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燕虹用力地點點頭:“姐你放心,我一定說服社長。”她才不要留在農村干農活。哪怕不下地,只是在家做做家務、縫縫補補也不要!太傷手了,手心里的水泡都成老繭了,這不該是她的生活。
姐妹倆達成一致,回到家后分頭行動——攻克公社一二把手去了。
向榮新和馮七順被姐妹倆殷勤的態度、諂媚的笑容搞得渾身不得勁。
連帶著兩人的媳婦也納悶不已。
鄧嬸子擰著丈夫的腰間肉質問:“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許諾張瑞年的兒媳婦啥好處了?無緣無故跑來給咱家水缸挑水,柴房也多出好幾捆柴。搶著幫我去雞窩撿雞蛋吧,四只雞娘一天撿出六個蛋…哎喲我的娘!到底是咱家的雞娘逆天了,還是她在咱家雞窩屙屎結果屙出兩個蛋?”
馮七順的媳婦更直接,瞪眼叉腰開罵:“你要死啊!一把年紀了,跟羅老漢家的小孫女眉來眼去。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向榮新和馮七順自然替自己辯解了。
只是讓他們說原因,他們哪兒知道啊,他們也很茫然好伐。
于是找來羅家姐妹問緣由。
姐妹倆陪著笑臉說了一大堆奉承話,匯攏起來大概是明白以前的錯誤、決定洗心革面,希望書記、社長給她們機會積極向上、追求革命真諦…blabla…
向榮新生怕回去還要挨老伴兒罵,語重心長地說:“你姐妹倆積極向上的心我們領會到了,回去該干嘛干嘛,不需要特意做什么…那個燕虹是吧?馬上要去念大學了,雖說這事鬧得挺不愉快的,不過都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說啥了,該批評教育的話我前頭都說了,你知道錯了就行。上了大學可別再犯這樣的錯誤了。鄉里鄉親的能擔待你,出了家門,別人可不會慣著你,還是要向著黨和主席一切攤開在陽光下積極上進才行…”
姐妹倆被書記逮著一通思想教育,出來時候腦袋都暈了。
“姐,這下沒問題了吧?往后不用再挑水、砍柴了吧?”羅燕虹哭唧唧地攤開手心,“我手都起水泡了。”
羅燕群白了她一眼:“沒用!你那點活還起水泡,大部分都是我干的好嗎。雖說書記這意思,應該是原諒咱們了,可教育局還沒派人來調查,可不能半途而廢,再熬幾天吧,等審核完確保名額是你的沒跑了再說。”
羅燕虹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幾天天不亮,她就被她姐拉著去小坡林撿柴禾,回來還要去河埠頭挑水給社長家的水缸擔滿水,雖說她姐幫她分擔了一半,可還是苦不堪言。掌心起泡、人也累得不行。
再看她姐,明明干得比她多、還這么勁頭十足、精神奕奕,心下感動:“姐,你對我真好!”
“行了行了,早看出你不是干農活的料,所以鼓足勁爭取上大學,早一年上早一年工作。等掙了工資別忘了你姐就行!”
“嗯嗯,咱們說好的,掙了工資一人一半嘛!”
羅燕虹心里其實挺不舍的,一半工資呢,現在工廠里工人工資聽說漲了,最低都有三十來塊,意味著要交十五塊給她姐。
不過想到她姐打小就疼她,這幾年更是卯足了勁支持她上大學,一半就一半吧,也許畢業了工作了工資也跟著漲了呢!
羅燕群聽了這話舒坦了,干起活更是精神百倍,大手一揮:“行了,別哭哭啼啼的,難看!不就是砍幾把柴、擔幾桶水么,你要實在吃不消,放著我來。無論如何要熬過這一關。”
就這樣,羅燕群一人兼兩人的活,每天起早給書記、社長家囤柴、擔水,時不時還貼幾個娘家母雞生的雞蛋進去。連著堅持了一個月,這韌勁除了她也是沒誰了。
一路盼到九月,公社小學都開學了,工農兵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還沒影子,教育局也沒派人來調查。
羅燕群越想越不對勁,正想和妹妹再跑一趟縣城,遇到隔壁公社的書記來找向榮新,吐槽說今年的工農兵大學怎么搞的,到這會兒都沒來錄取通知,還說他前些日子去教育局問了,教育局那邊也沒個章程,只說其他地方也是這么個情形。
得知所有地方都一樣,不光她們這個例子,姐妹倆也就按捺住了急躁的心情,繼續在書記、社長跟前刷好感。刷得兩人還真對她們姐妹倆刮目相看。
可基層干部刮目相看有啥用啊,教育局你倒是派人來調查核實啊!
