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章:大魚(下)
“請用——”
夏羽逐一給五位評審盛了湯。
評審們手捧熱氣騰騰的湯碗，除開龍頭，其余四人面面相覷。
《捧著一碗無味的湯，是什么體驗？》
魏清蓮大抵覺得自己擬好了一篇逼乎文章的標題。
龍頭率性動勺子，白色勺子破入暗沉色的湯水，他裝滿一大勺的湯水，遞向嘴巴時，突然頓住，微微動容盯看勺子上晃蕩不息的漣漪。
一抹魚影，在他眼底一閃而逝。
“又出現了嗎？”
說著，龍頭雙目浮現決然之色，一個利落轉身，勺子對水槽傾斜，熱燙的湯水頓時跌落。
嗞啦。
湯水灑的細碎，一勺量的湯，化作無數水花。
令人窒息的畫面出現了！
好像打翻了魚簍，水花驟然化作一尾尾細小的魚兒，在水槽底部拼了命的掙扎，每一條魚都是迷你版的鯨，通體烏黑，精致如藝術品。
大批觀眾使勁擦眼睛。
幻覺嗎？
果然，幾個眨眼，水槽底下哪里還有什么小魚呢，只有一些冒熱氣的藥膳水滴。
與觀眾們不同，工作臺附近的廚師，卻齊齊盯住夏羽。
“你聽到了嗎？”
“啊…”夏羽總不能說，自己也聽到一陣求救的呼喊并有那么一秒鐘的慌神吧，這明明是他親手烹調出來的料理美食啊。
龍頭盯他，搖了搖頭，再舀一勺子熱燙的湯水，送進了嘴巴。
救我！
救我！！
剛進口，龍頭表情就變了。
之前隱約聽到的嬌怯呼喊，一下子擊穿心防，龍頭驚道：“…這是食義具象化的聲音？不對，好纖柔，它不是無形的，口腔可以捕捉到，是了，它是真實存在于口腔的東西，名為料理的滋味，是食材融合發出的吶喊！”
也只有龍頭敢這樣篤定聲音是味道，腦洞大得沒譜了。
等等，聲音和味道之間，存在什么橋梁聯系嗎？
“是食材給予人的心聲！”
龍頭默默地說，口腔中的藥膳滋味，形成神秘的氣流，先是由食道到胃袋，再由胃袋反哺出涓涓細流，向周身所有器官灑去了滋潤的露水，非常舒服。
從豆豉開始，到牛蒡子，山梔子，苦桔梗…
眼前飄過一抹綠流，龍頭嘴角綻放清爽笑容：“還有淡竹葉！”
它們，足足9種寒溫屬性的藥材，經過爆炎一陣燉煮后，所混合而出的藥材風味，竟然像是纖弱的少女在寒潭之底發出求救的呼喊。
“她在嗎？”
下意識地抬起手掌，想去觸及冥冥中，于寒潭底探出來的白皙秀氣之手。
一陣溫寒柔軟之感由掌心傳來，猶如渾身淋濕的少女抱住半邊身子，龍頭怔住了，面龐隱約透著一抹尷尬，紅了臉。
“不對，不對！”
旁邊，蘭鳳賢卻顯得歇斯底里，一勺一勺，往嘴巴送熱湯。
“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卡爾賢者皺眉，呢喃一會，便抬頭盯夏羽。
夏羽笑了笑，“這是藥膳魚不假，可是大家也別光顧著喝湯呀，來來來，這是魚肉，每人一小塊，多的沒有，請慢慢品嘗！”
燉盅還剩一碗湯，他特地倒干凈裝碗放在旁，剩下的材料，只有整條「閃閃絲足魚」有食用價值。
把巴掌大小的魚分成6塊，這回，是湯浸泡著金閃閃的魚肉，鮮美風味簡直形成龍卷風，要把人吹刮到爪哇國角落去。
截然不同的料理品質！
龍頭目光變了，其余四位評審更是震撼。
眾人再度品嘗。
“好柔軟的魚肉，這是肉嗎？肉凍一樣的口感，入口即化！”
“絕對是原汁原味的「閃閃絲足魚」！”
