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太一路罵罵咧咧地回到家,撣著滾地上時沾到的塵土,尖著嗓門罵起她眼里的罪魁禍首:“彩云你個賤蹄子!病好了就給俺滾回牛棚去!”
“阿奶,你不是說給俺拿好吃的去了嗎?好吃的咧?”
聽到舒老太的大嗓門,舒寶貴玩得一身泥地從屋后跑出來,拽著舒老太的衣袖討吃的。
擱平時,舒老太早就一口一個“乖孫子”地把人抱起來哄了,今兒實在被氣得不輕,加上去之前思忖好的主意一個都沒得逞——一沒搶回房子、二沒討到肉菜,心情差的要死,對孫子自然也沒了往日的耐性。
沒好氣地推開孫子:“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俺們家都快被你們兩姐弟掏空了。”
末了繼續朝屋里喊:“舒彩云你個敗家貨!還不給俺死出來!見天地躲屋里,當自個是千金小姐啊!還不快滾回牛棚去!老娘不伺候了!”
舒彩云好不容易從牛棚放出來,哪肯再回去,躺床上翻了個身,理也不理窗外吼得起勁的舒老太。
她心里門清,老太婆害怕她身上的紅疹會傳染,一次都沒踏進過房間。
至于吃的,她爹下工回來會弄給她吃,沒吃飽就趁晚上大家都睡著后,偷摸去藏口糧的地方順幾個紅薯生啃。
這些紅薯要藏到青黃不接時才吃,因此舒老太還沒發現。
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舒彩云又翻了個身,盯著頹舊的房梁思對策。
窗外,舒老太從小孫囡罵到了大孫囡:“…一個個全是白眼狼…難怪省城待不長,肯定得罪了什么人,一年不到就被攆回鄉下來了…要不然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么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還趕著回來?…以為拉出個老大姓舒,就能霸占俺們老舒家的房子了?呸!遲早讓你們倒霉!…”
舒彩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趴到窗戶前捅破窗戶紙,朝院子里喊:“奶!你說大堂姐回來了?那她親生爹媽有跟著一起來嗎?”
“怎么沒有!”不提還好,一提到蕭家人,舒老太更沒好氣,“人家大方著咧,頭胎生了三胞胎,今兒大辦滿月酒,雞鴨魚肉、一樣不缺,去的人還有紅雞蛋分…話說回來,你喊她那么親熱干啥?她根本不認俺們一家。你喊得再大聲,她也不會來請你上桌。瞧瞧你這身病,出去被人打死了別喊冤…”
舒彩云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想著怎么說也是堂姐妹,哪來那么多隔夜仇。只要大堂姐肯原諒自己,然后替自己在書記面前講幾句好話,還用關牛棚嗎?
再從她奶口里聽說,今兒向家辦滿月酒,雞鴨魚肉隨便吃,口水吞咽得快發大水了。
麻利地從柜子里翻出一件相比還算新的棉襖,就是短了點,這兩年她抽條了,往年的衣服穿著吊手吊腳的,本想換下,轉念一想:這才顯得自己可憐嘛。到時再掉幾滴貓尿,說不定會送她一身新棉襖。
換上短一截的棉服、隨便梳了幾下辮子,舒彩云一溜煙地跑出家門。
舒老太這會兒正好在柴房扒拉柴禾,倒是舒寶貴瞧見了,賊頭賊腦地跟了上去。
此時,盈芳家客人們都到齊了,六桌坐滿還有多,和盈芳交情好的姑娘、媳婦們,主動說下桌再坐,陪盈芳到房里照看三胞胎。
昨兒向二嬸又幫他們借來一只搖籃,三只搖籃并排擺在床前空地上,離床踏僅一步之遙,晚間醒來喂奶、換尿布什么的挺方便。
不過搖籃只是過度一下,等娃們能爬能坐,搖籃就不夠睡了,而且不是那么安全。萬一娃醒了沒叫大人、自己爬起來了,搖籃一晃,從上面掉下來咋整?
