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前前后后暗示過好幾次——家里陳設舊了,墻壁也出現了裂縫,最好能把房子重新粉刷一下。再給老爺子在一樓弄個帶露臺的向陽書房,冬天了坐在書房陽臺曬太陽。
好不容易征得老爺子同意,準備大刀闊斧地把家里整修一番,好趁此機會去老爺子的書房找找寶箱,該死的大革命來了!
粉刷房屋也被明令禁止,說那是資本主義的做派,一旦發現,將以走資派論處。
老爺子一聲令下,誰也不敢做出頭椽子。書房重地更加不允許人隨便進了。今兒好不容易瞅準機會,卻被蠢閨女搞砸了。
祝美娣在心里狠狠罵了一通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女兒,面上卻不得不噙著溫婉得體的笑容,扶走一瘸一拐的蕭敏靜。
老爺子剛在樓下時,已經把分家的事體說了,具體怎么分,也征得了三兄弟的同意,接下來就是讓叔公們在分家協議上簽字表示見證。
隨后,三兄弟輪流簽了字。
“家雖分了,但血脈關系割不斷,你們三兄弟還是要團結互助啊。”叔公們臨走前,拍了拍三兄弟的肩,捋著胡子好言相勸。
一般來說,一個大家庭鬧到要分家,那必定是內部發生了矛盾不可調和的事。具體情況蕭老爺子雖然沒說,但這些叔公活到這把歲數,個個都是人精,一眼看出老三和老大家不對盤,出于大家族的和諧發展,話里有話地勸了幾句。
蕭延武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客氣地扶著叔公們下樓。
再回到樓上,老爺子正背著手讓警衛員把暗柜里的收藏拿出來:“這些都是老祖宗們傳下來的,這些年,咱老蕭家有我老頭子坐鎮,還不至于被人哄搶打砸。可也不容易啊,你們可別搞丟了。都說‘亂世黃金盛世古董’,眼下這亂糟糟的大環境,總有一天會過去。既然分了家,還是交給你們自己保管吧。”
“爸。”重又回到書房的祝美娣實在忍不住,接過話道,“我們哪里懂這些古董,還是您收著吧,我們都盼著您能長命百歲。不過,說到分家,我倒是想起來,祖母臨終前,不是留了幾件東西給敏靜她們嗎?趁敏靜還沒回運城,要不把她那份先給了?也免得趙家那邊有什么不好的話。”
“趙家敢有什么不好話?”老爺子眉一挑,“不過你既然提到了,那就分吧。所幸敏怡也找回來了,懷著身子不方便回娘家,趕明讓老三帶去給她,那是她太奶奶的一點心意,你們當爹媽的都沒份,只有孫女才有。”
“老子才不稀罕。”蕭延武撇嘴咕噥。
老大和老二都搖頭失笑。
祝美娣心下一喜,老爺子終于肯分死老太婆的遺物了!寶箱她勢在必得!
然而讓她萬萬想不到的是,老爺子捧出來的不過就是一盒金銀玉石的首飾,以及一摞堆疊得整整齊齊的泛黃書籍。
擱平時,祝美娣對珠寶首飾也是喜歡的,女人嘛,誰不愛這些?
可問題她現在魔怔了,一心想著寶箱。仿佛有了寶箱,面臨的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長生不老、富可敵國,那將不再是夢。等手中握著那樣的能力,諒小叔也不敢對她怎么樣。
只是寶箱呢?她窮盡半輩子追尋的寶箱為什么不見了?
“爸,我記得祖母還留下一只黑色的小箱子,怎么不見了?”眼瞅著老爺子把死老太婆留下的東西公平地分成了三堆,分別讓三個兒子拿回去給自己閨女,祝美娣急了,顧不得老爺子驚奇的眼神,直截了當地追問寶箱的下落。
老爺子犀眼一瞇:“什么箱子?你祖母留下的東西全在這兒了,哪有你說的什么箱子。”
心里卻對大兒媳婦起了懷疑。
老太太生前當寶貝的黑箱子,很少讓人碰觸。平時也很少拿出來,藏在什么地方,他也是看了遺囑后才知道的。他對老太太神神秘秘的叨絮不以為然,一個連鑰匙都沒了的破箱子,能有什么寶貝?說不定就是祖宗傳下來的一些當念想的東西,什么玉佩、金簪的。可老太太留了話,他也不好違背。
不過老大媳婦盯著這個干什么?還有,剛讓敏靜找的莫非就是這只箱子?還騙自己說找傷膏藥,見鬼的傷膏藥!