偏偏左等右等就是沒動靜。
直至國慶到來,新元首通過收音機向全國人民講話,一時間,普天同慶,各地人民喜氣洋洋,仿佛迎來思想解放的新春天!
縣里終于派人送文件來了。
卻不是羅家姐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整整兩個多月的推薦名單,而是“恢復高考、取消工農兵推薦制度”的通知。
晴天霹靂啊!
羅燕群這下是真懵逼了。
其他社員也各有各的考量,一時間,公社里一片議論聲:
“聽說沒有?高考要恢復了,以后啊,不再是推薦上大學了,只要成績好,考上了就能上,跟十年前一樣了。”
“這真是讓人歡喜讓人愁啊!我家那小子,讀書的時候成績不上不下的,這又耽擱兩年了,本來排隊等推薦,好賴還能混個大專文憑,聽說恢復高考,死小子非說不要上大學了,橫豎考不上,哎喲氣死我了…”
“我家閨女還不是一樣,雖然今年才畢業,正好趕上趟,可她偏科偏得嚴重,那數學成績,唉,連她爹一個小學沒畢業的看了都慘不忍睹。本想著熬上幾年,排隊去讀個師范,畢業了留在縣城當個小學老師也挺好的。這下看來,高中三年算白供她念了…”
總之,地頭田間全在嘮這個事。
個別家里孩子明后年就能輪到推薦上大學的,這下急得,拎著鋤頭就上公社找書記求證去了,堵著公社大門問到底真的假的。
羅燕群也想知道這消息到底真的假的。
如果是真的…白瞎了過去幾年送出去的禮。
真真跟扔進水里一樣,扔水里好歹還能濺起個水花、給個回聲。扔給教育局那幾個混蛋,自家完全成了冤大頭。
好在她妹成績不錯(大霧),要真是考試錄取的話,應該不會被淘汰。
“是真的。”書記一手拿著擴音喇叭,一手捏著紅頭文件,站在公社門口給大伙兒讀了一遍,完了說道,“具體哪幾天考試省里頭還沒下通知,不過根據國務院下發的文件規定,各省高考時間,不早于下個月二十八日,更不得遲于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說啊,最早下個月底就要高考了,有要參加的,趕緊復習起來。文件里可是說了,這次高考,凡是工人、農民、上山下鄉或是回鄉知識青年,還有復員軍人、干部和應屆畢業生,都可以報考,不管你有沒有系統地上過學、不管你出身怎么樣,只要你想,就可以參加。”
“嘩——”底下一片掌聲,伴隨著各種興奮的聲音。
書記清清嗓子:“不過我還是建議,最好是上過學、有點文化水平的,要不然你們想啊,連題目寫的啥都看不懂,跑去考試這不白瞎報名費、給考務辦增添工作量嘛!”
“哈哈哈——”
滿堂哄笑。
“放心書記!我們不會頭腦發熱跑去考試的,地里的活總得有人干啊是不是?”
“對!要去考也是我家小子去,我們這輩人就算了,拿到卷子也是腦袋空白,就不去丟這個人了!”
“這下那幫知青開心壞了,瞧瞧,一個個激動的。”
可不是,得知下鄉的知識青年也能參加高考,這幫知青激動得熱淚盈眶。先不說下鄉后的這幾年,學校里學的知識還剩多少,也不說一個月之后的高考,到底有幾分把握能考上,但這是個機會啊!離開農村、返回城市的機會!過這個村沒那個店!
