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是小米粥配包子。
小米粥熬得透透的,粥油都老厚一層;包子是筍丁香菇臘肉餡兒的。
溫熱的粥和鮮香的三鮮包下肚,盈芳感覺暢快極了,身體的酸軟似乎也緩解不少。
“走,媽帶你們鉤槐花去。”
收拾干凈灶臺、廚房,盈芳去柴房拿了鉤桿,準備帶三胞胎去鉤槐花。還沒出門,向二嬸急匆匆地跑進來問:“盈芳,你娘家昨兒夜里進賊了?東西沒少吧?”
“啊?”盈芳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不知道?”向二嬸驚詫地問,“公社里很多人都在說,昨兒后半夜,陳二流子想去你娘家后院偷雞摸狗,翻籬笆墻進去的時候,好巧不巧掉進了排水溝,后腰戳到竹子尖,流了好多血,完了不知踩到了啥,滑進了荷塘,雖然不深,但也摔得夠嗆。屋后的人聽到動靜跑出來,以為是偷雞賊,大呼小叫地喊攏不少人,還去你家喊來了剛子,輪渡一開就把人扭送縣里的派出所去了。我昨晚上熬夜給你二叔做布鞋,睡得死沉死沉的,剛剛去地里才聽說…”
這才跑來問究竟,哪知這侄女兒還沒她消息靈通。
盈芳聽完臉一紅。
昨晚她也熬夜了啊——被男人翻來覆去折騰到十一二點,事后睡得死沉死沉的,真不知道這個事。
她忙跑到后院問向剛。
向剛拔干凈菜園子里的草,這會兒正在清掃雞舍,聞言一臉平靜:“是啊,我見家里沒丟什么東西,就讓小李協助書記把人送派出所去了。公社去了好幾個人,放心,逃不了。阿九叔倒是遞了把鋤頭給我,讓我狠狠揍上一頓,出口惡氣再送派出所,也省的他逃。不過我看那他后腰傷得不輕,就沒揍。媳婦兒你是覺得這樣太便宜他了?那沒事,哪天放出來再補上一頓揍好了。”
盈芳:“…”她壓根不是這個意思好么。
“不都說陳二流子很無賴嗎?咱家沒丟東西,抓他去派出所他肯依?”
“肯不肯不是他說了算的。”向剛掃干凈雞舍,洗干凈手,拿掉她頭發上的一片落葉,“大晚上的,闖到別人家里干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虧得咱家雞鴨舍上著鎖,要是沒上呢?說不定就被他得逞了。這事兒既然捅到了縣里,就不是咱們能管的了。荷塘那邊我早上去收拾過了,雞鴨也都喂好了,你就放心吧。”
說完拍拍她緋紅的臉蛋,含笑說道:“不是要帶孩子們去鉤槐花嗎?再不去中午吃不上槐花雞蛋餅了。”
盈芳紅著臉回到前院,摸摸方才被他輕捏的部位,心下既甜蜜又煩惱:這個男人,光天化日都能撩得她渾身酥軟。
向二嬸得知盈芳家沒丟東西,陳二流子確實被小李押去了派出所,放心地回家去了。
盈芳領著三胞胎到橋頭鉤槐花,五月份正是槐花開得最盛的時候,沒一會兒工夫就鉤了小半籃,回家攤了十幾張雞蛋餅。
三胞胎一人一張吃完,晏晏又要了一張。
難得見小兒子胃口大開,盈芳開心極了,轉身和男人感慨了幾句。
向剛似笑非笑地睇了小兒子一眼,倒是挺給面子地沒戳穿。
晏晏把油紙包著的槐花雞蛋餅給了昨兒替他跑腿的馮雙喜。
馮雙喜一看是槐花雞蛋餅,興奮地當場打了個虎躍:“晏晏,這么大一張雞蛋餅真給我一個人吃?”