“老大媳婦,這里沒你什么事了,你出去吧。”老爺子深深看了老大媳婦一眼,又對三個兒子說,“這些東西,你們幾個當爹的帶回去給自己閨女,就說是她們太奶奶留下的,不管喜不喜歡,都當家傳的留給下一代,別傻乎乎地送人或賣去收購站。至于分到你們戶頭上的家產,也都收拾起來帶走吧。路上小心點,別招了旁人眼。除了這些,咱家也沒啥值錢的了。這棟房子等我住過邊,你們三兄弟一人一間。要是國家收回去,那肯定會給你們重新分一套,倒也不用擔心。”
“知道了爸。”三兄弟相繼起身。知道老爺子這是下逐客令了。
蕭延武跟著老大、老二走到門口,被老爺子叫住:“老三,你打算幾時南下?”
“還沒定。”蕭延武轉身說,“確定了日子,會和你說的。你要是決定和我一道去,趁空閑把行李收拾了,指不定哪天就走。”
老爺子忽然抬眸看他,仿佛意識到了什么。
蕭延武回了老爺子一記痞痞的笑,又瞅了老大一眼,沒再說啥,捧著一大摞東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老宅。
蕭敬邦被老三臨走前那記意味深長的目光盯得心頭焦灼,心事重重地抱著一摞東西回到房間,看到梳妝臺前發怔的妻子,脫口提議:“美娣,要不你去北疆躲一陣子吧。你不是說有個小姐妹在北疆邊防檢查站工作,不止一次邀你去那邊玩嗎?”
祝美娣正為那只莫名不見的寶箱煩惱,忽聽丈夫這么說,臉色一沉:“我為什么要躲?我那么做還不是為了爸,為了你們蕭家。我頂著那么大的壓力,為了爸的身體祈福、寧肯自己折壽也要犯下這樣的罪孽。事情出來了,你們不僅不幫我,還想讓我像個逃犯似地東躲西藏?”
“我知道你是為了爸,為了咱家,可對老三一家造成的傷害是實打實的。你道爸為什么突然讓我們三兄弟分家?恐怕就是想給老三一個名正言順追究你責任的機會。”蕭敬邦扶著妻子的肩,透過梳妝鏡望向她的眼里滿是糾結的痛苦。
“分了家難道爸就可以撒手不管了?”祝美娣騰地揮開他,起身往外走,“我去找爸說清楚。這件事可大可小,蕭家總還要顧著面子吧?爸一向最重面子,他肯定不會放任不管的。”
嘴上如是說,心里卻禁不住恐慌。
昨兒一宿想的都是寶箱。覺得只要寶箱在手,旁的那都不是事兒。吃了仙丹都成神仙了,區區凡人還有什么可懼怕的?說不定動動手指頭就能滅了他們。反過來他們還得求著自己。
豈料寶箱莫名不見了。加上老爺子似乎對自己拉起了疏離的防線,老三要是執拗地非要找自己報仇,那該怎么辦?
祝美娣決定回趟娘家。舅舅如今的地位,不能說和老爺子平起平坐,但也算是元首身邊的紅人。娘家人這些年從自己這兒得到的經濟援助不少,是時候回報自己了。
然而她算盤打得再好,也沒有蕭延武速度快。
這廂腳還沒邁出房門,蕭延武領著一隊別著槍的公安同志走進來。
“哪位是祝美娣?”領隊的公安環視一圈,確定目標人物后,亮了亮公安證說道,“現懷疑你和十六年前一起雇兇殺人案有關,請配合我們走一趟。”
不等屋里的人反應過來,公安已經出示逮捕令,并拿手銬銬住了祝美娣。
“蕭延武!你憑啥這么對我!”祝美娣這才意識到,老三不是開玩笑,他是真的想報復自己。前腳才分家,后腳就帶著人來抓自己了。她要瘋了。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當著家人、保姆的面,居然給她上鐐銬。
“蕭延武,怎么說我也是你大嫂,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這么上綱上線有意思嗎?你們放開我!放開我!不知道我的身份嗎?一群鼠目寸光的東西!”祝美娣慌起來口不擇言。只知道自己不能坐牢,一旦進去,就徹底和寶箱無緣了。
“敬邦,救我!”
