為這是官府坐堂審案,還能分個原告、被告出來?正教中人,殺戮神教弟子,何時需要過理由?”
說話的是朱雀堂堂主秦偉邦,三十出頭,在教中風頭極盛,有人將他與張玉并列為神教雙璧,七年時間,將被狄白鷹清洗至殘破的朱雀堂,幾乎恢復到極盛狀態,把江西經營成任大小姐最堅實的基本盤。
張玉冷笑道:“諸位啊,我看以后與正教交手之前,我們得先寫好,正道中人為何要殺我十條理由才行,不然戰死沙場,楊總管還以為…我們是自殺的。”
童百熊大笑起來,不管誰磕楊蓮亭,他都得幫幫場子。
“哈哈哈,張兄弟,你畢竟年輕,只有十條理由可寫。換成老夫啊,那可是罄竹難書,車載斗量,上官長老,賈長老,你們也差不多吧?”
張玉輕輕點頭,童堂主是個文化人,還是那么喜歡用成語。
“張某不濟,也能寫出十條,就怕有的人,一條也寫不出。”
童百熊點頭道:“張兄弟說得對,你得換個題目,他就有得寫了。”
張玉看向楊蓮亭陰沉的臉色,故意應和道:“童堂主覺得該換什么?”
“正教中人為何感謝我,有人三天三夜,也寫不完,楊總管,老夫說得是不是?”
童百熊仰天大笑,他從不把楊蓮亭放在眼里,縱然風雷堂勢力今不如昔,憑他和東方兄弟的交情,誰能奈何得了自己。
他說這些話,主要還是說給東方兄弟聽的,希望他能早日醒悟,不要躲在珠簾后面,任由奸臣小人竊取教權、一手遮天,重新重用老臣才是正道。
“好陰險的狗崽子!”
楊蓮亭本來就想將禍水,引到張玉身上。
誰知朱雀堂的秦偉邦,率先頂撞自己,張玉似乎早有預料,拉著童百熊主動跳出來陰陽怪氣,將自己置于其他人的對立面。
“神教雙壁?狗屁,秦偉邦、張玉,這兩條狗崽子,都已經歸入任盈盈裙下,童玉康倒是個精明能干的,可惜遲遲未歸,否則,本總管也不用如此被動啊。”
楊蓮亭只能憑借部分消息,繼續攪事。
“張玉,你是什么阿貓阿狗,也敢和本總管這么說話?”
張玉拱手,笑道:“回楊總管的話,在下不是阿貓阿狗,而是神教任命的護法堂副堂主,神教有成規,大朝議之時,只要不冒犯教主,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況且,在下一直很尊重楊總管,只是愛說些實話罷了。”
楊蓮亭冷哼一聲,道:“知道你小子嘴皮子利索,愛說實話,那我問你,你去衡山城干什么?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救走神教叛徒曲洋。”
眾人看向張玉。
紫薇劍仙的名號,已經從江南傳回北國、
金盆洗手大會上,先擒兩太保,一劍敗華山。
日月神教很久沒有如此輝煌的戰績,教中自然有比張玉武功高的人,只是他們的心思,更多用在內斗上。
日月神教不少弟子,將張玉視為偶像,殿上這些堂主,長老自然也有所耳聞。
張玉驚愕道:“楊總管,你竟然不知道我去衡山城干什么?”
“你的心思,自己知道,若不如實交代,本總管倒可以代為揭露。”
張玉輕嘆道:“好,我說。”
“我去衡山城,自然是奉狄堂主之命,帶回神教叛徒曲洋,明正典刑,這是成德殿親自下發的血檔,楊總管不知道啊?”
楊蓮亭暗道,他將事情推到狄白鷹頭上,眼下倒是死無對證。
“那曲洋人呢?”
“五岳劍派追得太急,我們本想將叛徒帶回神教,沒辦法,只能在湘江邊斬首,沉入江底,狄堂主也是因此受到正教忌恨,遭逢毒手啊。”
張玉早就想好說辭,自然不會輕易被問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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