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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8章 井下交心

  礦井里陰冷,

  似乎讓人的心也籠罩上了一層寒霜、最終凍成了一坨冰疙瘩。

  礦井很深邃,

  漆黑寂靜的讓人嵴背發直、呼吸急促,越往里面走就會讓人覺得,似乎自己離幽冥地府又更近了一步。

  在這個時期,

  就連那些正宗的公家的大礦,巷道之中也沒有真正能夠讓人安心的“安全屋”。

  所以,

  在這個竇家畔煤礦的礦井里,就更不要指望他們會給下井的礦工們,耗費巨資來修建“安全屋”、“緊急避險庇護所”這些東西了。

  “咣當——”

  “嘰咕嘰咕——”

  隨著翻斗車上的簡易制動裝置,那種刺耳的摩擦聲響起,一長串翻頭車終于緩緩的停了下來。

  “下車,大家伙兒一定要記住,我在井口告訴你們的事情。”

  工頭率先打開鐵絲罩,然后從三路車里鉆了出去,“在煤礦井下說話,大家都注意點,不該說的話不要胡說。”

  眾人齊齊回道:“是!”

  隨后大家便分赴各自的工作面,忙著去采煤運煤去了。

  下井的工人,他們有很多的禁忌和忌諱。

  比如說在礦井下,第一大禁忌就是不能吹口哨。

  據說這是因為太上君的小名,就叫“哨”...對著太上老君,直呼他的小名?

  那樣的話,估計太上老君會很生氣、他一生氣,后果就會很嚴重。

  但其實在礦井下不讓吹口哨,真正的原因是:礦井空曠,如果大家都在那里吹口哨,很可能會因為腔效應的放大。

  震的礦井墻壁、礦洞頂部那些細小的煤沙開始灑落,從而引發蝴蝶效應、導致更大的石塊脫落,最終引起塌方。

  還有一個原因,是好多人噓噓的時候喜歡吹口哨。

  所以在礦工們的潛意識里,吹口哨就有“召喚水”的意思在里面。

  而在礦井里面,遇到井噴是什么樣的后果?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吹口哨,很容易讓原本就辛辛苦苦采煤、因為體力不支而引發精神恍忽的其他礦工們,會誤以為是警報響起。

  因為在煤礦井下,有些時候也會放炮,或許是遇到其它的危險。

  往往在這個時候,就會有人拉響警報。

  如果有人吹口哨的話,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被人誤以為警報響了,從而造成不必的恐慌、和踩踏事故。

  因此嚴禁在井下吹口哨,這是第一條禁忌。

  而其它的緊急還有很多:比如不許抽煙、不準說和死有關的事情。

  不準打井下的老鼠、甚至不允許傷害任何小生物等等。

  這一次下井的礦工們,6個人為一組,其中3個人負責在開采面上掘進。

  另外2個人負責用手推車,把開采出來的煤炭,往翻斗車上運。

  等到沿著煤層,一直往前挖掘的礦工累了之后,負責裝車的這3個人就會頂上去。

  羅旋和簡騰,曾二哥、還有一個叫華光的新礦工。

  連同另外2個老礦工為一組,負責在一個小巷道里開始挖煤。

  等到大家伙兒都開始干活了,此時的工頭,則會輪番去各個掘進小組的工作面,以便監督大家的工作進度。

  等到工頭轉身。

  簡騰問一位老礦工:“叔,你在這里面干了多久了?”

  那人只顧埋頭苦干:“3年了。”

  “啊,這么久?”

  簡騰感覺很是意外:“那你拿到了工錢嗎?”

  那人回:“拿到了,寄回去了。”

  或許是生怕簡騰不相信他的話、接下來還會問東問西的。

  那人又補充了一句:“俺兒子寫給我的信,俺也收到幾封、都仔細看過了...俺家里挺好。

  今年俺家養了兩頭豬,生產隊也沒管。

  我的大兒子換親的事情...差不多能成。老二考上了縣里里的高中...只可惜停學了,不讓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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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嘆口氣:“俺家里最小的閨女,又和她娘犟,說是不愿意替她大哥換親。”

  每個人的悲與喜并不共通。

  那人的大兒子換親成不成功,或許在簡騰在眼里,未必有今天下班去食堂吃飯的時候,能不能吃上一塊油汪汪的紅燒肉來的當緊。

  但是這人說的活靈活現、說的那么細致。

  想來,他確實也拿到了工資。而且他的家人,也確實收到了他寄回去的血汗錢。

  簡騰問他:“叔,那你一年能攢300塊錢不?”

  “哪可能呢!”

