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姥姥——我回來了!”
被諸多乘客冠以“小英雄”稱呼的陽陽大寶貝風一般地席卷回自己包廂。
蕭三爺拎著一個布袋半跑都追不上。
熊孩子!有本事咱上山比狩獵!
“姥姥的大寶貝,快過來讓姥姥瞅瞅,沒受傷吧?你個熊瓜娃子,咋恁個膽大啊!人販子都敢追,不怕他連你一塊兒抱走啊?”
姜心柔拉過外孫,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圈,很好,沒受傷,這才放下懸著的心。
人沒受傷,接下來就是盈芳倆口子的男女混合雙教育了。
陽陽一張紅白丹潤的小臉瞬間被念叨成了苦瓜臉。
“爸、媽,我沒事啊,有事的是拍花子!他們一個被我踢斷了兩根肋骨,一個被我揍歪了下巴、踹脫臼了胳膊,公安叔叔夸我年少有為呢!年少有為啥意思知道不?就是說我雖然年紀小,但和你大人一樣有用處。他們還問我要什么獎賞,嘿!為人民服務哪能要獎賞,爸媽你說我講的對不對?我還聽到有人喊我‘小英雄’,爸都沒被人這么喊過吧?嘿嘿嘿…”
小樣!還嘚瑟上了。
向剛沒好氣地抬手,禿嚕一把兒子的腦門。
蕭家人對陽陽的大力氣見慣不怪,中鋪倆小伙卻是第一次見。
要說先前還只是道聽途說,崇拜之情固然有,但哪及現場版來得震驚。
啥?才七歲就一腳把個成年人踢出幾米遠不說,還踢斷了人兩根肋骨、踹脫臼了人胳膊、揍歪了人下巴…乖乖!莫不是天賦異稟?長大了一定了不得!
陽陽難得被大人這么捧場,在村里時,閃著星星眼崇拜他的都是小屁孩,最小的褲襠里還插著尿布兜呢。
當即把書包里藏著的山楂片、陳皮梅、芝麻酥捧出來殷勤地遞給中鋪的倆小伙兒:“大哥哥,吃!”
書包里的零嘴兒掏光了,想起公安叔叔非要塞給他的獎勵,催著他姥爺拿出來:“姥爺,公安叔叔還有列車員叔叔不是送了我一大包好吃的嗎?你藏哪兒了?”
蕭三爺吹吹不存在的胡子:“小沒良心的,姥爺哪有藏?不就擱在床腳,你伸伸手就夠得到。”
陽陽一看,果然,拖過布袋,把獎賞一樣一樣拿出來。大人一看就知曉是珠城火車站里買的特產和一些個小孩子喜歡的吃食。
陽陽很熱情地分給弟弟妹妹還有兩個大哥哥。這可是他好人好事得來的獎勵,肯定比自己掏錢買的好吃。
倆小伙兒:“…”
感覺自己的年齡一下縮水了。
大伙兒忍不住笑。
包廂里一片融洽。
秦梅帶著閨女過來致謝,就看到三胞胎排排坐在下鋪,仰著頭哈哈大笑,倆小伙趴在中鋪,眉飛色舞地和他們講插隊期間發生的趣事。
“喲,年年醒了?”蕭三爺抬手招呼,“快進來坐,迷藥藥效過了?”
秦梅看到盈芳,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救年年的小英雄,就是舒妹子你的孩子啊?”
盈芳笑著道:“我也是回來才知道。”
“年年,快謝謝大家啊,尤其是這個小哥哥,要是沒他見義勇為,你就被那些可惡的拍花子抱下火車了,媽媽到現在都還后怕著。”秦梅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
盈芳安撫地拍拍她手背:“都過去了。”
秦梅一個勁地點頭,隨即拿出一塊墨綠色的觀音玉,堅持要送給陽陽當謝禮。
盈芳推拒不肯收。
秦梅嚴肅道:“救命的大恩,舒妹子你就讓我表表心意吧。這玉是年年她爸去南方出任務時買的,那邊玉石便宜,當時又幫了當地人一個大忙,只收了幾個本錢。不過水頭還不錯,都說玉石養人,你給陽陽帶著。”
秦梅還想著,等到了西北駐地,讓丈夫弄些當地盛名的蟲草,給救命恩人家寄一些。
“好了,不就是一塊玉嘛,身外之物,哪及人的性命重要。舒妹子你啥也別說了,要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盈芳還能說啥?
見陽陽拿著墨綠色的觀音玉好奇把完,抬手禿嚕了他一把:“還不謝謝秦梅阿姨。”
“謝謝秦梅阿姨。”
“不謝不謝,其實也不是多值錢的東西,就上頭的觀音雕得精致了些。”
陽陽想了想,把自己最喜歡、誰討都不給的子彈坦克車從書包里拿了出來,雖然很肉痛,但還是大方地遞給年年:“給,咱倆交換禮物。”
年年看著坦克車沒動。
陽陽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拿著坦克車的手往前伸了伸:“拿著呀,這是我最喜歡的玩具,平時不讓人碰的,不信你問我弟弟妹妹。”
年年往后退了一步,搖搖頭:“我不要。”
“哥,年年跟我一樣是女孩子,才不喜歡你們男孩子的玩具。”暖暖忍不住給一根筋的兄長解惑。
“啊?那我沒有布娃娃咋辦?”
