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做什么?”
王弘毅睜開雙眼,眼神迷惘地打量著身邊一切。
這是一輛行駛中的公共汽車,車上乘客衣著樸素,充滿了年代感。
坐在右前方的是一個燙著波浪卷的少婦,紅色的圓領襯衫,紅色的喇叭褲,腳下一雙綠色的高跟涼鞋,她手中握著一個黑色磚頭一樣的東西,上面有一根天線。
王弘毅有些茫然,這都什么時代了,還有人用這種老古董“大哥大”?
少婦的旁邊坐著一個穿著白色棉背心的男子,手中拿著一本花花綠綠的雜志扇風,封面上是一個撅著屁股的男子,一手捂著褲襠,一手壓著帽檐,赫然是十年前因藥物中毒導致心臟驟停逝世的一代超級巨星邁克爾·杰克遜,此刻雜志上面的他顯得很年輕,舞姿酷炫,充滿活力。
“呲呲、嘶嘶、嚓嚓…”
側耳的電流聲傳來,王弘毅皺眉扭頭,左邊緊挨著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滿頭大汗,右手把一個外殼掉漆的收音機拿到耳邊,左手擰著調諧按鈕。
“東方風來滿眼春,南方談話暖人心,適逢黨的71歲生日,我們再一次來到深城為您直播…”
收音機里,傳來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聲音,夾雜著車水馬龍的背景聲。
王弘毅愣住了,雙眼睜大,一把將老頭子的收音機搶了過來,把音量開到了最大。
“你干什么?還我…”老頭子臉色漲紅,激憤地起身搶奪收音機,可是車輛顛簸讓他站立不穩,他趕緊雙手扶住車子座椅靠背。
很快,王弘毅神情恢復了正常,將收音機還給老頭子。
他低頭打量自己,上身穿著印有港城歌星周慧敏的文化衫,這位玉女掌門人頭戴貝雷帽,身穿條紋格紅色T恤,仰著頭,微張著兩片紅唇,讓人垂涎欲滴。
他的下身是一條時尚的淡藍色牛仔褲,腳下穿著灰色耐克運動鞋。
在1992年的夏天,他這一身穿著,很時尚。
王弘毅想了想,起身從頭頂的行李架上取下一個黑色的背包,打開來,里面除了幾套衣服,還有一個白色的游游戲機,這是日國任天堂公司的GameBoy便攜式游戲機,里面最經典的游戲就是俄羅斯方塊。
“我們亞洲,山是高昂的頭;我們亞洲,河像熱血流;我們亞洲,樹都根連根;我們亞洲,云也手握手…”
收音機中傳來韋維演唱的亞洲雄風,透過那寬厚的嗓音,讓人不由自主想起她那小麥色的皮膚,豪放的性情。
車輛行經一個小鎮,公路兩邊房屋的墻上,用白石灰刷著一條條標語——
“一人結扎,全家光榮!”
“小孩放火,父母坐牢!”
“育齡婦女環檢一次補助2元。”
“丈夫們,在生育上要為妻子分憂噢!”
這一切雷人而又親切的標語,讓王弘毅更加確信了現在所處的時空。
他回來了,回到了1992年的夏天。
1992年,華夏國改革開放的轉折年。
年初,總設計師到南方走了一圈,發表了一系列重要講話,頓時為當時暮氣沉沉的華夏社會注入了巨大的活力。
對于很多嗅覺敏銳、敢闖敢拼的人來說,1992年開啟了春天之旅。
下海、創業、賺錢,無數時代的弄潮兒急匆匆跳入商海,狂熱地追逐財富。
10萬干部下海經商,催生了著名的“92”派企業家,他們創立了國際期貨公司、嘉德拍賣、泰康人壽、匯源集團、萬通集團…
這一年,從2月開始,京城的新增公司以每個月2000家的速度遞增,比過去增長了3倍,半年時間不到全市庫存的公司執照就全數發光了,市工商局不得不緊急從津沽調運一萬個執照以解燃眉之急。
在中關村,1991年的科技企業數目是2600家,到1992年底沖到了5200家。
在深城,當時華夏最高的國貿大廈里擠進了300家公司,一層樓擁擠著幾十家公司,甚至出現一張寫字臺擠著兩家公司的現象。
春風暖人心,一切都在野蠻生長,這是一個狂熱的年代。
大家都在摸著石頭過河,到處都是財富,到處都是機會,只要膽子足夠大,金山銀山就在眼前。
現在,王弘毅回來了,回到了這一個生機盎然的狂野時代。
重新坐在了牌桌上,王弘毅翻開手中的牌——
哇,雙王四個2,滿手的炸彈!
這么一手好牌,能不贏嗎?
