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們說傻大柱那媳婦,會不會參加高考?”
“哎喲!你不說我還給忘了,大柱那媳婦一看就是心高氣傲的,結婚這么多年,娃也生了,性子依舊像小姑獨處時那樣,要不是大柱事事遷就她,她在林家能這么舒坦?這要是跑去高考、結果還給考上了,大柱可咋整?不行!我得提醒大柱她娘去,千萬不能讓大柱媳婦參加高考…”
“走!我跟你一塊兒去!”
“我也去!”
一幫愛管閑事的婦人來到林家。
殊不知林家早就鬧開了。
蔣美華跪在地上求公婆:“爹、娘,你們就讓我參加吧!上大學是我畢生的理想,當初要不是家里必須有個孩子上山下鄉,我早就是大學生了。我在家平時也干不了農活,不讀書又能做什么?求求你們讓我去考吧!考不上是我的命,萬一考上了呢?以后進了工廠,每個月還能給家里掙點工資不是?”
林老頭抽著悶煙一聲不吭。
張菊香聽到工資不由有些意動。可轉念想到這個兒媳婦當初是坑蒙拐騙一樣弄來的,這要是考去外地上大學、從此不回來了咋整?大柱那副樣子,想要再討個媳婦可真難了。
蔣美華偷覷到婆婆的臉色有幾分松動,加勁哀求:“爹、娘!我保證,大學畢業,爭取分到咱們縣,只要工作表現突出,廠里肯定會優先分配公房,到時咱們一家不就能搬到縣里住了?牛蛋還能去縣里的學校讀書。”
張菊香眼睛一亮,對啊!她咋沒想到,要是家里有人到縣里工廠上班,就有機會做城里人了。就算自己倆口子不跟著去,牛蛋總歸是工人的后代,老林家從此能轉為城里人了!
“好好好,去考去考!只要你記著,這里是你的家,大柱是你男人,牛蛋是你娃,畢業了分到縣里工廠,以后把大柱、牛蛋接去城里享福,娘支持你參加高考!”
“謝謝娘!”蔣美華激動地聲音都顫抖了。
來勸的婦人面面相覷,既然林家老倆口都松口了,她們來做什么惡人。散了吧!
類似的知青人家也都是這樣,知青們哭的哭、嚎的嚎,都想考大學,著實鬧騰了一陣,最終說服家人的有幾個就不得而知了。
盈芳家里,春妹一收到消息就來報信。
紅撲撲的臉蛋,跟秋收時的大紅蘋果似的。
小李給她倒了杯涼白開,又遞了塊手帕給她擦汗漬:“跑這么急干啥?”
“嘿嘿…”
看著一臉傻氣的侄女,姜心柔別開臉,簡直沒眼看。
“姑,表姐肯定參加高考的吧?我、我想跟著她一起復、復習…”春妹結結巴巴地說明來意,不時拿眼角偷瞄小李。生怕他反對。
兩人的婚期定在下月初,而早的話,下個月底就要高考,意味著辦完婚事就要去考場了,一旦考上次年開春就要去外地念大學。怎么想怎么對不住小李。
豈料小李寵溺地揉揉她頭:“想考就考啊,我陪你。”
傻丫頭!要是反對,早幾個月前就反對了。這都被拉著復習這么久了,還沒明白哪。
“咦?對、對哦!你也能參加。”春妹倏地亮了眼。
小李撓撓頭:“我說的不是這個。那啥,我初中都沒念過,大學是鐵定考不上的。”
姜心柔接過話:“小李的意思是,你要是考上了,他就去你念大學的城市陪你。工作崗位老爺子會安排的,他在老爺子身邊這么多年,這點福利還能不給?”
小李難為情地說:“就是很對不住首長。”以前還說要一直陪伴首長的。
老爺子擺擺手:“我身邊這么多人,哪用得著你陪。你和春妹和和美美地生活,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老頭子我就很滿足啦。”
“謝謝爺爺!”春妹紅著臉朝老爺子深鞠了一躬。
老爺子樂得哈哈笑:“好好好,白得了一個乖巧的孫女兒。說開了那就好好復習,爭取和乖囡一起考去京都,咱們不還是在一起嘛!”
