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張自忠的恐懼

張自忠的恐懼　　伏擊戰場王國力所在指揮部，隨著彌漫在戰場上的硝煙慢慢消散，成群成群的戰俘，開始在部下的押送下，被趕出陣地，送往后方。因為惦記著整個戰斗過程，心情緊張了整整三個小時的王國力，終于長松一口氣。

　　而就在這時，師部副官，臉色難堪的走了進來。

　　“報告師座，二團俘虜的敵師長高樹勛在外面，嚷嚷著想要見你….”

　　“高樹勛…”王國力下意識的反問道。

　　戰斗結束，剛剛準備好好休息一下的王國力。放松下來的眉頭，下意識的皺了起來。在他的眼里，作為戰俘的敵師長，現在來見自己，一定不會有什么好事。就在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準備進行拒絕的時候。自己出發前，師座的再三交代，突然浮現在王國力腦海。

　　“老王，此次攻擊我們的西北軍三個主力師，無一例外，都是西北軍中的精銳。所以，戰斗過程中，對于這些久經沙場的西北軍官兵，能俘虜的就盡量俘虜。要清楚，這些俘虜，可是我第九集團軍未來的最好兵員。”

　　“另外，戰斗過程中，特別要注意敵人的三位師長。據我所知，這三個人，都是馮玉祥手里難得一見的名將。如果能將其俘虜，并且為我所用，對第九集團軍的未來發展，將會起到非常巨大的促進作用。所以，戰斗過程中，能俘虜就俘虜。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盡量滿足對方條件，將三位師長，完好無損的帶到我面前….”

　　“算了，既然總司令已經再三交代，要厚待三位師長。那就看看這個高樹勛，到底有什么要事，這么著急想要見我。順便看看這個高樹勛。是否真的如同總司令所說的那樣，是一名少有的名將….李參謀，馬上帶高師長進來….”短暫沉思過后，王國力命令道。

　　看著面前和自己已經有過一面之緣，從年齡上看。年輕的有點過分的王國力。已經作為俘虜的高樹勛。沒有猶豫，直接說明此次前來的用意。

　　“王師長，戰斗已經結束，我次次前來。一共有兩個請求。希望貴軍能夠看在我主動動員部下戰場投降的面子上，答應我….”

　　“說…..只要不違反原則，我能滿足的一定會滿足….”

　　作為一名軍人，做事說話干凈利索，是兩個人共有的性格。面對直接說明來意。而且是總司令李國勝非常重視的高樹勛。王國力同樣一臉爽快的回答道，沒有絲毫猶豫。

　　“謝謝王師長，我的請求非常簡單：第一，我想要清楚此次伏擊戰的最終結果，當然，最重要的是我西北軍的傷亡情況。另外，我還想要知道，貴軍打算怎么處理被俘虜的西北軍官兵。畢竟，不管我們是什么樣的敵對關系。為什么會打上這一場仗。位于最基層的官兵，都是無辜的，如果貴軍實在是要找一個發泄目標，那就找我….”高樹勛回答道。

　　聽完高樹勛的一番話，本來還對高樹勛不怎么在乎的王國力。看向高樹勛的目光。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了敬佩神色。

　　從軍以來，特別是擔任高級軍官以后，被王國力所俘虜的各種高級軍官。絕對不止眼前高樹勛一個人。

　　但是，和眼前高樹勛所不同的是。一旦對方被俘虜，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家財是否可以得到保障。真正能夠在第一時間，為自己部下想一想的，放眼望去，也就眼前高樹勛一個人。

　　此次伏擊戰，雖然憑借裝備優勢，以有備打無備，將眼前的高樹勛打敗。但是，從高樹勛部官兵所表現出來的優良素質，眼前高樹勛對部下的關心。王國力慢慢從心底承認，眼前的高樹勛，果然如同總司令所說：是一名難得一見的優秀將領。

　　帶著敬佩的語氣，直接開口道：“既然戰斗已經結束，戰果對于我們來說，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此次伏擊戰，我第九集團軍一個主力師，以2584傷亡的代價，成功全殲貴軍一個主力師。戰場直接斃殺貴軍官兵5872人，俘虜13862人。在所有俘虜中間，包括重傷員1196人，輕傷員3287人。”

　　“至于這些俘虜的結局，高師長盡管放心。我第九集團軍，一定會善待這些戰俘。包括戰場所有輕重傷員，只要能夠挽救的，我們的野戰醫院，一定會把它們從戰場上救下來。當然，如果高師長不相信的話，我可以親自陪著高師長去野戰醫院查看。”

　　看到面前一臉自信，完全沒有絲毫說謊跡象的王國力，高樹勛下意識的長松一口氣，開口道：“多謝王師長，我相信貴軍…..”