“老三…她畢竟是你大嫂。”蕭敬邦看著被拷走的妻子,痛苦地閉了閉眼。突然發生的一切,讓他有些緩不過神,那么溫柔婉約的妻子,怎么就成了殺人犯、縱火犯。
蕭敏靜則氣憤地指責:“小叔,我媽怎么說也是這個家的長媳,都說長嫂如母,你不把她當母親尊敬也就算了,怎么還動粗?我要去找爺爺來評理。”
蕭延武鳥都不鳥她,一個嫁出去的侄女,居然也敢指著他鼻子放肆。再者,老爺子五分鐘前被老二接出去和夏老會面,根本不在家。
“證據材料交給你了。這個人,你務必親自督辦。誰來說情都不許放!要是來頭過大,頂不住壓力,那就啟動第二方案。”
蕭延武沒理會狼狽的祝美娣和痛苦不堪的老大,轉身叮囑昔日手下、退伍后調到京都公安廳任職的樓兆豐。
“好。樓兆豐鄭重地點點頭。
等蕭敏靜找了一圈都沒找到老爺子急吼吼地跑回來,發現她娘已經被公安廳的人帶走,她爹被小叔攔著沒能追上去,頹喪地坐在樓梯口,苦無對策。
“小叔,媽當年是為了爺爺的身體,固然犯了錯,但情有可原,你能不能念你和爸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原諒媽這一次?”蕭敏靜急切地說道。
蕭延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敏靜,你小嬸一直以來對你不薄吧?”
蕭敏靜愣了一下,點點頭:“小嬸確實對我很好。”
蕭延武笑意不達眼底地扯了扯嘴角,點燃一支煙,幽幽道:“你小嬸把你當閨女看待,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你。有些東西有票都不一定能弄到,弄到了也沒多少量,她寧可自己省著點,也要分給你。她對你掏心掏肺,你們呢?你媽把她唯一的閨女帶離身邊十六年,差點還陰陽兩隔。你知道了這件事,居然當沒事人似的,反過來還幫著你那惡毒的娘,替她開脫罪名。蕭敏靜啊蕭敏靜,我和你小嬸這么多年來算是白疼你了!”
“小叔…”蕭敏靜訥訥開口。想要反駁,卻發現所能想到的理由都是那么的蒼白。
蕭敬邦聽得滿臉羞愧,到底沒好意思再說讓老三放過妻子之類的話。只好等老爺子回來再想辦法。
老爺子這會兒正在夏老的住處。知道小兒子會來這一出,特地出來避羞。
“這下,老蕭家的臉面倒光了。”蕭老爺靠在椅背上,搖頭長嘆,“你說我年紀一大把、半邊身子都進棺材的人,臨了還要給祖宗蒙羞,哪天到地下,列祖列宗指不定要怎么訓斥我。還有老周他們,這下要笑死了,以前他兩個兒媳婦吵這吵那鬧得家宅不寧,我笑話他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下輪到他懟我了。”
夏老給他倒了杯茶:“你啊,就是想得太多。顏面這東西,你看得重,它就重;你看得輕,它就輕。可再怎么重,還能重過良心?”
“話是這么說,可…唉…”蕭老爺子嘆了口氣,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吐槽,“喝茶有什么勁,你這有酒不,給我來一盅。今兒鬧得我頭疼,一會兒回去怕是還有的鬧,倒不如一醉解千愁。”
夏老拍了拍腿起身道:“行吧,看在你小孫囡的份上,我陪你喝一盅。”
蕭老爺子瞪他一眼:“別拿這事顯擺。當我不知道呢,我聽小三說了,我孫女婿的爺爹救過你,以后多罩著他們點。”
“還用你說!”夏老樂呵呵地抱來始終沒舍得喝的猴兒酒,給兩人各倒了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