“哎!”春妹高興地應道。
這下不用拐著彎誘春妹看書了,盈芳拿出一套她爹從京都帶來的復習資料,笑瞇瞇地遞給春妹:“來,春妹,先復習這套,按部就班地復習下來,有不懂地摘出來問我。”
“可是表姐,你把這套資料給我了,你自己復習啥?”
“傻丫頭!咱倆考的科目不全一樣,你這套是針對文科生的。”盈芳說。
她和燕子一個想考軍醫大,一個目標是地方衛校,因此都報理科。
文理科的區別在于——文科生除了三門基礎課意即政治、語文、數學外,還要考地理、歷史;理科生不考史地,考的是物理、化學。當然,若是報考外語專業的,另外還得加考外語。
那外語在盈芳看來,簡直是異族文字。所幸她不用考。因為醫科類院校沒有外語要求。
盈芳在自制的日歷本上畫了圈,“你這套資料里的政治、語文和數學題型,到下個月八號能看完嗎?能的話到時咱們交換。基礎科目最好準備得充分點。”
“好。”春妹沒意見。
“今晚開始你就住這里,別回知青站了。”盈芳給春妹計劃好了,“西廂房給你收拾出來了,明天開始咱們按計劃學習,地里的活我爹會幫你請假,既然要考,咱們就考好點兒,爭取上個好大學。”
春妹想著知青站那邊都在瘋狂地找書借書準備高考,不回去也好,省的亂哄哄的,靜不下心復習。于是點點頭沒有意見。
“燕子白天也會過來一起復習,到時遇到什么難題拿出來咱們仨一起討論。”
“好。”
搞定了春妹,盈芳又整理出一套前幾個月陸陸續續學過并標注了筆記的高中老教材,讓小李跑一趟縣城,給老大爺家。
老大爺幾個兒子,據說都是念過高中的。
“小李哥,你把文件的大致精神和他們傳達一下,這屆高考沒有任何限制,無論什么成分的人,都能參加。”
多余的話,盈芳沒說。相信老大爺一家能領悟。這么好一個洗白成分的機會,絕對會抓住不放。
果然,小李回來說:“他們很感激你,接下來一個月,三兄弟準備埋頭苦讀。等考完了再好好謝你。”
那廂,煤城姥姥家也來了信兒,說小舅上封信聽她說高考要恢復,就埋頭苦讀起來,如今正式消息下來,半提著的心徹底落了地。
小舅母為此給她做了一雙款式新穎的千層布鞋,說是千言萬語都難以表達對她的謝意。并祝愿她考試順利。
鞋子做工細致,大小也十分合腳,盈芳穿上就不愿脫下。為表感謝,寄了一包溪坎里的雜魚曬的小魚干以及今年的菌菇干過去。
甥舅倆為表感謝,包裹寄來寄去,令兩邊的親人看了一陣無語。
再看公社,高考消息放出后,倒是沒以前鬧騰了。
知青們躲起來學習去了,地里的活說不干就不干。眼瞅著馬上就秋收了,這種關鍵時刻撂擔子的行為,令很多人看不慣。
“搞得好像人人都能考上似的,看著吧!等成績下來,要是沒考上,過年看他們怎么辦!瞧不起這點工分,回頭有他們苦的。上春沒糧食吃飯,別找咱們來哭訴。”
抱怨的大都是家里沒人參加高考的。有的話哪還有這閑工夫抱怨啊,收了工忙著回家給埋頭復習的子女做飯都來不及。
另外總要弄點營養的給孩子補補吧,肉吃不起,抓點黃鱔、泥鰍也行啊。
這么一來,晚上隨處可見提著油燈在田間地頭河岸邊放籠子套黃鱔的人。
原本歸他們子女的農活,也都接了過來,恨不得一個人頂兩個人用。
盈芳和春妹、燕子成立了一個三人學習小組,一起學習、一起討論,相互督促向前進。
只不過燕子白天要在衛生院上班,身邊還帶著熊孩子,真正能靜下心來學習的時間不多。盈芳就給她找了幾份十年前的高考理科卷,讓她上班不忙的時候刷題,等晚上孩子睡了、人也靜下來的時候再背誦需要記憶的內容。
