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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4章 吃肚子里才是自己的

  這個煤礦的食堂里,它打飯的窗口一字排開。

  不同價位的飯菜,放在不同的窗口后面。

  這就有點類似于,以前羅旋上學的那座中等技術學校,那種學校食堂的結構。

  只不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

  這個食堂打飯的窗口,是用手臂粗的木柵欄,將打飯的柜臺,和吃飯的大廳之間,給嚴格隔離開來了的。

  站在里面的食堂工作人員,他們身上也懶得穿什么白大褂了,而是各自穿著一件毛衣、掄著長柄勺在那里忙活。

  羅旋仔細觀察了一下:

  這個吃飯的大廳,被半人高的磚墻、和一通到頂的木柵欄分為三處。

  就像去火車站排隊買票的隔離帶一樣,每一批打完飯的人,會分別進入不同的吃飯區域。

  也就是說:同樣都是在這個煤礦里面干活。

  但等到吃飯的時候,雖然說彼此可以碰面、也能看得見對方。

  但下礦井時間段不一樣的礦工們,卻無法聚集在一起。

  第一個窗口上方,有一個三尺寬的小木牌子。

  木牌上面的墨跡已經褪色,但仔細看的話,還是能夠變入出上面所寫的內容:礦工免費飯菜窗口。

  在窗口的格柵欄后面、擺放搪瓷盆的水泥臺上,放著有一盆黃米飯、一盆酸白菜熬粉條。

  新進來的這群勞工當中。

  排在第一位的那個人叫簡騰,只見他舉著手中嶄新的鋁制飯盒猶豫不定:“師傅,這是什么飯?我們就吃這些呀?”

  由于剛進來這些人,全是從巴蜀省、南云省來的農民。

  像大西北這種用糜子,做成的黃米飯,他們見都沒見過,根本就搞不懂這是什么東西!

  更何況這種黃米飯里,還摻雜著用肉眼都能看出來的沙礫、糜子殼。

  見此情形,

  哪怕就是最笨、最傻的人他恐怕也知道:這種飯吃到嘴里,不僅僅會滿口鉆、而且還會塞牙,一不小心就會硌的人牙疼。

  要是遇到那種餓到極點、狼吞虎咽之輩,恐怕能把他的牙齦都弄出血來!

  ——傳說中的渣滓洞,給小蘿卜頭吃的飯,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

  那位負責打飯的齙牙婆娘,滿臉的橫肉。

  她聽見對方這么一問,順手就用手中的長柄勺,敲了敲飯盆兒:“看不上這個飯菜呀?擱在早幾年困難時期,你還吃不上呢!”

  簡騰被敲擊聲嚇了一跳。

  隨后小心翼翼的問,“大姐,難道今天晚上,我們就只能吃這些嗎?”

  “想吃好的呀?有。”

  滿臉橫肉的婆娘,用勺子指指下一個窗口,“喏,2號窗口有干辣椒炒驢肉、只摻了5成粗糧的大白饅頭。”

  那位簡騰一喜,趕緊樂滋滋的端著飯盒去2號窗口打飯。

  站在隊伍后面的羅旋,一直都多了一個心眼兒。

  仗著自己的視力好,羅旋分明看見二號窗口的上方,同樣也釘著一個木牌牌:管理干部打飯窗口。

  等到簡騰在2號窗口,打了一勺干辣椒炒驢肉之后,不想吃饅頭的他于是順著通道繼續往前走。

  緊接著,便是第3號窗口。

  其實在這個窗口的柵欄上方,同樣還是有一個木牌牌,上面用已經褪色的、差不多看不清字跡的墨汁寫著:高級管理人員打飯窗口。

  在這個窗口里面的水泥臺上,

  同樣也是放著兩個巨大的搪瓷盆:分別是一盆白米飯,和一盆土豆紅燒牛肉。

  簡騰問格柵后面的人:“這位師傅,我可以打紅燒肉和米飯嗎?”

