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芳開學后的日子那叫一個充實。
先是小金和胖貓一路北上搜集來了一麻袋草藥需要炮制。
泡酒的泡酒、曬干的曬干,還有一些真真正正上年份的好藥材,舍不得隨便用,托關系去收購站淘了幾個適合盛放的紅木盒。
收購站里寶貝多,但需要花工夫找,每次一去就是半天。
其次,她還當選了考古78班的班長。
從沒當過干部的她,因為高考總分班里最高,被全班除她以外的十九名同學推舉為班長,有點懵。
熟悉以后,倒也不覺得這職務有多難。
無非就是傳達傳達通知、領領教材,偶爾管管閑事(譬如班上某某同學和某某同學因晚上熄燈的問題鬧矛盾,她作為干部就得居中斡旋)…
不管怎么說,這是前世今生加起來頭一遭體驗,盈芳還是很盡心盡責的。
這時候她不禁慶幸自己被錄取的是考古專業。
為啥?人數少啊!
考古專業隸屬歷史系,錄取通知書上只印了系別沒印專業,填寫的老師卻是按專業填的,一下便成了考古系。
事實上,考古專業這會兒還沒自成一個系別呢,和歷史專業掛靠在同一系別下,但招生情況遠沒有歷史專業理想。
一是老師人數有限,二是考古這東西吧,真要出成績,需要投放的成本很高。最后經校領導商議,恢復高考后第一屆,先只招二十人。
一個專業一個班,一個班才二十人,其中十二個男生,八個女生。盈芳和另一名家在本地的女生不住校,住校的一塌刮子六個,宿舍一個小角落都填不滿(宿舍最大的通鋪住二十四人呢),相處不適應、鬧矛盾什么的次數總歸有限。
如果被錄取的是中文系那就頭疼了,聽說底下好幾個班,都是四五十人的大班,班上九成是嬌花照水、弱柳扶風的清高才女,有點情緒就掉金豆子。
要成為那些班的班長…盈芳打了個冷顫,那還是在冷門的考古班吧。
不就是偶爾疏通疏通同學間的矛盾、當當居委會大媽么,她不在行,她娘在行啊。
實在有她搞不掂的,把矛盾中的倆女生喊到自己家,面上請人來家里做客,暗地里讓她娘出馬,把兩人的心結摸得透透的,回頭對癥下藥,一勸一個準。
這自我犧牲也是夠夠的了,誰讓她是班長呢。做干部不容易啊。
想著才只是個二十人的小班長就這么勞心勞力,男人帶的可是不止一個團的兵,等回來一定要好好犒賞他。太不容易了!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班上八個女生,每逢有點矛盾,才冒頭就被盈芳解決在搖籃里。一個學期才過一半,就和諧得如同一家人了。
男生相對大氣些。而且說實話,大部分不是結婚就是有對象的,上課以外的時間,不是忙著孜孜不倦地學習,就是往家寫信、郵包裹。惦記家里婆娘、對象都來不及,哪有那外國時間鬧矛盾、起嫌隙啊。
就這么,第一個學期行到尾聲時,盈芳所在的考古專業一直都挺順風順水、和諧愉快的,至少沒鬧出讓院校領導、教授講師下不來臺的糟心事來。
不像其他系,總有那么一個兩個品行有問題的學生,背負著家里人殷切的期望、揚眉吐氣地考上全國一等一的大學后,并沒有像家里人以為的在勤奮刻苦地鉆研學業,而是迷上了大城市里的紙醉金迷。
這些人忘了上大學的初衷、忘了家中的黃臉婆or農家漢,管自己享受著浪漫而又自在的大學生活,甚至談上了說是能靈魂交融的對象…最后當然是被學校勸退。
“早點發現、早點勸退也好,真等畢業后分配了工作,才真的造孽呢!”姜心柔每次聽閨女提起學校的事,總免不了一通唏噓。
蕭三爺卻笑她單純:“換個環境就認不清自己、辨不清方向,這種人就算種地也不見得有出息。明明有家室的人,分開幾個月就混不吝地亂搞對象,回到家又能安分多久?”
