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四五點光景,去百貨大樓購物的女人們回來了,手里提著大包小包。
落后她們一步的警衛員,肩扛著能釀三十公斤酒的陶瓷壇子,手里提著個小一號的。
“媽,嫂子,你們回來啦?”
盈芳聽到動靜,趕緊打開門,讓他們進來。
聽方周珍說,大城市里如今爹娘不喊爹娘,流行喊爸媽。又見親生父母也的確是這么自稱的,便跟著改了口。
這樣也好,養父母始終是養育過她的爹娘,生父母那就是爸媽。
“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
盈芳瞅著這陣仗有點大啊,別不是把某個柜臺拆了搬來了吧。
“這哪里多啊,還有一半在車上呢。”方周珍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擦著汗說,“酒壇子只勻到兩個,我瞅著容量還算大,應該夠我們釀了吧。另外給你帶了四個斗缸、三個小陶罐。我看你腌菜都沒家什放,順便給你帶了些。”
盈芳忙道謝。
方周珍想得的確很周到,家里經常有山上采的蘑菇、野菜,吃不完,曬成菜干、腌成咸菜,可沒容器放是個麻煩事。另外還有時不時熬好的果醬,也沒多余的瓶瓶罐罐裝。
“嫂子,你們快坐下歇息,喝口茶。”
見他們一個個滿頭大汗的,盈芳想起向剛出發去南陽山前,把井水里吊著的西瓜拿出來了,離開沁涼的井水不久,此刻還散溢著絲絲涼氣。
刀子才劃開一個小口,就聽“咔擦”一聲,西瓜因熟透而自動開裂。
紅的瓤、黑的籽,光看著就很誘人。
“來,吃西瓜!井水里冰鎮過的,涼快涼快。”盈芳給每個人都遞了一塊。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剛從外面回來的蕭延武,接過閨女遞來的西瓜,很給力地大口啃起來,“這瓜挑的不錯,都起沙了,又甜又爽口,你們都吃呀,看著我干啥!”
“看你干啥?”姜心柔沒好氣地橫了丈夫一眼,“這么熱的天,不在屋里歇著,跑哪兒去了?是不是我們前腳走,你后腳就出門溜達了?也不在家陪乖囡說說話。”
蕭延武忙喊冤:“哪是什么溜達啊,大熱天的,沒事誰愛出門。這不老二要回京了,喊我出去聊了幾句。”
其實蕭致文是來向弟弟道喜的,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寶貝女兒,知道他開心得很。要不是總軍區催著他回去,他也想留下來哥倆好好喝一盅。侄女家的何首烏酒,可是讓人愛不釋口。
“我剛在車上也聽周珍說了,二哥這趟來是公差?”
“多半是的吧。他那嘴巴嚴實得跟蚌殼似的,問了也不會告訴你。”蕭延武連續啃了兩塊大西瓜,擦擦嘴說起另一個事,“聽夏老說,隔壁肉聯廠的職工福利房還有幾套空著沒人住,他認識肉聯廠的廠領導,要不咱們借一套搬進去?”
姜心柔愣了一下,馬上說:“好!我正想說呢,長住招待所總不是個事。肉聯廠肯借咱們房子,那當然好了。”
“小叔小嬸,你們不回京都了?”方周珍吃驚地西瓜都顧不上吃了。
蕭延武頓了一下說:“囡囡沒公婆,小向又忙,懷著身子沒個人照顧也不行,隔壁肉聯廠有現成的房子,咱們借一套,你小嬸先住進去,我還得回趟京都。老頭子那邊總要告知一聲。還有老大媳婦,該算的賬得找他們算清楚。”
一聽生母要留下來照顧她,盈芳滿臉驚訝。
姜心柔拍了拍盈芳的胳膊,柔笑著道:“媽可不全是為了你。你爸這一去,勢必要和老大家鬧崩,除非你大伯大義滅親。但據我們對你大伯的了解,這個可能性太小了,所以我們商量,這惡人就由你爸去做,我在這專心照顧你。”
這話說的,理固然是這么個理,可從媳婦嘴里說出來咋恁么怪。
蕭延武扯了扯嘴角。
“可是…”
盈芳想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即便她和親生父母失散十六載,好不容易相認,自然希望團聚一堂。可到底嫁為了人婦,哪有讓爹娘反過來留在女兒身邊照顧的?
“這事我和你爸商定了,你和小向也別有壓力,就當我們兩家住得近,平時該怎么往來就怎么往來。”
“對!這事兒跟你和女婿沒關系。是我和你媽一致決定的。”蕭延武接過話道,“明兒我就回京都,找你爺爺說清楚這個事,具體看他怎么定奪。老頭子要是站在咱們這邊,咱們家往后差不離要和你大伯家斷絕關系。老頭子要是唧唧歪歪、弄不靈清,我就把家里東西收拾收拾,從此搬來這邊和你們做鄰居。”
“咳。”夏老忍不住插嘴勸道,“阿武啊,你別太沖動。老蕭不是那樣的人。而且咱不是說好了嗎?我幫你當說客。你爹這不還沒從承德回來呢,你這么著急干什么!肉聯廠的房子我可以打包票,一準幫你們借到,而且短時間也不會讓你們搬出去,就當在這里安個臨時居所,洗洗燒燒的,確實比住招待所方便。但不是讓你長久定居啊。”
蕭老頭要是知道,是自己提供房子、把他小兒子一家留在霞山的,還不得找自己拼命啊。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那老炮仗的攻勢。
蕭延武聞言,濃眉微蹙:“睡了個午覺起來,右眼皮跳個不停,總感覺會出事。還是盡早把這事了了放心…”
正說著,騎去南陽山的向剛回來了,許是放好自行車一路沖上來的,說話還帶著大喘音:“剛在鎮口碰到幾個紅小兵,咋咋呼呼地說什么杜主任突發惡疾在市革委大院過世,他們正要去杜家報信。我記得抓走姚木的就是鎮上革委會的主任杜建雄…”
“特么老子的眼皮沒跳錯,果真出事了!”蕭延武粗獷的嗓音氣急敗壞地打斷向剛,“那姓杜的被我關在市革委大院里,就是怕他回去和祝美娣那婆娘串供。什么突發惡疾,分明有貓膩。姚木呢?他怎么樣?該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