　　硝煙彌漫的龍華戰場上。

　　再次擋住第九集團軍一次攻擊以后，所部只剩下一萬兩千余人的張自忠，不得不放棄軍營周邊的所有外圍所有陣地。帶著殘部，龜縮于軍營內，繼續堅守待援。

　　本來還想著利用自己主動撤出外圍陣地的絕佳機會，打第九集團軍前鋒突出部隊一個伏擊，用一場哪怕小的不能再小的勝利，挽回一下部下越來越低落的士氣。

　　但是，當他看到軍營外，一步一步緩慢向前推進，完全看不到一點急功近利跡象的第九集團軍進攻部隊。一絲濃濃的失望表情，迅速浮現在了張自忠臉上。

　　“這個李國勝，真不愧是連日本人和老將都忌憚的人。一群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經過他的訓練，竟然能在戰場上表現出如此強悍的戰斗力。難道，難道我張自忠，今天注定要覆滅在龍華嗎？”表情凝重的張自忠，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當然，震驚歸震驚，張自忠師長并沒有忘記自己此時此刻的職責和使命：帶著部下，盡可能活下去，避免全軍覆滅的結局。

　　看著軍營周圍越來越近的第九集團軍，經過一個多小時的交戰，對對手已經有了一定了解的張自忠。非常清楚一個事實：眼前的這種平靜，最多還能維持十分鐘時間。而全師剩下的一萬多精銳，能否擋住第九集團軍的下一輪攻勢，這十分鐘的喘息時間，尤為關鍵。

　　話音落下，一雙凌厲的眼睛。掃了一遍身后士氣低落的部下。沉聲問道：“參謀長。全師剩下的兄弟們，是否按照命令，繼續加寬加深戰壕….”

　　“四個步兵團，為迎擊第九集團軍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攻勢。奉命保持體力，就地進行警戒外。剩余部隊，包括師部警衛營，全部在工兵營的指導下，就地取材。挖掘戰壕以及防炮洞….”參謀長沒有任何表情的回答道。

　　一個多小時的戰斗，整個部隊，為什么會在短時間內，損失超過三成的兵力。其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自己部隊，面對第九集團軍的猛烈炮火打擊，因為沒有戰壕的掩護，根本躲無可躲，只能不甘的成為對方炮彈的活靶子。

　　現在，用來躲避炮彈的戰壕和防炮洞。終于有了進展。自己親自訓練出來的部隊，也不需要再冒著敵人的炮火進行戰斗，白白付出一些不必要的傷亡。張自忠臉上，頓時就被濃濃的期待表情給籠罩，急切的追問道。

　　“戰壕和防炮洞的施工進度怎么樣…已經完成的防御工事。能否經得起第九集團軍的下一輪炮火打擊。”。

　　“這….”說道這里，參謀長臉上，頓時就閃過一絲猶豫神色。

　　“部隊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關頭，還有什么話說不得。說….”面對一臉吞吞吐吐的參謀長，張自忠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語氣不善的問道。

　　“是，師座…..”

　　“根據工兵營張營長報告，因為缺少加固戰壕以及防炮洞所需要的原木，我們所挖掘的純土木工事，最多只能扛住敵人山野炮彈的一輪攻擊。如果兩發炮彈同時落在一點，就不敢保證陣地的完整性。當然，如果遇上第九集團軍的大口徑榴彈炮炮彈，只要一發，一條長度超過十米的戰壕，或是一個防炮洞，直接就會被炸成廢墟….”參謀長臉色難堪的回答道。

　　“這么不堪一擊….”張自忠臉上的期待表情，瞬間就被一掃而光，語氣沉重的反問道。

　　“是的，師座….不過，在沒有相應材料和工具的情況下，能完成這么多戰壕和防炮洞，工兵營也算是盡力了….”參謀長回答道。

　　“罷了….”到了這個時候。張自忠的說話語氣，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凄涼給籠罩。對著一眾表情同樣凝重的部下，沉聲命令道。

　　“兄弟們，情況大家都清楚了。不過，我要跟大家說的是，有一條可以藏身的戰壕，總比什么都沒有強。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夠帶領部下，誓死守住陣地，不要丟了咱們西北軍人的臉….”

　　“請師座放心，誓死守住陣地。”

　　“嗚嗚嗚…..轟轟轟…..”沒有出乎張自忠的意料，一眾部下的咆哮聲剛剛脫口而出。尖銳的炮彈呼嘯聲，緊隨其后的炮彈爆炸聲，直接掩蓋了戰場所有聲音。

　　有戰壕的掩護，張自忠部剩下的一萬多西北軍精銳，終于沒有了剛開始的驚慌失措。在長官的命令下，迅速跳進戰壕，抱頭蹲下，等待炮擊的結束。

　　一輪接著一輪的炮彈不斷落下，發生爆炸，卷起大量塵土以及士兵尸體。但是，不管怎么說，和十幾分鐘以前的那場炮擊相比，此時此刻，張自忠部的傷亡情況，已經可以用‘忽略不計’一詞來形容。

　　當然，戰場突如其來的變化，沒有逃過李國勝一雙銳利的眼睛。

　　震驚張自忠戰場即使應變能力的同時。也讓李國勝對張自忠的能力，有了更加深入的認識和了解。對著身后劉少卿，忍不住感慨道：“這個張自忠，果然不愧是西北軍名將。如此激烈的戰場上，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竟然能構建出如此龐大的防御陣地。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他的戰場應變和指揮能力….”