  里面的廚子,朝著那盆紅燒肉吐出一口煙霧:“可以,你哪怕吃雙份都行。”

  簡騰看看他自個兒、鋁盒里面的干辣椒炒驢肉,最終只得嘆口氣:“那就麻煩師傅你給我打一份兒紅燒肉、一份米飯吧。盒子小,打太多飯菜的話,裝不下。”

  等到他打好飯菜,順著通道進入對應的大廳區域里坐下來,開始吃飯。

  有了那個簡騰在前面,給大家做娃樣子。

  后面排隊的這些礦工們,便有樣學樣的學他:都去打干辣椒炒驢肉,打紅燒牛肉白米飯吃。

  在這家煤礦里干活,居然可以吃的這么好?

  一時間,

  這幫新來的勞工們臉上喜氣洋洋、個個都開心不已。

  只是這些人沒有留意到:停留在飯廳中部、另外一個區域之中吃飯的,那二三十位礦工當中。

  其中有一個人,

  他在簡騰打飯的時候,便小小聲聲的咕嚕了一句,“唉!這些憨貨啊”

  只不過這個人,剛剛嘀咕了這么一句。

  就被站在一旁的那個郝大哥,用手指頭遙指他一下,嚇的那個人頓時把后面的話,給生生咽了下去!

  輪到羅旋打飯之時,自然也是跟著大家伙兒,打一樣的飯菜:驢肉、牛肉,白米飯。

  放著有好飯菜不吃,傻子才去吃那種摻的沙子的粗糧呢!

  至于說自己明明知道,剛才打這一頓飯,絕對是掉進了對方精心挖的坑里.

  管他呢!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坑坑更健康.

  正在大家狼吞虎咽,吃的滿嘴流油之際。

  郝大哥也端著他的飯盒,跟著走了過來,“喲,兄弟們都吃這么好呢?難怪別人都說我們巴蜀出來干活兒的人,最是舍得吃了。”

  簡騰笑道:“我正餓的慌。尋思著隨便吃點,能不讓餓肚皮就行。哪成想,人家這個煤礦仁義!

  居然給我們管這么好的飯菜。

  嘖嘖嘖,說實話,我長這么大,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吃到土豆燒牛肉呢。”

  旁邊忙著吃飯的眾人,

  個個歡天喜地的紛紛附和:“是啊,這個驢肉還挺香的。都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我這輩子呀,今天還是第一次吃到驢肉呢!”

  驢肉金貴,但那是在別的地方。

  在塞北,有著名的“佳米驢”,當地賣的驢肉,價格其實并不是有多么昂貴。

  還有這個塞外,有牛羊肉有馬肉可供大家伙選擇。

  所以驢肉在塞北、塞外,價格都不是很高。

  其中也有人問,“郝大哥,您咋只吃這些呢?干嘛不打一份土豆燒牛肉來吃?”

  郝大哥他自個兒,只拿了兩個粗糧饅頭、打了一會兒干辣椒炒驢肉。

  聽見別人這么一問,郝大哥搖搖頭:“我出來東奔西跑,就圖個賺錢回家。哪敢像你們一個個的,吃的這么奢侈喲!”

  簡騰往他自個兒嘴里,塞進一大塊牛肉。

  然后含糊不清的問,“這不是礦上,免費提供的飯菜嗎?不吃白不吃。”

  “免費的飯菜?”

  郝大哥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我看你是想吃龍肉喲!也不知道你們是高級干部、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1號窗口的飯菜,確實是免費給你們吃的。”

  郝大哥遙指窗口上方的木牌牌,“你要是識字兒的話,就自個兒過去看看上面寫的什么。

  你要是不識字的話那你得開口,多問問別人啊!自個兒沒文化,嘴巴還不勤快點兒,甜點兒?”

  簡騰一愣:“啥,啥意思?郝大哥,你可別嚇我.”