姜心柔嘆氣:“想不到京大這樣的學校,也免不了這種糟心事,更別說地方學校了,怕是亂的很吧。”
確實挺亂的,主要是下鄉那撥知青,前面敵不過現實在鄉下結了婚,現如今高考恢復,搭著高考這匹高頭大馬又回了城,多少嫌棄鄉下的丈夫或妻子。
稍微有點良心的還定期往家通信,沒良心的徹底拋家棄子,完全不給音訊,還在學校這邊找對象。
家里那邊見人一走就沒了消息,能放心嗎?于是打了證明、開了介紹信,一路找到學校。這下好了,捅了馬蜂窩了。
各地學校見勢不對,組織教職工對在校學生展開大規模的摸底調查,著重落實在校學生的家庭情況,尤其是已婚、未婚,有無子女等方面。
這一查不得了,許多光明正大在學校拉著小手談戀愛的學生,背后竟然都有家有室,個別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校領導大怒,毫無商量余地地砸下警告、記過、記大過等一連串處分。情節嚴重的直接開除學籍。
如此清肅了一場,等到第一學期結束時,校容校貌儼然上了一個臺階。
“班長,還是你好啊。”上課總愛黏著盈芳坐的劉大丫趴在課桌上唏噓,“一開學就表明結婚有孩子,當時歷史系好幾個男生想追求你來著,一聽你死會了,還在背后議論你傻。說你結婚這么早,對象肯定是地里刨食的,而你考上了大學,還是京大高材生,想找什么對象沒有,干啥這么想不開…”
考完試返校大掃除,她們幾個早到的女生,裹著棉大衣捧著熱水杯湊一塊兒嘮嗑。
窗外西北風呼呼,吹得窗玻璃獵獵響。
盈芳看了眼手表,離事先通知的集合時間還差一刻鐘,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書桌失笑:“什么想不開?結婚生孩子就是想不開?”
這是什么謬論!擱上輩子,絕壁被整個皇朝追殺。
她不覺得自己早婚早育啊,結婚都十九歲了,生娃二十出頭了。上輩子做姑娘的,十六歲還待字閨中,全家都著急。
“那可不,誰讓你長得漂亮,氣質又好。而且我們幾個口風緊,沒往外說你家的情況。別人哪知道你家條件,看你檔案是X省下邊的小公社上來的,就以為你男人是地里刨食的。”
包括劉大丫在內的考古專業女生,都去過盈芳家。
起初幾次是女生之間鬧矛盾被班長拉去家里調解,后來嘛,班長家就成了她們假日磨洋工的好地方——那后花園多漂亮啊!
啥事兒不干僅僅只是坐在草地上曬曬太陽就很滿足。班長家還有只橘紅色的胖貓,沒事逗逗它也挺好玩。
何況每次去還有外頭吃不到的美味點心、茶果。
當然,她們也會湊錢湊票提點糕餅水果去。總不能每次上門都蹭吃蹭喝。那太難為情了。
盈芳聽了劉大丫的話無奈搖頭:“我丈夫是軍人,十六歲參軍,迄今有十三年軍齡了,上過前線、殺過敵,我和他的婚姻是受國家保護的,以后這話別亂說了。”
劉大丫吐吐舌:“你不早說。那幫白斬雞要是知道你男人是軍人,哪還敢背后嘀咕啊,嚇都嚇死了,破壞軍婚可是要…咔擦的。”
她比了個手起刀落抹脖子的動作,完了還掐著脖子翻白眼表示喪命。
盈芳抿唇直樂:“大丫,你去當演員一定很有前途。”
“是吧?我也這么覺得。可老天不給力啊,居然被考古專業錄取了。老實說到現在我腦袋還是懵的。”劉大丫敲了敲腦袋,“一個學期結束了,我還沒弄明白這專業到底干啥用的。”
盈芳點頭,對此她也沒弄明白。一學期下來只是囫圇吞棗地吸收課本知識,對于這專業將來如何實踐、具體啥用還是兩眼一抹黑。
“我說你們就是杞人憂天,能上大學就好了,管它什么專業。反正畢業了國家包分配,讀什么不都一樣?咱京大畢業的,哪家單位不搶著要?聽說實習期工資就比其他學校的畢業生高。反正我是很滿足了!我現在啊,就盼著早點畢業,早點分到離家近的單位上班拿工資。這樣就不用跟男人、孩子分開了。”尹小紅快人快語地說。
她結婚晚,年紀是班上最大的,孩子卻比三胞胎還要小兩歲。說說老家就在京都隔壁的天城市,可每個月往返一趟花費著實不低。這不一個學期才回去一趟,還被公婆嘀咕,嫌她亂花錢。尹小紅恨不得四年大學轉瞬過。
年紀最小的高霞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大姐,話不能這么說,專業不對口,將來很難分配到好工作的。像中文系、歷史系畢業的,實在不行還能去學校當老師。咱這個專業,不說大學以下沒學校開設,就連大學也沒幾個開這個專業的。畢業了咋分配哦?”
尹小紅搖搖頭:“我說你們這幫人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分配的事哪輪得到你們操心?不管啥專業,既然國家說了包分配,那就一定會給咱們安排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