那就不用換了?可說真的,那綠得發黑、可以掛脖子上戴的小玩意兒他還挺喜歡的。
暖暖從自己書包翻出一個碎花布縫的布娃娃,遞給年年:“這我娘自個縫的,是不是很可愛?”
年年立即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洋娃娃,一個勁點頭:“好可愛。”
“那這個送你了,回頭我讓我娘再縫一個。”暖暖笑瞇瞇地說。
年年看著布娃娃,搖搖頭:“這是姐姐的娃娃,我不能要。”
看著這一幕,盈芳幾個大人感到無比欣慰。
盈芳笑著摸摸年年的頭:“喜歡就收下,以后有機會來阿姨家玩,阿姨給你做個更大更漂亮的娃娃。”
等孩子們排排坐著玩起手里的玩具,盈芳問秦梅:“年年除了吸入迷藥,沒被他們喂別的吃食吧?”
人販子的手段多著咧,有時為了便于控制抱來的孩子,還會給他們喂食些迷藥、啞藥什么的。
“漂亮阿姨,我沒吃他們給我的東西。”抱著布娃娃的年年脆生生地回答盈芳。
六歲的小姑娘,盤著兩個小發髻,乖巧又懂事。一想到稍有差池就要走上和現在截然不同、仿若兩個世界的人生,在場諸人都不禁心生后怕。
秦梅從公安那了解到了更多的始末,憤憤道:“那兩個人販子一開始誘騙年年吃加了料的飴糖,年年聽我的話沒要,轉身想跑回包廂,被他們捂住了口鼻,幸好沒吃,要不然就啞了。”
“還真有啞藥啊!”姜心柔氣憤地拍桌,“挨千刀的!這種人槍斃一萬次都不足惜!”
“我聽我爸說,那兩人被珠城公安帶走了,不曉得會判幾年,但愿一輩子都關在農場勞改。”
盈芳說著,給小姑娘拿了一包馮美芹送三胞胎吃的牛皮糖,代銷點新進的零嘴兒,據說很受孩子們歡迎。
小姑娘懂事得很,先看了看她娘,得到她娘的首肯,再禮貌地跟盈芳道謝,這才把牛皮糖接了過去,秀氣地咬了一小口,愉快地瞇起眼。
“這么乖的孩子,我不明白她爺奶、小姑為啥不喜歡她。從出生到現在,就沒見他們疼過她。”秦梅哽咽道。
家公家婆一天到晚罵她閨女是小討飯,小姑也天天“臭丫頭片子”不離口。
也不想想,她們自己不也是女的!這個社會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組成的。要是家家戶戶都只生男不生女,人類怎么發展?社會怎么進步?
“以前她們怎么嫌棄我都依著年年她爸,沒跟她們嗆聲,這次是真的惹惱我了。要不是你家陽陽,年年就真的…那兩個該死的人販子下家那邊的錢都收了,就等著抱個五六歲的姑娘,送去下家給個小時候高燒燒傻了的男娃子做童養媳…這次的事給了我一個深刻的教訓——我那婆婆的心是捂不熱的。等到了西北駐地,我一定和年年她爸講清楚,他如果還要我讓著他媽、他妹,行,我帶著年年離開這個家…”
重男輕女是農村里最普遍的現象。
盈芳有時候難免會想:假若自己的婆婆也在身邊,假若自己只生了閨女沒有兒子,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煩惱、上演這樣的悲劇?
安慰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可眼下能做的也就只有安慰。
兩人交換了通訊方式,有什么事也能通過信件彼此交流。
“這次高考我也參加了,就是好多年沒碰書,有些題都忘記怎么做了,也不曉得有沒有那個運氣…”說到高考,秦梅有些赧然,又有幾分向往,“要是能上大學就好了,我帶著年年去學校附近租個房子。年年也到上學的年紀了,留在家指不定連小學都不讓上。我是一定要培養她的,女孩子怎么了?只要有本事,女孩子照樣撐起半邊天!”
“說得好!”姜心柔給她鼓掌,“小秦啊,你的這個想法是對的!重男輕女那是沒文化的人才會折騰的舊思想。元首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那可不單是種地,還指各行各業。只要孩子成器,男娃女娃有啥子分別?生兒子難道就一定享福了?我看未必,兒媳婦要是選不好,兒子生的再多又頂啥用?搞不好辛苦養大的兒子都成了別人家的,見天地伙同他媳婦跟老子娘作對…所以說啊,關鍵是怎么把孩子教育好。教育才是一門真學問!”
“姥姥姥姥,你放心!我將來一定討個讓你們滿意的兒媳婦!”陽陽一本正經地保證。
“噗哈哈哈…”
大伙兒一通笑。
陽陽被笑得莫名其妙。
那不大人們自己說的么——兒媳婦要選不好,家里雞飛狗跳,他保證選個好兒媳、好讓家里不那么雞飛狗跳,大人們又一個勁地笑,有啥好笑的,真是!
暖暖捂著嘴,拿胳膊肘撞撞兄長:“哥,你這么小就想媳婦兒了?羞羞羞!”
晏晏也笑彎了眉眼:“哥,你力氣那么大,不會把小媳婦摔了吧?”
“哈哈哈哈…”
大人們又是一通笑,邊笑邊說:“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陽陽看了一眼笑瘋了的眾人,又低頭看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小腳,老成地嘆了口氣。真不曉得大人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