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心柔去菜場買菜,聽鎮上的居民聚在一起神秘兮兮地嘮嗑,出于八卦湊近去聽了一耳朵,回來說給閨女、女婿聽。末了唏噓:“聽說就是前陣子販貓狗那人的親戚,叫什么林世強。嘖,這世上咋有這么狠心的男人,討了媳婦不悉心呵護著,居然還把人打死了。”
姜心柔不知道林世強是誰,向剛卻是知道的。當年林世強還是一名技術員,下鄉指導并宣傳如何使用化肥從而達到畝產增量,在雁棲公社是出了名的年輕有為。要不然他那個自視甚高的娘,怎么可能會跟著他跑?還不是被他那技術員的身份以及城里人的戶口誘惑的。
此刻聽丈母娘唏噓地提起這么一個人,下狠死了自個的媳婦,心里不免一驚。當即找公社干部打聽,確認被打死的女人,的的確確叫羅彩娥——正是他那個拋家棄子的娘。頓時,心頭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盈芳完全能理解他的感受。
在世時沒有盡到為人母的責任,實在無法平心靜氣地原諒并接受她。
可人死如燈滅,死者為大,再去糾結過去種種似乎已沒有必要。
于是包了個厚實的白包,讓向剛到現場拜了三拜,算是送別。
她因為懷著孕,被姜心柔攔著沒去,說是不吉利,搞不好會被沖撞。
向剛也不讓她去。說現場人多亂哄哄的,肚子這么大了萬一磕碰到就不好了。
盈芳于是就沒去。幸好沒去。
林世強的叔叔,居然帶著一撥人到現場鬧事,攔著幾個送白包的就是一頓臭罵,還把人手里的白包搶過去,據為己有。說什么林家被這個不會下蛋的臭娘們害得人丁凋零,還辦什么喪事啊,席子一卷往山上一埋么得嘞…巴拉巴拉。
幸虧向剛已經到了,正和幫忙操持喪事的大隊干部說話,見狀,把林老頭反手一剪,扭送去了派出所。
喪禮總算是順順利利地從頭走到了尾。
這年頭喪事不時興大辦,誰家死了人,子女們哀戚戚地哭上幾聲,然后披上白棉布,出殯喪就了事了。
行頭也簡潔許多。
白棉布做的孝衫不是臨時置辦的,也不是集體財產,而是社員們湊份子積攢的。最早是因為窮、一時間籌不出這么多白孝衫,就東家借幾個錢、西家借幾個票,后來干脆演變為不成文規矩——每戶人家都出一份子,置辦的孝衫輪著用。
這么一來,殯就很順利。
向剛做為羅彩娥唯一的兒子,穿上白孝衫,舉幡走在前面,后頭是幾名幫忙的大隊干部和熱心腸的鄰居,合力挑著棺材,到就近的墳場入土為安。
羅彩娥生前用過的東西,除了一張半身黑白照,被向剛拿到照相館放大到合適尺寸做了遺照,其他的,要么燒了,要么隨葬。
下葬回來,姜心柔燒了個火盆,擺在單元樓門口,讓向剛邁過火盆,又拿桃樹枝拍打了一遍他的全身,然后讓他在水房,拿泡桐葉浸泡過的熱水,洗了個澡。
待他清清爽爽坐到飯桌邊,盈芳已經給他盛好飯了。
“林家那邊…”
盈芳才起了個頭,就聽向剛說道:
“林世強肯定要付出代價的。他叔叔一家做過什么,心里想必也清楚。我不會刻意報復,但也不會任人欺負。”
“這就對了!”姜心柔往他碗里夾了塊紅燒肉,贊同道,“咱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查到頭上。你覺得怎樣合適就只管放心大膽去做,再不濟還有你爸、你爺爺。但凡需要他們出面盡管開口。”
頓了頓,擱下手里的碗筷,語含歉意地說:“這事兒細究起來,我也有一定責任。那天早上要是把她請上來坐坐,興許就不會…”
“媽,這不關你事,你別自責。要這么說的話,責任最大的是我才對。她連著兩次找上我,想認回我這個兒子,被我拒絕了。還囑咐小虎,別讓她上來打擾你們。”
姜心柔唏噓:“當時哪料到會出這樣的事呢。”
向剛抿了抿唇:“是啊,當時哪想到會生這樣的事…不過聽那些鄰舍說,她受林世打不是第一次了。平時小打小鬧幾乎天天上演,嚴重的也時常生。據說有一次還送去醫院搶救。”
說到這里,向剛自嘲地哂笑,“我曾經想過,她在脫離咱們老向家、跟著那姓林的技術員跑后,沒了老人孩子的拖累,一定過上了輕松、愜意的生活。所以我沒想過要去找她,因為那是她的自由,她選擇了放棄我和爺爺、成全她自己。可萬萬沒想到…”
他喉口一哽,說不下去了。
盈芳握住他攥成拳頭的大掌,柔聲安慰:“死者已矣,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或許對她來說,現在這樣,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向剛反手握住她,抿唇點了點頭。
“好了,先吃飯吧,不是說這個禮拜日如果天好,要去南陽山轉轉的嗎?我糕點、饅頭都做好了,別不是不去了吧?”姜心柔岔開話題。
“去!早就說要帶你們去見識一下南陽山的風貌的,一定得去。”向剛握緊媳婦的手。心里清楚,媳婦兒這是心疼他呢。
于是,緊接著到來的禮拜天,娘仨帶了些吃的,輕裝出。
當然,沒忘記活潑的“五金”。
事實上想不帶它們也沒轍啊。許是聽他們在聊要去哪座山頭玩,這幫小東西,連著兩天得空就繞著他們腳脖子賣萌撒嬌。
盈芳心軟,小家伙們不約而同地拿無辜的眼神瞅她,哪狠得下心把它們留在家哦。
“去!大家都去。不過不準亂跑。那邊不比咱們這邊的山,都是人工栽種的木材林,且有專門的人看護。那邊都是野林子,跑遠了容易迷路。尤其是金毛,之前吃了一次大虧還記得吧?”
其他四金齊齊瞪金毛。丫的都是你這拖后腿的,要是去不了,你丫的死定了!
金毛委屈地對對爪子。
最后,當然是讓它們跟了。
動物天生就喜歡撒野。難得有這機會,怎么可能真的把它們關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