　　“總司令，卑職以為：一旦對方有了戰壕的掩護，無論是炮彈的殺傷力，還是輕重機槍的殺傷力，都會降低到最低狀態。不對接下來的進攻過程。也會變得越來越困難。您看，是不是命令跟隨部隊一起出擊的裝甲營出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破敵人防線，將其一分為二。加快對敵人殘部的圍殲步伐….”緊皺著眉頭的劉少卿。試探性建議道。

　　劉少卿的提議，李國勝的心里也是一動，下意識的就想同意這個建議。不過，在經過短暫的沉思以后。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在身邊劉少卿不解目光的注視下，開口道：“劉參謀，我們北路軍的任務是全殲衡水一帶的六萬西北軍，給馮玉祥以震懾性的打擊。以裝甲營的戰斗力，突破張自忠部防線。配合步兵一起，舀下張自忠，絕對沒有絲毫問題。“

　　說到這里，李國勝的話鋒直接一轉，繼續開口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里的戰斗順利結束了，衡水縣城的戰斗呢。不要忘了，在衡水縣城，還駐扎有孫連仲的一個主力師。一旦我軍有裝甲營助戰的消息傳開。我可以肯定，屯兵于衡水縣城的孫連仲，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放棄縣城，向石家莊方向撤退….”

　　“這樣的話。我們此次的最終行動目標，就不能圓滿完成。當然，最后的戰果，也少了孫連仲下屬的上萬西北軍戰俘….”

　　劉少卿不可否認的點了點頭。不過。一想到躲在戰壕內，炮彈炸也炸不到。子彈打也打不到的一萬多敵人。劉少卿的眉頭，就在不知不覺中皺的更深，習慣性的對李國勝問道：“總司令，那我們就眼睜睜的看著敵人龜縮在戰壕內…..”

　　“當然不會….”李國勝下意識的回答道。

　　“那我們接下來…..”劉少卿眼睛一亮，本能的認為李國勝已經有了解決之策，緊隨其后追問道。

　　“具體打法….”

　　不能動用裝甲營的情況下，這個問題，還真把李國勝給難到了。

　　短暫沉思以后，開口道：“具體打法，我也沒有想到。不過，我就不相信，張自忠在這么短時間內修的戰壕能有多堅固，連大口徑榴彈炮炮彈都奈何不了它….傳令炮兵，將炮擊時間延長三十分鐘。三十分鐘以后，根據情況，等待新的作戰命令….”

　　“是，總司令…..”

　　張自忠指揮部，當然，說是指揮部，也僅僅是一個比普通防炮洞稍微大一點，并且有部分原木進行支撐的一個半地下掩體而已。

　　面對連綿不斷的炮擊，不斷從掩體頂面被震下來的塵土，雖然已經將整個指揮部給彌漫。但是，面對不但顫抖的指揮部，作為全師表率的師長張自忠，至始至終，都一動不動的坐在地圖前。

　　不過，隨著炮擊的不斷持續，張自忠臉色，慢慢變得越來越難堪。對著參謀長，沉聲問道：“參謀長，第九集團軍的炮擊已經持續多長時間了，怎么還沒停下來…..”

　　“師座，這場炮擊比以往的幾場炮擊事件都要長。到目前位置，已經持續二十分鐘。從目前的炮擊密度來看，整個炮擊，仍然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雖然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是，參謀長仍然不得不回答道。

　　“都已經二十分鐘了，還不停下來….第九集團軍的炮彈，難道就不要錢嗎，這么長時間，要打出多少發炮彈。對了，我們的陣地….經過這么多炮彈的洗禮，陣地情況怎么樣了，還能否堅持得住….”震撼的同時，張自忠一臉擔憂的繼續問道。

　　“報告師座，情況很不容樂觀….我們的陣地，在堅持我五分鐘以后，就開始出現坍塌被毀的跡象。到目前為止，整個戰場，已經有超過三成的陣地被毀。至于因此而損失的兵力，也越來越多。如果第九集團軍的炮擊還不停止的話，最多二十分鐘，大家辛辛苦苦一個多小時挖出來的陣地，就會被全部夷為平地…..”參謀長表情沉重的回答道。

　　頓時，張自忠臉上的擔憂神色，就被恐懼和絕望給籠罩。不顧周圍部下的目光，直接喃喃自語的說道：“這，這難道這就是陸戰之神，火炮的威力….這么猛烈的炮火過后，全師還能剩下多少人活下來….”

　　讓張自忠感到絕望的是，此時此刻，諾大的指揮部，沒有一個人能夠站出來，給他想要的答案，甚至于一個安慰。

　　面對第九集團軍沒有絲毫停下來意思的炮擊，面對部隊越來越慘重的傷亡，甚至于隨時可能被炮彈命中，變成一片廢墟的指揮部。張自忠身邊，所有人的臉上，都籠罩上了一層濃濃的絕望和恐懼表情，自顧不暇，哪有精力去關注張自忠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