  那人搖搖頭:“我算是這礦上干活,很賣力的那一批人了,一個月下來咋也有個五六十塊。

  只可惜,在這礦上干活開銷大呀!我煙也戒了,酒也不喝。一個星期,我只和別人合伙打一次肉菜。就這,俺全年無休,也只能給家里寄回去180塊錢。”

  看著這眼前這位大叔消瘦的臉龐、和他已經瘦成了骨頭架子的身軀。

  簡騰嘆口氣,“看來我也得學大叔,你這樣好好干上一年。也好給家里,寄點錢回去。”

  那位大叔嘿嘿一笑:“這都是用人肉換豬肉、用汗水沖澹淚水的受苦勾當...勤儉二字,缺一不可。要不然的話,你可就落不下幾個錢。”

  聽了這漢子的話,簡騰深以為然:人生在世,如果投胎技術不過關的話。那么勤快和節約兩種美德,便缺一不可。

  這就是相當于開源和節流,哪一個都不能少。

  簡騰聽他說的有道理,彎腰撿起鐵鏟,正準備用實際行動去把那個“勤”字落實一下。

  正在此時,

  卻聽旁邊一位挖煤的礦工開口道,“仝叔,你可少忽悠別人幾句吧!俺知道你家里窮,你家里苦,負擔重。

  可你總不能昧著良心,幫著黑心礦來忽悠大伙兒啊。”

  只見姓仝的大叔神情一暗,隨后重重的嘆口氣:“可我這也不算全是瞎說吧?我家里確實也收到了,我寄回去的工錢不是?

  而且不這樣做,還能怎么樣呢?

  反正到這礦上來干活的,都是窮苦人,大家都想掙點辛苦錢回家。

  我要是給他們說,一年到頭干下來,任憑他再怎么節約,也幾乎攢不下什么錢...那又有什么用呢?只會他讓他們干起活來,更沒有心勁兒、活的更沒有盼頭了。”

  旁邊那位礦工開口道,“仝叔你先歇歇,去坑道口子上盯著點兒。”

  仝叔稍稍猶豫了一下。

  終究還是放下手中的鎬頭,去采煤工作面、后面的巷道口子放哨去了。

  等到仝叔走了。

  那位礦工停下手中的活,一屁股坐在煤層上歇氣:“小伙子,咱們今天說的話,在哪說、就在哪丟,你可千萬不要傳出去。

  要不然的話,輕則你我被打的皮飛肉綻,要是嚴重一點的話,被他們卸了一條腿、或者一只手,那也不稀奇。”

  羅旋死死盯著眼前這位中年礦工,開口問他:“既然你知道這些話傳出去了,后果將很嚴重。那你為什么還要說?”

  那人抬起頭來。

  澹澹看了羅旋一眼,隨后微微一笑:“因為...我想逃出去!”

  不等羅旋再問。

  漢子自顧自說道:“兩位小兄弟,你們也甭懷疑。在很多礦工當中,有礦上安排的奸細!

  我是看在你們都是新來的、可能還沒有被礦上那些人,隨便給兩根骨頭就被他們給拉攏、心甘情愿的替他們充當漢奸,所以我才敢跟你們說這些。”

  “哦,忘了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姓顧,叫顧向豫。是周叩那邊的人,來這里足足有兩年了。”

  通過漢子的解釋,

  羅旋、簡騰、曾二哥這才明白過來了:這個竇家畔煤礦,他們在管理手腕確實很高明。

  整個下井的八組礦工、攏共220多號人之中,確實也有人,到了年底能夠寄點錢回家。

  但是這種幸運兒,占的比例很少。

  只有那些干活特別賣力、必須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要拼了命的挖煤的礦工。

  他們才能拿到一點高工資。

  光有高工資還不夠,因為煤礦上會想方設法的、把礦工的工資又給壓榨出來。

  所以只有那種,但凡干活,每天都是豁出命去干。

  并且平常過日子,得非常非常的仔細、需要特別特別的節約才行。

  就比如說剛才那個仝大叔,他每年確實能給家里寄回去170、180塊錢。

  但這個仝大叔,他不僅僅干活的時候特別賣命。而且他平時基本上不洗澡、不洗臉。

  既不抽煙也不喝酒,甚至不會買一塊肥皂、不會買一支牙膏。

  仝大叔一個月只吃3次肉,總共吃到他肚子里的豬肉,不會超過半斤。

  要知道,下井挖煤都是重體力活。

  不吃點高蛋白的東西,身體是扛不住的。

  不僅僅如此,

  這位仝大叔他暗中還是煤礦上,安插在礦工之中的眼線,每個月礦上還會補貼給他6塊錢。

  想想就知道:像仝大叔干活那么拼命、平常過日子之時,已經把他個人方方面面的需求都壓縮到極致。

  再加上煤礦上,一年下來想給他的骨頭還有72塊錢。

  就這,他每年才能寄回去170塊錢左右。

  就仝大叔那種人,他已經是煤礦里的礦工們中,如同天花板一樣的存在了。

  換成別人,又如何能做到每年寄回去170塊錢?