“嗯,昨天答應要給你帶好吃的。”
“嘿嘿,那我就不客氣啦!”馮雙喜啊嗚一口,咬下小半張清甜噴香的槐花雞蛋餅,腮幫子鼓鼓地囫圇道,“好次、好次…你娘做的雞蛋餅才叫雞蛋餅,我娘做的那就是沾了點雞蛋液的玉米面糊糊。”
“好你個死小子!背后罵你老子娘!有本事以后別吃你老子娘做的食。”
吐槽親媽、結果被親媽逮了個正著的馮雙喜,哭喪著臉被他娘揪著耳朵提溜進屋訓斥去了。
進屋前扒著門板不忘叮囑小伙伴:“晏晏,下午咱們再一塊兒玩…”
“玩個屁!今兒給老娘乖乖待在家里看你妹妹。你以為你跟他們一樣閑?成天吃了睡、睡了玩,不用下地掙工分?人家那是命好,長在干部家庭,每個月有工資領、有糧票肉票拿…你要怪就怪自己投胎在農民家,不掙工分沒飯吃。不是你老子娘嚇唬你,你要再跟著他們天天玩,你就真的完蛋了馮狗蛋!!!”
“哇——說好的不再叫我狗蛋的!我有大名了,我叫馮雙喜!不叫狗蛋!娘你犯規!”
晏晏離開小伙伴家時,心情有些復雜。
邊走邊想,走到矮墩橋頭時,索性坐在臺階上托著下巴思考起人生。
“晏晏,你在這干嘛?”
向剛原本正要借木梯上樹給后院的棗樹、柿樹、桂花樹刪個枝。
枝丫太低容易擋陽光,地里的蔬菜一旦缺陽光就指定長不好,因此每年都會給近旁的果樹、花木修修剪剪。
刪過枝的樹長得更加挺拔、有力,結的果、開的花都要比沒刪前大一圈、香一倍。刪下來的枝條還能當柴燒,一舉數得的好事兒。
這不上了木梯還沒爬樹呢,抬眼看到自家聰明睿智的小兒子,居然垂頭耷腦地沿著對面河岸走著,都走到橋頭了也不回家,一屁股在橋上坐了下來。
這可太奇怪了!
向剛不放心,摘掉干活專用的勞保手套,大長腿一邁,幾個大步就出了院門,來到兒子跟前,蹲下身柔聲問:“晏晏?想什么哪這么專心。”
“爸,我在思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晏晏小表情嚴肅。
“哦?怎么樣的問題,能說給爸聽聽嗎?”向剛挑了挑眉,跟著在兒子旁邊席地坐了下來。
“雙喜娘說,咱家不用下地掙工分,就能有吃的穿的,雙喜家不一樣,他們不掙工分就沒有飯吃。可我仔細想了想,雙喜娘說的不全對!我家不用下地就有飯吃,那是因為爸爸你的功勞,你每天那么辛苦,很久才能回一趟家,所以國家才給你很多工資,有時候還會受傷,去年不就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我還看到,媽媽像喂小寶寶一樣喂你喝粥…”
“咳。”向剛表情尷尬,“兒子,這兒我想插一句,去年我那是被你媽押著沒辦法才躺了那么多天…”
“那也是因為爸爸你傷到腿、沒法子走路的緣故啊。”晏晏一臉“我懂的、你就別裝了”的了然表情,讓向剛更加郁卒。
總感覺自己那份男人的尊嚴,在兒子心里恐怕早已碎成渣渣。
本來是想寬慰兒子、做兒子的知心大朋友的,結果成了兒子寬慰他…
“爸爸,我好崇拜你的!即使你受傷了,腳不能下地、只能在床上躺著,你還給我和哥折了兩艘老結實的紙帆船,拿去跟雙喜他們賽紙舟,他們的紙船一下河就爛,咱們的一路從矮墩橋頭飄到村東頭呢…”
向剛:“…”
什么都別說了!他懂!便是成了瘸子,他向剛在兒子心中恐怕也是上天入地最帥氣沒有之一的瘸子。
爺倆談足了心,手牽手高興地回家。
小李也從縣城回來了。
說是陳二流子一到派出所就老實了,問什么答什么。看來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貨。他承認翻墻進舒家院子是想搞破壞,但目的卻不是單純地為偷雞鴨,而是想給心上人出氣。
“羅燕虹是陳二流子的心上人?”大伙兒聽了一度震驚,“這也太不可思議了!!!”雖然他們都挺看不慣羅燕虹的,不聲不響搶人名額,說明這人心術不正,但還不至于墮落到跟陳二流子同流合污、一路貨色吧?