所以向剛未雨綢繆地一回老家就托人打床去了。準備打三張既能獨立成小床、又能拼接成大床的簡易棕繃床。
屆時,靠墻放一溜,三個娃排排躺,估摸著能用到上小學。
七八歲就得男女分床睡了。到那時,相信自家已經把西邊的廂房蓋起來了,隔成小兩間,給三個娃當睡房。
原本羨慕盈芳一胎得三娃的小媳婦們,聽她這么一規劃,那股子羨慕勁消退不少。
是啊,一下添三個娃,很多東西都得備三份:
小時候主要管吃的穿的。衣服鞋襪被鋪什么的,要么不添,一添就得添三套,要不然會怪你偏心。
大起來要分床、分房。家里條件好、住房寬裕的還好些,那些兄弟三四個、姐妹六七個擠一窩的,哪有那么多地兒給娃騰地方安床啊。
這么一想,還是一胎一胎生的好,老大穿剩下的老二穿,老二穿剩下的老三穿;老大用剩下的老二用;老二用剩下的老三用…
“看來三胞胎不僅難生,還難養。”
“盈芳福氣好,剛子一個人的收入就夠養她們娘四個了。看來投胎也看家境的,咱們幾家咋不見生個三胞胎出來?偏盈芳頭一胎就懷了三個,一準曉得她家有能力養。”
大伙兒不由被馮美芹的“投胎論”逗笑了。
盈芳遞了一塊香糕給她:“別盡說我,你呢?打算啥時要孩子?”
馮美芹紅了臉,扭捏著道:“生孩子哪是我決定的,他不來我有什么辦法。”
盈芳這才想起,村里婦女幾乎都不做措施,啥時懷上啥時生,尤其是新媳婦,恨不得一進婆家門就懷上個大胖小子,證明她福氣好。
這么一想,伸手給美芹把了個脈。
“怎樣?我身體沒問題吧?”美芹緊張兮兮地問。
盈芳凝神辨了辨脈象,溫婉一笑:“放心,壯得像頭牛。”
“那為什么懷不上?”馮美芹脫口問。
問完了覺得害羞,臉紅得能和金毛那紅屁股相媲美。
看得其他小媳婦捂嘴偷笑。
盈芳也忍不住笑:“你結婚才幾個月?急啥!想我頭一胎不也是過了半年才懷上。”
“就是啊美芹,你滿打滿算三個月都還沒到咧,這么著急干啥?你婆家催你啦?”小媳婦們七嘴八舌問。
“那倒沒有,是我自己著急,萬一、萬一不會生怎么辦?”美芹姑娘害羞又郁悶地對對手指。
“不會的。”盈芳握著她手寬慰,“懷孕有時也靠契機。你看我和剛子哥不也等了半年才懷上?你要還不相信,趕明讓我師傅給你瞧瞧,熬點助孕的草藥…”
“哎呀別說啦別說啦!”馮美芹羞得臉紅耳臊,頭低得快埋到搖籃里了。
大伙兒善意哄笑:
“嫁人不到三個月就著急沒懷上的是誰呀?”
“羞什么呀!都是女人,而且咱們當中,數你最嫩。”
正說著,燕子掀開門簾給她們送點心來,順口問:“什么最嫩?”
幾個小媳婦一愣,隨即爆笑:“瞧瞧,這才最嫩的。”
燕子被笑得一臉懵逼。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一準在講男女間那點事兒,羞得跺跺腳,撩起門簾落跑。
“哈哈哈哈…”
屋里人還在笑,燕子羞窘地拍了拍發燙的臉,沒好意思去灶房,索性跑去門口吹吹風冷靜冷靜。
“救、救命啊——”
“踩死你!踩死你個小畜生!——”
咦?誰在喊救命?
誰又在踩什么東西?
燕子揉揉耳朵,不是幻聽,確實有人在喊救命。
聽呼救聲似乎是從橋頭傳來的。
“燕子姐姐,你在這干啥?”二狗子幾個抓著雞肉啃著,滿嘴油地下桌玩,聽燕子一說有人喊救命,都跟了出來。
舒彩云抱著頭,狼狽地東躲西藏,嘴里哆嗦著喊著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