  一般的礦工拼了命的干活,一年到頭頂大、也就能給家里面寄回去7,80塊錢。

  要想再多掙一點錢,幾乎已經沒有那個可能了。

  除非別人也和仝大叔一樣:不要命的干活,不要臉的過日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還得把良心拿去喂藏獒。

  得黑下心來,隨時隨地舍得出賣自己的同伴,以此來換取一點點骨頭賞賜。

  到了年底要想多寄點錢回家,得做到以上三點才行,缺一不可。

  這個難度...很高啊!

  只不過羅旋倒不關心,自己如何能做到仝大叔那樣的程度。

  自己關心的只是:如何才能救出陳小白?

  而煤礦上對待礦工們的手段,越是殘忍、越是毒辣。

  那么等到自己出手,收拾起那幫子生孩子沒屁眼的家伙之時,也會愈發的殘忍、會更加的狠厲!

  羅旋沉默不語。

  簡騰問那位漢子:“哥,我看這個煤礦有打手、有那種像獅子一樣的狗。

  聽說圍墻外面,還有騎馬巡邏的狗腿子。恐怕不好逃出去吧?”

  “當然不好逃了,而且絕對逃不出去!”

  漢子苦笑:“上個月有兩個豫州漢子,趁著夜色想翻圍墻而逃,最終被那些藏獒,給活活咬死了。”

  “而在去年過年的時候,同樣也是三個我的老鄉。他們選擇的是從窯口的山上,往外跑。”

  漢子眼中有淚花閃爍:“其中據說有一個人,是腦袋中槍。當場就像一顆西瓜,被人開了瓢。”

  簡騰聽的頭皮發炸:“那還有兩位兄弟呢?”

  “殘了一個,在煤礦的裝卸場那邊,天天給貨車裝煤呢。”

  漢子抹把眼淚:“還有一個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體...聽說,是被捆著丟去喂荒塬上的狼了。只不過,這事兒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曾二哥為人更謹慎一些。

  他聽完漢子的訴說,便開口問他:“這位大哥,你既然知道剛才那個仝叔,是礦上安插在我們之中的眼線。那你不怕他告密?”

  “呵呵,上一個我們班組里告密的家伙。”

  漢子顧向豫嘿嘿一笑,“喏,他就死在那個位置...別看著我。那是他頭頂上落下來一塊兒煤矸石,這事兒與我無關...真的!我對著這盞礦燈發誓。”

  “這個班組的老人手,就剩下我和老仝。”

  顧向豫笑道:“既然我不是奸細,那除了老仝還能有誰?”

  眼前這個顧向豫,他沒把話說完:老仝是奸細,而且老仝也知道顧向豫知道他是老六。

  他們兩個人之間,或許還有點兒同鄉、甚至是親戚關系。

  這是屬于情誼方面的東西,但并不足以讓他們兩個人,在利益面前還能這么客客氣氣的。

  或許老仝有煤礦上的人給他撐腰,但眼前這個顧向豫心思縝密、下手狠辣。

  他們兩個人互相有點情分上的顧慮,而更多的是顧忌對方。

  所以老仝和顧向豫之間,才可以做到心照不宣、彼此相安無事。

  ——在這種地方。

  別談什么親戚不親戚,沒用!

  更別扯什么老鄉不老鄉...砰,該出手的時候,大家都恨不得在對方背后,來上一槍。

  最后,

  顧向豫問羅旋、簡騰和曾二哥:“這些天你們都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跟著我逃?”

  簡騰在沉思,曾二哥在猶豫。

  “不逃。”

  羅旋微微想了想,立馬就給了對方一個很肯定的回答,“不要說能不能逃成功。就說我們逃出去了,身無分文的又該怎么回家呢?”

  “即便是我們沿途乞討,繞過了層層關卡。”

  羅旋咬牙回道:“兩手空空的我們,即便是回到了家,又怎么去面對我們的家人?”

  “在這里干活,好歹還能養活自己。”

  羅旋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誓要把挖煤事業給進行到底一般:“除此之外,只要我好好干,哪怕到了年底,我能寄回去60塊錢,那至少我的家人也能過個好年。”

  在這個時期,工作機會極其難得。

  在煤礦里賣命,苦是苦了點、危險是危險了一些。

  可好歹,還能落下兩個錢不是?

  窮人的命不值錢,好多人想去替別人賣命,還賣不了呢!

  顧向豫聽羅旋這么一說,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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