卡爾賢者動容：“這樣的處理手法，不該是食霸麟廚精通的嗎？為什么這樣高級的食材，融進食義畫面，卻沒有顯得浪費，更沒有出格和夸張的地方呢？”
和諧殊為難得！
試想，一大鍋凡品，突然掉一顆寶石進來，食客再瞎也能注意到并將之吐出來吧？
就這是廚師普遍遇到的駕馭難題。
用普通食材，如何與“寶石”搭配呢？夏羽今天就完美告訴了卡爾答案。
無它，就兩個字——
平衡！
但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延伸出來的，涉及到藥理和魚太極圖深層的知識。卡爾并不懂中華界這些傳承下來的古老知識，他唯有通過吃，吃吃吃，品出藏在菜式里的結構。
那是一輪永不缺口的圓。
圓心之核，是豆豉，其余八種藥材在外圍，彼此連線，形成了圓的周長。
一抹魚影在眼底隱現，姿態輕盈，以微微彎曲的身體線條，將圓一分為二，形成了陰陽八卦。
“這就是他的料理，魔王的料理？為何這么纖細，溫柔…”魏清蓮鼻息亂了，臉頰飛起兩朵醉人的紅暈。她把嘴里的魚肉和鮮湯，混合著吞咽下去，玉頸微微動了一下，食物穿過喉嚨到食道時，整個人猛地震了震。
“救我！”
又聽到了，而且這次更加真切。
“你在哪？”
“我就在你下面…”
下面？
魏清蓮喃喃失神，低下頭去，秀眸充斥著恍惚。
地面，不再是冷冰冰的舞臺，而是清澈的水。
“救我！”一條手指頭粗細的黑魚，在竹筏的水波里，翻滾著，在期待船上魏清蓮的回應。
魏清蓮蹲下身，手指頭探進清冽的水里，小魚立刻歡呼擁過來，輕輕地啄她手指頭，仿佛在親吻。
“為什么要救你？”魏清蓮好奇了。
“因為，我曾經救過你呀。”
魚兒說。
被那嬌憨天真的嗓音逗笑了，魏清蓮頷首，“那我帶你回去。”
她找了東西裝水，并把魚帶上，竹筏就此劃回了漁村。
小魚成長的很快，身體一天天在變大，當它有巴掌大小時，魏清蓮化身的漁村姑娘就指著魚缸笑問：“…我說，你曾經是不是一條鯨啊？”
“不，我是鯤，‘北冥有魚名之為鯤’的鯤，請記住了！”
最終，魚成長為屋子都裝不下的龐然大物，還是初遇的那一天，清晨的海面飄散著白色霧靄，漁村姑娘出海了，并佇立在筏子上，目送那個自稱為鯤的怪魚，緩緩升空消失而去。
太陽升起，陽光映出女孩眼角滴流的淚珠，“再見了。”
“有的魚，是永遠關不住的。”
“因為，它們屬于天空。”
現實。
魏清蓮怔怔站了一會，腦袋里突然冒出這句話。
她瞟一眼幾步外不明所以的葉飛舟，心中暗暗嘆口氣。
在特級，高明的廚師就可用一雙手和心靈，賦予菜品內涵，讓食客享受一場人生的旅行。
到了更高的境界，這方面能力自然有所增強。
然而，魏清蓮從來沒有吃到過一段故事，不論是麟級的料理，還是龍級珍饈。她變成了故事的女主角，與魚初遇，那一切是如此夢幻，卻又純真、美好。
她不得不承認，一碗湯，有著讓人潸然淚下的力量，本身就很厲害，了不得。
難道不是嗎？
淚花還在從眼眶涌出，面頰處，冰冰涼涼。
突然，柔軟的觸感，魏清蓮一驚，視野中又冒出熟悉的魚影，只不過，這條巴掌大的魚兒，沐浴在金光中，她定定看了一陣子，突然出聲：“…你回來了嗎？”
臨近有個聲音代為回答：“它一直都在的呀。”
魏清蓮錯愕看夏羽。
夏羽聳肩，指指她嘴巴，“你把它吃了，它在你舌尖的記憶里，夠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