她和春妹相對要輕松很多,白天幾乎能抽出五六個小時復習,上午精力好,以背誦記憶為主;下午容易疲憊,就找些題目做做,然后互相批改。
三胞胎今年九月上學前班了,倒是給盈芳騰出不少自由時間。
不過又怕陪伴他們的時間少了、引起孩子們的不滿,每天中午吃過飯送他們去學校,晚飯后也會陪他們玩上倆小時。天好就帶他們去曬谷場遛彎,下雨或是起風,就在家泡泡腳、講故事。
三胞胎也會給她講一些白天在學校發生的趣事。
娘四個之間的感情,不僅沒有沖淡,反而更加親密。
向剛整個十月都帶隊外出了——月初是代表X省軍區野戰隊前往京都參加一年一度的閱軍儀式;月中是和兄弟部隊間的演習賽,下旬還有一場為期七天的空中作戰特訓項目。
七七八八的事情排下來,最早要十一月中下旬才回得來。
不過在京都結束閱軍式回省城前,往家郵了一個包裹,寄了一沓小范圍流通的內政參考報給盈芳,說是有助于政治科目的考試;另外把軍部獎勵他的英雄鋼筆也一并寄來了,開玩笑說用這支筆參加考試,準能考出好成績。
為此,蕭三爺還醋了一通,說“備考的復習資料家里堆成山了,哪里還需要他那沓內政參考報。英雄鋼筆要是能讓人考出好成績,百貨大樓的文具柜臺人滿為患了,鋼筆廠的倉庫也能清倉了…”
姜心柔笑著戳穿他:“難道不是因為小向給乖囡寄這寄那,卻沒給你寄點女婿孝敬丈人的煙酒茶所以吃醋了?哎喲我說,你的氣量啥時候這么小了,連寶貝蛋們都不如。”
“切,老子稀罕那些東西?家里又不是沒有。”蕭三爺傲嬌地別過頭。
盈芳看完向剛夾在包裹的信,笑著道:“爸,他在信里說了,京都那幾天不準外出,內部買不到啥東西,就沒給你們寄。時政報是夏老一個手下送的,鋼筆是他贏得的獎品…還說等回了X省,到寧市集訓的時候,給您和爺爺捎些那邊的土特產回來…”
蕭三爺手一揮:“都說了不用。”
“你爸就是嘴硬,心里早就樂開花了,說不定明天開始,天天騎自行車過橋,到郵局門口等包裹通知單。”姜心柔促狹地調侃道。
蕭三爺說不過她們娘倆,扭頭找三胞胎:“走,姥爺帶你們滾鐵環去!”
“撲哧——”娘倆相視而笑。
“小向還說什么了?我看寫了好幾頁嘛。”
“說是年后有個外派任務,時間會比較長,上頭體恤他,年前給他排了一個月假,問我想不想去趟煤城姥姥家。”盈芳說。
“那行啊,不如等你考完就去,帶三胞胎去煤城看看他們太姥姥、舅公舅婆,順便長長見識。就是你們倆口子帶三個娃出遠門行不行啊?”姜心柔不禁發愁,“要不我跟你們一塊兒去?你姥姥家住不下,我可以住招待所的。對啊!把你爸也拉上。到了煤城,我和你爸住招待所,就說我們另外有事兒,就不上門了。”
這樣應該不會讓呂姥姥家為難了吧?
這年頭,誰家的糧都不富裕,一大伙人上門,而且一去十天半個月的,不明著讓主家破費嘛。這種事,她可做不出來。
可如果到了當地,住招待所、不上門呢?自己倆口子在煤城四處逛逛,主要是為了往返旅途能幫忙照看寶貝蛋們,姜心柔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可行。
盈芳說:“媽,你要只是擔心我們帶不了寶貝蛋那倒沒必要特地跑一趟。以前孩子們小,要背要抱的兩個人帶不了,如今大了,牽著走就行了。如果你和爸是有興趣去煤城玩,那咱們就一塊兒去。也甭住什么招待所,姥姥信里說過,給咱們新砌了兩張炕,回頭你跟爸一張,我和剛子哥帶著三胞胎一張,擠擠也就過去。至于口糧,咱們人多,背些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