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生產隊的記工員,這會兒已經拿出本子,念了一遍各戶的人數,接著報一遍各社員的工分。
其實每天勞作完,當天的工分都當天核銷掉了,基本不會出差錯。即便有也是記錄上的小差錯,很少有出現紛爭的時候。
這年頭的人心眼實誠,上了幾工就幾工、掙了幾分就幾分。哪怕舒建強這樣愛偷奸耍滑的,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跟記工員私下交易——譬如多記幾工之類的。
再者,風險也大。
一旦抓到,當著全大隊的面通報批評那是輕的,少不了關牛棚批斗。因此,到目前為止,雁棲大隊還沒誰敢碰觸這條高壓線。
記工員念了一長串,停下來喝口水,問大伙兒有沒有異議,沒異議就要開始按記錄內容分糧了。
全體社員異口同聲:“沒異議!”
“成!那開始分糧!”
底下又是一陣激動的嗷嗷叫。
搶收結束分糧,對農民來說,是一年當中最幸福的日子。
分糧遇到收成好,更是喜上添喜的開懷事。
輪到的笑容滿面擠上前,沒輪到的在底下歡喜地嘮著磕,像你家上半年掙了多少工分、我家今年比去年能多分多少糧食等等,話題中心無不圍繞著今個的頭等大事。
由于個人的工分是記在家庭名下的,因此分糧也是按一戶戶來。
人口多的人家,前前后后能挑十幾二十擔回家。
人口少的譬如清苓,稻谷兩擔都沒滿,其他糧食裝麻袋里,就全部搞定了。
造冊是按姓氏筆畫來的,張姓比舒姓輪到的早得多,向剛先把張家二老的口糧分三趟挑回家,還幫著整整齊齊地碼進庫房,再回到曬谷場,清苓還沒輪到。
舒老太老遠看到向剛幫張有康挑擔,渾濁的老眼亮了亮,擠到向剛跟前,稱呼都不帶有的頤氣指使:“一會兒輪到俺們家,你也給俺挑回去。”
許是怕向剛拒絕,舒老太說完飛快地又補了一句:“你和俺們家孫女處對象,不該幫俺們家干點活嗎?”
清苓撇撇嘴,想說一天到晚盡想著打她家三間瓦房的主意、可著勁地壓榨她、剝削她的人,憑啥要幫忙。
向剛輕輕一扯她的辮子,示意她別開口,這事他來解決。
“剛看到書記派人去牛棚帶建強叔了。念在他農忙期間還算賣力的份上,今晚破格允許他在家吃飯,因此挑糧這么歡喜的事情,我就不跟建強叔搶了。”
舒老太張著嘴一時間怔在原地。建強能出來?那可太好了!可跟挑擔啥關系?分糧是歡喜的事,啥時候挑擔也成歡喜的事了?
“喲,建強晌午才進去下午就能出來放風啦?舒家嬸子高興壞了吧?趕緊回家給小兒子做大魚大肉吃啊。”一旁看熱鬧的村民逮著機會窮起哄。
“何止高興壞啊,這不都高興傻了。大魚大肉也得有才行啊,我聽說剛子連江口埠的知青站都分了,就舒家老屋沒給送。”
“這是替他對象抱不平哪。換我我也不送!一家子啥玩意兒,不說照顧一下孫女,還盡使壞。跟這樣的人一個生產隊干活,都嫌臊得慌…”
“你們懂個啥!俺家建強是冤枉的!你們再敢胡說八道,看俺不撕了你們的嘴!”回過神的舒老太,氣得褶子臉通紅,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圍著她說笑的村民,惡狠狠地罵了一通,頭一昂,擠回籮筐旁去了。
向剛朝幫腔的村民拱手道謝。
他一點不怕和老舒家撕破臉。既然老舒家對丫頭不好,那就把丫頭撥拉到自己碗里,好好疼好好呵護,把她過去幾年流失的親情一一補回來。
清苓聽說舒建強要放出來,秀眉不由地蹙成結。
“別擔心,書|記派人看著呢,不敢對你怎么樣的。他要真敢對你做什么,我不會放過他。”向剛知道她在擔心啥。晌午關進去那會兒,舒建強瞪著丫頭的表情可兇了,如果沒被人拉著,說不準真會沖過來打她。
“主要是看他家沒人挑擔,這才放出來的,晚飯時間一過就會關回去。”向剛看她眉間郁結,真想伸手撫平。無奈身邊人多,不說個個都盯著他們看吧,到底有不少神情曖昧沖他們笑的。只得飛快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撫。
清苓抬手捂臉。這人,膽子也忒大了。光天化日,又當著介多人的面,居然敢摸她。盡管只是手背,可還是讓她羞得不能自已。
幸好,馬上輪到包括她在內的一撥異姓人了。
舒建強也確實被人帶回來挑糧了。他家五口人,除了夫妻倆掙工分,其他都是基本口糧。而且夫妻倆平日里懶得不像話,相比勤快人家,他們的工分糧簡直不夠看。
往年還有舒盈芳的口糧可以貼補,今年撈不到了,不僅撈不到,還得為舒建強的錯誤埋單。
舒老太一行人,眼睜睜看著明明屬于自家的口糧,白白被那死丫頭分走一擔,氣得直想罵娘,可這是書記和社長一致決定并現場督工的,再反對都沒用。
一擔谷子一百斤,脫了殼能得七十來斤大米。清苓自己分到一百八十斤,加上舒建強賠的一百斤,脫了殼總共能得兩百斤米,按她往日的食量,吃到過年不成問題。秋收分得的口糧,便能屯著明年吃,或是跟人換點別的物資。
清苓心情松快,也就無視了舒老太一行人射來的眼刀子,跟在向剛身后,一趟趟把糧食運回家。
糧食全部碼入睡房后半間的倉房,天也暗下來了。
“今晚我請了書|記、社長、向二叔他們上我家喝酒,算是給屋子暖暖,你一塊兒去?”向剛就著井水擦了把臉,其實更想痛快地淋個澡,身上衣服都汗濕了。只是在丫頭家洗澡,傳出去像什么話。
清苓抿抿唇瓣,為難地絞著衣擺說:“我就不去了吧。那個啥…”
“我拿點蜂蜜烤山豬肉給你吃。”向剛適時拋出撒手锏。
清苓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待反應過來,發現在男人跟前出糗了,頓時臉頰燙得像火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