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延武喝高又吼了一通,這會兒想來也累了,趴在酒桌上呼呼睡了起來。
“盡添亂的家伙!”姜心柔出門前,和向剛一起,把人扶到西屋的行軍床上,又叮嚀了盈芳幾句,讓她不管困不困都去睡個午覺。
“等你起來,我和你嫂子估摸能回來了,晚飯我們來弄,你就安安心心地睡著。”姜心柔對盈芳說。她的廚藝稱不上好,但炒幾道家常菜還是拿得起的。何況還有侄媳婦搭把手,因此堅持不讓閨女忙活廚房的事。
“好。”盈芳也沒矯情。自打懷了孕,她確實比以前嗜睡許多,一天要瞇兩三個回籠覺。
尤其是一到下午,整個人懶洋洋的,怎么都睡不飽似的。要不是怕睡多了晚上精神太好,能昏昏沉沉地一直睡下去。
可想到夏老,上了年紀不都喜歡午飯后瞇個小覺的嗎?家里一塌刮子兩個房間,一時有點為難。
夏老笑瞇瞇地說:“不用管我,孕婦覺多,快去休息吧。我和小向說點事。”
盈芳聽他這么說,知道他有正經事找男人,也就不再說什么,給他倆泡了一壺涼茶,又洗了一盤山葡萄。金毛今兒又摘來許多,表皮裹著一層白霜,一看就是好葡萄。讓兩人邊吃邊聊。
“您要是犯困,讓剛子哥送您去招待所,睡飽再聊也是一樣的。”
“好好。”夏老笑吟吟地點著頭應道。
等盈芳進屋后,樂呵呵地打趣向剛:“你這個媳婦是真不錯。盡管養在鄉下,但論起知書達理,我看絲毫不遜于城里那些個大家族出身的千金小姐嘛。”
向剛勾唇笑笑。媳婦有多好,他心里門清著呢。
夏老看他那副有妻如此、夫復何求的滿足樣,嘖了一聲:“行了,知道你媳婦天底下最好,言歸正傳,跟你說個事。”
向剛正襟危坐:“您說。”
“本來我確實要等八一才回來,臨時接了個任務,要我安頓一位物理學家。這幾年的形勢你也看到了,一時半會怕是消停不了。年紀大的,哪里扛得住這樣、那樣亂扣的罪名。有時候一頂不夠、還扣兩頂,能不把人折騰死嘛。上頭總算還有幾個明事理的,偷偷讓咱們照顧著點。
喏,老蕭這陣子去承德,聽蕭三說也是去辦這個事。不過他那是自發去的,我是受人之托,但本意是一樣的。想來想去,身邊能托付又可靠的人,也就你了,你不會嫌我事多吧?”
夏老這幾天一直在心里琢磨靠譜又能干的人選,可琢磨來琢磨去,沒有比向剛更合適的。
一來他住的離南陽山不遠,二來部隊和南陽山勞改農場偶爾會有聯系,譬如修路、搭橋等一類于民有益的事,解放軍做為主力軍,農場勞改犯是輔助力量。
但同時也知道,這不像老家親戚彼此照顧那么簡單,是擔著風險的。
那人頭上被套了頂黑五類的帽子,一般人看到這類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會主動湊上去照顧?
因此要是向剛一口反對或是拒絕,夏老也不會勉強。
“怎么會呢!在我心里,您和我爺爺一樣,有事您盡管吩咐。”向剛沒有絲毫猶豫。
他想到了盈芳的養父母,也想到了身邊聽到、看到的例子。不就是因為被人亂扣帽子折磨死的么?
如果當時也有這么個人,肯伸出援手幫他們一把,興許能避過這場浩劫。
“就知道沒看錯你。”
夏老欣慰地點了點頭,繼而神色一肅,正色道:
“那人如今被我安頓在南陽山,那附近有個農場,明面上是在農場勞改,實際是養傷。可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他媳婦、子女都被下放到西部山村去了。我又不能直接派個小兵過去照料,那太引人矚目。你我抽空過去看看就成。哪天我不在省城,你替我多跑幾趟。
另外,你媳婦懂中醫,平時有空,幫忙拾掇些補氣血的草藥給他送去。別大張旗鼓,免得引起旁人的注意、節外生枝。他的身體多半是垮了,關牛棚時受了太多的折磨,能幫一把是一把,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等死吧。”
南陽山那片向剛太熟了,就在霞山鎮西首,隔了個山頭,地勢卻比霞山低了許多,早幾年,南陽鎮一到雨季就積水,正是他所在的部隊幫忙疏通下水道、墊高路基。完了又和勞改農場合作,鋪平了南陽鎮到市里、霞山鎮到市里的兩條砂石路。期間,他進出南陽鎮沒有百趟也有個幾十趟,那片地頭被他摸得不要太熟哦。
媳婦沒懷孕那陣,還起過帶媳婦兒去南陽山郊游的心思。離農場不遠有個水庫,長年有瀑布嘩嘩地流著,四周也很開闊,風景還算怡人。
因此聽老首長一說科學家被安頓在南陽山,立馬接道:“那片我熟。只是這陣子假不好請,要不趁今兒借丈母娘東風請了一天假,先去看一趟?”
夏老想了想:“也好,等你丈母娘從市里回來,我和你一道去。順便給他捎些日用品,省得他病懨懨地還要跑供銷社。再者就算跑得動,身上也沒幾個錢,票就更加沒有了。”
“那我先去買好。也別等她們回來了,我騎車去,抄山腳近路,二十來分鐘就到了。”
夏老看看日頭,皺眉道:“那也等日頭偏西了再去吧,這會兒出門不怕被曬焦啊。”
向剛算了下時間,往返頂多一個鐘頭,再扣除那邊停留的時間,等日頭偏西了再去篤定來得及。
于是陪老首長說了會兒話,見他有點困頓,拿來躺椅讓他吹著陽臺風瞇會兒,自己也去東屋,摟著媳婦兒打了個盹。
誰也沒注意,躺在西屋行軍床上的蕭延武,閉著眼睛,默默淌下兩行淚。
閨女找回來了,真好!
女婿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真好!
一家人從此團聚了,真好!
轉念想到老大媳婦,蕭延武從喉嚨底發出一聲冷哼,不管是誰,做錯了事就得挨罰。不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