姜心柔反應還算快:“沒準是陳二流子剃頭擔子一頭熱,拿羅燕虹當心上人,人羅家卻未必肯要他這個女婿。艾瑪啊,這樣的女婿,白給我幾萬塊的聘禮我都不要。人長得丑不要緊,長那么丑還好吃懶做就太要不得了…”
扭送陳二流子去派出所的可不止小李一個,除了向榮新,還有關心盈芳名額的馮七順以及兩個生產隊的大隊長。
因此,便是盈芳家一句話都沒往外透露,“羅燕虹是陳二流子心上人、陳二流子被抓和羅家小閨女有著不可言說的關系”之類的八卦,像長了翅膀一樣,火速地在雁棲公社繁衍了起來。
羅燕虹乍聽到這個消息,哭暈在床上。
羅燕群氣不打一處來,掐著妹妹的胳膊很貼不成鋼地罵:“你啥時候和陳二流子好上的?他那樣的人,你也瞧得上?哎喲喂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想我辛辛苦苦為你謀這個謀那個,盼著那早日上大學、掙工資,一再勸你眼界放大點,別局限咱們這么個破公社,只要將來工作分配得好,什么樣的好男人找不到?你倒好,居然跟個游手好閑的二流子湊到一塊兒…”
“我沒有!”羅燕虹委屈地掉眼淚,“誰說我跟陳二流子好上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我就是害怕,那天你們都下地去了,陳二流子不知怎么溜進了咱家,我要不轉移點話茬,說不定…說不定…嗚嗚嗚…”
“唉——”羅老漢抱著煙斗沉沉嘆氣。
羅母跟著小女兒一塊兒抹眼淚。
羅燕群看著軟弱無能的一家子,氣得說不出話。
“算了算了,反正陳二流子現在被關起來了,等放出來,你也上大學去了,再有什么流言蜚語傳不到你耳朵里。那些人愛說就讓他們說去吧,要不然還能咋辦?”
羅燕群也是沒轍了。為了那一半工資,她付出的真是夠夠的了,都快心力交瘁了。
婆家還怨她,說什么都是潑出家門的水了還老惦記著娘家、幫襯娘家…殊不知她這么做也是為了將來、為了以后每個月能拿一筆穩定的工資啊。她容易么她!
五月底時,盈芳家的沼氣池開建。
施工人員是夏老經手從省城聘來的,領頭的還是這方面的專家。
寧和這邊因為沒有哪個公社建沼氣池,小家庭就更沒有了,所以對當地人來說還是個新鮮事,這不,消息一傳開,趴墻頭看熱鬧的真不少。要不是農忙就在眼前,各家壯勞力都爭著想來給盈芳家打下手,好近距離瞅瞅到底啥叫沼氣池。
夏老也一起來了,說很久沒見三個干曾孫,想死他了。
蕭老爺子聞言翻白眼,許是看在他給三胞胎買了不少文具、書簿的份上,難得沒懟他。
盈芳未免兩個老小孩吵起來,拿出月初時炒的新茶和時令點心——槐花雞蛋餅招待。
果然,夏老才喝一口就忘了跟蕭老爺子打口水仗,連聲問:“唔!這茶比去年你送我的還要好,是今年新炒的?看起來都是芽頭,谷雨前采的?還有沒有?給我包點,我帶回去喝。這雞蛋餅也好吃,又是那什么花做的?入口清甜、回味無窮,好吃好吃!嘿!這趟沒白來…”
“你哪趟白來了?”蕭老爺子翻了白眼都不想收回來。
“嘿嘿嘿…”
夏老懟不過他,笑瞇瞇地呷了口茶,又吃了幾口雞蛋餅,胃里心里都舒坦了,才說:“老蕭,你是舒坦了,天天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搗鼓吃的、喝的,孫女兒、孫女婿也三不五十給你整野味、山貨,可憐我一把年紀了還要東奔西跑,啥時候才能像你一樣過上舒坦日子哦。”
“你要真想,還能辦不到?”
“哪有你說的那么容易。就去年過年前來這兒繞了一圈,看看我干孫子腿傷養得如何了,家里那幫不省心的不孝子、不孝孫就一個勁地埋汰我,還在京都鄉下整了塊地,正月初一一大早送來地契說什么新年禮物…老蕭你說他們啥意思?”
蕭老爺子哈哈大笑:“還能啥意思!看你動不動往寧和鄉下跑,還以為你有多想當農民,整塊地讓你體驗體驗唄,瞧多孝順的孩子!”
夏老:“…”
無語半晌,憋出一句:“老蕭,我覺得我們兩家當年很可能抱錯孩子了,我那幾個不孝子其實是你的種,你家這仨兄弟,才是我兒子是不?”
蕭老爺子:“…滾你丫的蛋!說啥胡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