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口子趁還不到上班時間,動手燒水褪雞毛。
不想,平時和張家走得比較近的幾戶鄰居,聽說兩只山雞都要殺,手里攥著糧票或是別的什么票上門,問能不能換點雞肉給孩子補補。
別的倒是不怕,就怕徐朗媳婦昨晚才交惡,若是知道這個事,大嘴巴一張,往外說她投機倒把,那冤屈就大了。
羅勝男后牙槽一咬,沒收鄰居一張票,送了他們一家兩塊白切雞肉。
果不其然,徐朗媳婦見進出張家的左鄰右舍,手里都端著一個小碗,碗里盛著兩塊熱氣騰騰的白切雞肉,心里暗喜,帶著居委會大媽沖了上來。
結果可想而知,一場鬧劇。
居委會大媽嚴肅著臉對徐朗媳婦好一通批評和教育,末了對張家倆口子和顏悅色地說:“這是個誤會,回頭我一定如實向組織反應。你們倆口子的思想覺悟很高,有吃的不忘左鄰右舍,不像某些人,”居委會大媽瞪了徐朗媳婦一眼,意有所指地斥責,“心思歪邪,聽到風就是雨的…”
羅勝男滿心苦笑,塞了條雞腿給居委會大媽,總算安然無虞地把這尊大佛請走了。
鄧梅看著這一幕,咋舌連連:“我滴乖乖,城里人咋比咱鄉下還可怕啊。一言不合,就把人領家里搜查。幸虧你們倆口子想得遠,要真收了那些人的票,還不被安上投機倒把的罪名往死里批斗啊。這么看來,還是咱們鄉下好——養兩只雞那是誰家都有的福利,養三只的都有,只要不私底下買賣,大隊干部向來睜只眼閉只眼,誰讓他們自家也這么養…”
說到這里,鄧梅頓了頓,感慨道:“不過城里有城里的好,農民靠天吃飯,收成不好的年份,你們城里人照樣有穩定工資領、吃穿不愁,我們就慘咯,一小斗雜糧,得想辦法讓一大家子人吃上三五個月,唉…”
“可不就是這個理。”張岳軍夫妻倆齊聲嘆了口氣。否則干嘛要削尖腦袋,東托人、西托人地送閨女進工廠做工人,圖的不就是鐵飯碗、穩定么。
張海燕也在電車上跟清苓吐槽:“…干活辛苦也就算了,總有一些人喜歡別后陰人。上個月我明明可以拿到獎金,被耍陰的搶走了…”
“獎金有多少啊?”清苓好奇地問。
“有一塊五呢。另外還有一張獎狀、一只印著紅雙喜的搪瓷杯,可漂亮了。”張海燕氣鼓鼓地說,“正式工分好幾級,每一級的獎金數額都不一樣,級別越高、獎金越高。學徒工攏共才設這么一檔,名額也少,加班加點、忙死忙活一個月,拿到手才十五塊,好不容易多掙一塊五,還被人陰走,簡直太氣人了…”
“…一個月工資才十五塊啊。”清苓唏噓,她上山挖草藥、摘野果,拿去收購站換,也能掙介多呢。
不過轉念又想,上山之所以這么太平、還不時能挖到一些名貴草藥,那是托了小金的福,否則也夠嗆。
小金在背簍里愉快地扭了扭腰。
“學徒工十五塊,加上糧食補貼,一個月有十七塊五,一年下來也能攢不少了。關鍵是廠子招工少,想進的人卻很多,和尚多,稀粥少,怎么分都不夠啊…”
清苓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水利局家屬樓底下的電車,是七一三部隊駐扎的霞山鎮的。倆姑娘提著行李,下車又上車、連換兩趟,才暈暈乎乎地抵達霞山鎮。
鎮上到部隊還有兩三公里路程,這就得徒步了。
好在出門早,轉來轉去,到這會兒就個晌午十分。兩三公里稱不上多遠,兩人一個翻慣了山頭,另一個也經常從棉紡廠步行回家,便說說笑笑地往目的地走。
途徑肉聯廠的職工福利房時,張海燕一臉羨慕地說:“要是能進肉聯廠上班該多好啊!學徒工當三年我都樂意。轉正了不僅待遇好,還能分到嶄新的福利房。”
清苓偏頭打量旁邊一棟獨立的筒子樓,門口筑著一間崗亭模樣的小房子,心猜莫非這就是向剛曾在信里和她描述過的家屬院?
仰頭看看嶄新、高大的樓房,再看看不遠處云霧繚繞的青山,心想在這里生活似乎也不錯,有挨著鎮中心的高樓住,離大山也不遠,小金獵食方便,她也能偶爾去山里尋摸些草藥…一想二想的,思緒飄遠了。
“姑,你想啥呢這么出神?”張海燕徜徉半天,回頭發現有個人走神得比她還要厲害。
“沒啥,咱們快走吧。”清苓隱感臉臊得慌。
證沒領、婚沒結,她竟已經在想如何和他一起在陌生的城鎮安居樂業了。
三公里路程,快走的話,半小時出頭就走完了。
這不,七一三部隊巍峨的鑄鐵大門,近在眼前。
崗亭前值勤的哨兵,唰地像兩人行了個軍禮,問她倆找誰。
清苓忙報出向剛的大名。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剛好從大門口經過的一列士兵,其中一人朝她咧嘴笑了一下。
傳達室的衛兵讓倆人在來客登記簿上簽字,然后由輪到休息的衛兵,順路送她倆進去。
從大門到內門,還有老長一段林要走呢。向剛不知從哪兒得知的消息,在清苓倆到達內門時,就已經身姿筆挺地在那兒等了。
“你咋知道我會來?”清苓詫異極了。
來省城是一早就計劃好的,可來看他,抱歉,出發前兩天還沒這個念頭呢。師娘說給他個驚喜挺好。可看他一臉篤定的樣子,驚喜在哪里?
向剛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我不知道你要來,但聽戰友說,大門口有倆姑娘指明找我,其中一個聽形容很像你,想起上回你在信里說的,農忙過了要來省城一趟,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姑丈。”張海燕打趣地喊了向剛一聲。
向剛略顯黝黑的俊臉瞬間染成醬紫紅。姑丈?什么鬼!
清苓忍著笑,拿胳膊肘撞了撞海燕,給向剛介紹:“這是我師兄家的大姑娘,我拉她來壯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