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三爺細長的眼稍一瞇,心說就那個姜春妹?和媳婦兒描述的實在不像同個人啊。
寫信找堂舅子求證沒有二十天別想,打電話吧,北戴河那邊不曉得要轉多少人,索性跑了趟郵局拍了個電報,“求春妹身高外貌特征,速回”。
然而就算是加急電報,一來一去也得要三四天。這不還是接姜春妹來家里做客的日子先到來。
“春、春妹來了啊?快進屋坐。”
姜心柔聽到車轱轆停下來的剎車聲,出來迎接。
一眼看到比想象中高挑又瘦削的陌生姑娘,舌頭打了個結。心里不禁狐疑:兩年長二十公分也就算了,怎么臉型也跟著變了?小時候圓潤可愛的鵝蛋臉呢?
可這話她只在心里想想。畢竟有七八年沒回北戴河了,都說女大十八變,小時候鵝蛋臉圓乎乎的,發育了逐漸瘦下來也有可能。
姜心柔甩掉心里那抹狐疑,笑著迎外甥女進門。
“要不是你爹來信說你代你兩個姐姐下鄉,我還不知道你來寧和縣的事呢。咋樣?在這兒還習慣嗎?知青站里條件咋樣?幾個人住一間?飯怎么吃?各自燒各自的,還是一起做一起吃?有什么困難只管和姑姑、姑父說啊。”
“媽,你讓春妹先喘口氣嘛。”盈芳抱著剛蘇醒的閨女出來。
“對對對,出了一身汗,先洗把臉喝口水,我去給你盛碗綠豆湯,今早上現煮的,擱水井里冰鎮著呢。這會兒喝正好。”
盈芳也說:“春妹,天熱喝綠豆湯好,涼爽又消暑。過會兒再開個西瓜,是咱們公社的書記媳婦送來的,瓤都起沙了,又大又甜。”
頂著姜春妹名字的杜迎娣,起先還有些忐忑。
盡管從姜春妹那兒打聽到,姜家和蕭姓親戚起碼有七八年沒實質性往來了,這才讓她萌生了“頂替”的念頭,可真的見到本尊,心里還是有幾分擔心的。萬一被認出來了咋整?
好在蕭姓親戚一個比一個熱情客氣,紛紛拿出好吃的好喝的招待,并沒認出她不是真正的姜春妹,杜迎娣七上八下的心漸漸平復。
甚至還有些洋洋得意,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說服姜春妹互換角色,不僅和心上人分到了同一個知青站,還平白無故多了一門好“親戚”。
她借著洗手洗臉上茅廁,閃爍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把向家內外好生打量了一番:
前院,石榴花到了尾聲;喇叭花、扁豆花爬滿院墻;六邊形的古井深幽而清涼;青磚鋪就的地面清爽潔凈。
后院,柵欄圍起來的菜地整齊而充實,紅的辣椒、青的葫蘆、紫的藤茄、黃的香瓜…精巧的雞舍建在桂花樹下,兩只母雞在陰涼處或啄著草籽、蟲子,或昂首挺胸閑庭信步;高大的棗子樹、柿子樹仿佛保家護院的衛士,青色的葉子隨著偶爾吹來的夏風輕輕搖曳。蟬在樹干上喳喳鳴叫。
三間進深很長的正房,也布置得尤為干凈舒適。
東、西兩側睡房,被雅致的碎花門簾擋著,看不清里頭的布置。
堂屋里倒是一目了然:墻上的膩子粉光滑白凈,地面雖是泥地,但夯得很平整。靠廚房門一張大飯桌、一排青竹椅;靠后門一套八仙桌椅,正對八仙桌的北墻上,張貼著元首的畫像;桌子中央一個青色細膩的插花瓶,瓶子里插著一把叫不出名的野花,葉梗鮮綠、花瓣粉嫩;花瓶兩側是一對擦得光潔透亮的油燈。不過現在通了電,油燈的用處遠沒以前大了;桌子上還隨意地擺著幾個高腳玻璃托盤,裝著瓜子、花生、綠豆糕、云片糕、豆酥糖等零嘴,顯然是給家里人防餓墊肚子的。
杜迎娣用短短幾分鐘時間,將向家打量了一遍,越發肯定自己的決策是正確的——既沒讓人發現自己不是真的姜春妹,又多了一門好親戚。
是以,等蕭三爺停好自行車,又去隔壁院子給悉心照看等著產奶的野母牛喂了把牛草回來,杜迎娣已經一口一個“姑姑”、“姐姐”地喊開了。
蕭三爺眼波一轉,默不作聲地端起茶缸,啜了兩口溫熱的白狗腸涼茶。
呷了一口,慢悠悠地開口套起話:
“春妹啊,你來寧和插隊還適應不?照理家里三姐妹,數你年紀最小,插隊怎么都輪不上你啊,到底怎么個情況?你爸媽信里都沒仔細說,我和你姑擔心得一晚沒睡好,你大姐、二姐沒出什么事吧?”
杜迎娣垂著眼瞼細聲細氣地回答:“我大姐有喜歡的人了,趕在插隊前領了證;二姐找到了工作,就我沒牽掛。”
心里不禁慶幸:早先從姜春妹那兒套了不少姜家的情況,幾乎都能答上。要不然就只能現編了。
蕭三爺眉頭微挑,又揀了幾個相對比較刁鉆的問題,豈料才出口就被他媳婦兒打斷了。
“哎呀我說,春妹來家里做客,你問這些干什么?要問也是問插隊生活適不適應啊。”
蕭三爺那個無奈,心說媳婦兒,我這可是在替你鑒別真假外甥女,別扯后腿成么?
這時,福嫂歡天喜地地跑進來,說是群英寨前往省城參與百人精英選拔的隊員們回來了。
不過向剛在內的七人被選上了百人精英團,前往南境支援前線去了;蕭老爺子和小李臨時有事在縣城停留,能不能趕上今天的末班船還倆說,遲了就明天回來。
福嫂前腳剛進門,王小虎后腳帶著隊長匆忙寫的一封家書,也來了趟向家,把信交給盈芳,并說:
“嫂子,隊長在精英選拔賽上得了第一,因時間緊迫,百人團一選出就集結出發了,不能趕回來和嫂子你們道別,讓我捎了封信。”
盈芳聽了既驕傲又擔心。
驕傲不用說,能選入百人精英團那是對男人能力的肯定。擔心則是出于牽掛。能力越強肩頭的責任越重。
顯然,蕭三爺倆口子也考慮到了這一層。晚飯桌上圍著“姜春妹”的輕松氛圍以及真假“姜春妹”的懷疑都被凝重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