知青們歡呼著、大叫著,丟下手里的農具,瘋了似地跑回知青站,給家里寫信的寫信、翻箱倒柜找書的找書,大有豁出去拼一把的勁頭。
羅燕群見狀,握著鐮刀回了趟娘家,一路喊進去:“燕虹!你個死妮子又躲房里干啥呢!知不知道高考要恢復了,就下個月底,再不濟下下個月,總之今年開始,大學又考上去才能讀了,不實行推薦了…”
羅燕群邊說,邊進灶房拿水瓢又到屋后舀了勺天落水咕咚咕咚解渴,沒瞧見自個妹妹聽說這個消息后滿臉的驚恐。
“姐、姐你沒騙我吧?”
羅燕群喝了水,舒坦地抹了把汗,回頭道:“騙你干啥?這不書記還念紅頭文件給咱們聽呢。那幫知青一聽完撒丫子回知青站看書復習,我思忖著娘他們還在地里,你躲家里一時半會還沒收到消息,才特地跑這一趟。唉,那些送出去的禮只能當白瞎了,要不然能咋整?虧得你讀書時成績不差,畢業也才兩年,考就考,還怕考不過那些高中沒念完、成績爛得一塌糊涂的?說不定自己考,還能考去首都呢…”
羅燕群對她妹那是信心十足。
羅燕虹卻嚇得臉都白了,腳步趔趄,撞上了窗前的香桌。她的成績…她的成績哪拿得出手啊,自家人都說不出口…要不然也不會想方設法藏著掖著。
虧得學校里忙著各項運動,高中三年從沒召開過家長會,也沒讓學生拿成績單回家讓家長簽字。
每次考完試回家,她娘順口問起考得咋樣,她就拿班上第一名的成績糊弄。
最初是為了逃避家里人的責罵,同時也擔心這么爛的成績家里要是讓她別念了、輟學回家種地。一次、兩次糊弄成功,就成了家常便飯。
那時候萬分慶幸同年級就她一個是雁棲公社的,以至于說了三年謊都不曾被揭穿過。教導主任的兒子貪圖她的美貌(蜜汁自信),換來了上大學的推薦名額,順利地圓過去了這個謊。
原想著推薦上大學用不著出示成績,就這么糊弄過去了挺好。
可千防萬防高考恢復了、推薦取消了,賊老天!這是專門和她作對嗎?
羅燕虹欲哭無淚。可當著她姐的面,一句話都不敢說。她姐讓她好好復習,她點頭;她姐讓她考個好大學,她點頭。最終結果怎樣,她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羅燕群還要趕著回家做飯,見妹妹很是乖巧地答應會好好看書復習,叮嚀幾句就放心地回去了。
一路上聽到的全部都是關于高考的消息。
也是,這幾年陸陸續續來了好幾撥知青,就算有幾個嫁了人、娶了媳,集體戶口變成了永久戶口,那也還剩下十幾二十個,這撥人肯定是會參加高考的。
家里有孩子念過初、高中的,也肯定會去碰運氣。
這不,高考恢復的消息成了全民的話題。
“燕群,你家燕虹肯定會考吧?”
“那還用說!”
“可惜了,本來不用考也能上大學。”
“沒事兒!”羅燕群自信滿滿,不,是對自家妹妹信心十足地揮揮手,“我妹成績好著咧,自己考,說不定還能考個京都的大學。”
“喲!你家燕虹成績這么好?那感情好!以后落戶在首都,成正宗的首都人!”
“那可不!”
羅燕群驕傲地穿過田畈,往家去了。
后面一群婦人擠眉弄眼:“聽她瞎說!我家小子比她妹小一屆,說是她妹成績不咋地,反正不在年級前一百名里。”
“是吧?我也聽我外甥女這么講。就羅家以為自家娃成績多么多么好。要不是怕羅老漢一把年紀了受不得刺激,我老早想說了。”
“依我說,高考恢復了也好,省的上個大學,還得參加兩年勞動,完了還得排隊。這要是考上了,今年就能上,多好的事兒!”
“是呀,只要成績好,人人都能上,而且少耽誤多少年啊!考不上也別等了,早點安心。”
“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