王弘毅要做的,無疑就是贏得更多,贏得更加漂亮。
當然,這對于現在的他來說,絕非難事。
興奮了好一陣子,王弘毅的心神漸漸平息了下來。
“今天是七月一日啊!”王弘毅臉露苦笑,這個時間點也太巧了。
對于王弘毅一家來說,1992年7月1日也是一個巨大的轉折點。
就在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吃晚飯的時候,檢察院的工作人員忽然登門,將身為市食品廠廠長的父親王衛民帶走了,然后一直不訴不審不判羈押在看守所,直到兩年后因為摔斷了腿才被放出來。
王衛民的腿摔斷以后,由于未能及時治療,導致左腿瘸了,影響走路,他整個人變得脾氣暴躁、沉默,后來雖然也多次嘗試創業,但都不順,反而增加了家里的外債。
王家在食品廠的住房被新廠長收了回去,母親宋慧珍帶著王弘毅住到了郊區外公家,為了還債、照顧一家人,宋慧珍累彎了腰愁白了頭。
在王弘毅的印象中,從這一天開始,家里面便沒有了歡聲笑語,氛圍變得壓抑、沉悶。
如今,王弘毅回來了,他不能再讓歷史重演。
可是,現在只有半天時間,就算他有滿手的炸彈,也要有出牌的時機啊!
“搞快點,搞快點!”汽車在榮州市客運站門口停下,司機不耐煩地催促要下車的乘客動作快一點。
王弘毅下車,四下打量,90年代的榮州市區顯得樸實無華,建筑物都是灰撲撲的,也看不到什么摩天大廈。
路上的公交車都背著天然氣包,人們稱呼它為氣包車,其真正名字叫做“常壓燃氣車”。
60年代初,我國石油短缺,于是直接將煤層氣加以利用,用一厘米厚的黑色橡膠做成長八米寬兩米多的氣囊放在車頂上面,用黑膠高壓水管從車窗牽入車廂安裝在引擎上。
氣包車行駛在公路上,頂上的氣囊隨之慢慢焉下去。
榮州市直到2000年以后,這種氣包車才徹底淘汰。
王弘毅買了兩包煙放在包里,乘坐氣包車到了市政府門口,為了不讓父親蒙受不白之冤,他要想辦法爭取出牌的機會。
今年初,父親被評為全市優秀企業家,受到市政府的表彰。
市長呂正文親自給他戴上大紅花,并且在講話時公開支持王衛民把食品廠做得更大,走出西川省。
評選全市優秀企業家并進行公開表彰,是呂正文今年推出的重大決策,是他推進全市經濟發展的重要布局。
王弘毅相信呂正文絕對不會容忍有人為了私利對榮州食品廠做文章。
只要呂正文關注此事,那些人的陰謀就不會得逞。
塞了一包中華煙,又拿出身份證、學生證證明了自己清白的身份,王弘毅順利進入了市政府大院。
九樓,便是市政府領導們辦公室所在,九取長長久久之意。
王弘毅來到最東面的市長辦公室,趁著秘書去倒水的機會,通過秘書室,在呂正文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
呂正文抬頭,臉露驚疑。
正在給他倒水的秘書神色微變。
王弘毅不等他們開口,直接道:“呂市長,我是榮州食品廠廠長王衛民的兒子王弘毅,我有重要情況向您匯報!”
“王衛民,他讓你來的?”呂正文臉上疑惑之色更濃。
王弘毅直接走到呂正文的辦公桌前,不卑不亢道:“是我自己來的,我爸馬上就要被抓起來了!”
呂正文示意秘書出去,右手在桌子上敲了敲道:“為什么呢?”
“有人想打食品廠的主意,我爸擋了他們的路!”
呂正文神色微微一凜,目光盯著王弘毅道:“我怎么沒有聽說,你有證據?”
王弘毅搖頭說:“我沒有證據,呂市長,我是西南財大的學生,我以人格擔保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爸這些年辛辛苦苦把食品廠發展起來,除了工資獎金,沒有往家里面拿一分錢,他還是全市首批優秀企業家,您親自給他戴紅花表彰,我現在冒昧來找您,請您過問這個事情,讓我父親受到公正待遇!”
呂正文打量著王弘毅,看到他一臉堅毅,眼神誠懇,問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王弘毅怔了一怔,說:“請呂市長親自過問此事,不要讓那些蛀蟲得逞,不要讓有功之人蒙受不白之冤,不要讓榮州市大好的經濟發展形勢遭受破壞!”
呂正文聞言輕輕笑了,手指又在桌子上敲了幾下,說:“真金不怕火煉,小伙子,你想太多了。你既然是財大的高材生,那就要用心學真知識,長真本事,將來為國家社會做出大貢獻!”
王弘毅心頭一沉,看來自己之前估計有誤,呂正文并沒有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這是要順其自然了?
“呂市長,我的話句句屬實啊…”
“好了,我已經知道了,我等會還有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