  郝大哥冷哼一聲:“你的腦袋,是不是長在屁股上了?哪個公家單位的食堂里,能夠讓大家伙敞開了肚皮,免費吃土豆燒牛肉?”

  “啊?”

  簡騰,連同他旁邊的所有的礦工們,個個都張大了嘴。

  頃刻之間,大家伙兒一動不動的暫停在那里,似乎時光在這一剎那,被誰按下了暫停鍵一般。

  “不,不是免費的啊?”

  停頓了十多秒之后,簡騰終于回過神來:“這,這飯菜不,不是免費吃的啊?”

  “生產隊里的狗,想吃泡熱屎都還得靠搶哩。”

  郝大哥這頭毛驢,慢慢悠悠吃著他飯盒里的驢肉:“一個下井挖礦的受苦人,還指望著礦上,給他提供免費的土豆燒牛肉吃?你覺得可能嗎?”

  聽到郝大哥這么一說,

  在場的人都麻爪了:“那、那這一頓飯,得多少錢呢?”

  郝大哥瞪他一眼:“老子又不是賣飯的,你問我,我問誰去?”

  “咕咚——”

  簡騰異常艱難的、咽下他口中的那塊兒牛肉現在他覺得一點都不香。

  “郝大哥,您那一份驢肉,是多少錢?”

  簡騰問:“還有那兩個雜面饅頭,在這個食堂里,他們賣多少錢?”

  郝大哥嘆口氣:“大西北的物價貴。像我這份飯菜,可能也就塊八毛吧!”

  食堂隔山后面、那些負責打飯廚師之中,此時有人開口了:“郝大哥,你的饅頭二兩一個,一個饅頭是2毛4。

干辣椒炒驢肉,一份是1塊5毛。攏共算下來才1塊9毛8,您若是給我兩塊錢,我還得找你2分呢  算了,那2分錢,郝大哥你也看不上。擱在我這,就當是打開水的錢吧。”

  在外面的飯店里。

  二兩一個的饅頭,如果把糧票也折算成錢的話,一個二兩的白面饅頭大致是賣8分錢。

  而在這個煤礦的食堂里,摻雜了一半粗糧的雜面饅頭。

  居然比外面的純白面饅頭,還要貴3倍之多!

  只不過,

  由于煤礦都是開在遠離人煙的荒郊野外,無論做什么,成本都很高。

  礦區任何東西的價格,比別的地方翻上一倍,其實也不算很過分。

  但竇家畔煤礦食堂里面,這種摻了一半雜面的饅頭,賣2毛4一個。

  這個價格,確實有點離大譜。

  聽到廚子報的這個價格,郝大哥他自個兒也一愣:“二麻子,以前一份驢肉不是賣1塊1毛5嗎?”

  “現在也是賣1塊1毛5。”

  那個廚子笑道:“只不過郝大哥,您是什么人吶?我給你打的是精品驢肉。”

  “泥麻!”

  郝大哥咕囔一句:“麻麻皮!現在礦上,開始連老子也宰上了?”

  光是打一份驢肉,就得1塊5?

  那土豆燒牛肉,賣的價錢還不得上天?!

  簡騰現在,都快被嚇得崩潰了,“師師傅,那我這么一份飯得多少錢?”

  那人笑道:“你就安安心心的吃吧。錢這東西,就是一張紙。錢來錢去,少討漚氣。”

  簡騰可不敢那么豁達,于是他追問:“師傅,我求求你了,給我說說我這頓飯,得多少錢?”

  那人悠哉悠哉的點著了一支煙。

  隨著緩緩吐出的煙霧,朝著簡騰飄過來一句話:“也不多。一份精品驢肉1塊5,半斤大米飯5毛。

  一份土豆燒牛肉2塊錢天地良心!剛才,我可是給你打的大份。”

  吃一頓飯,竟然花掉了4塊錢?!

  “咕咚——”

  “嘭——”

  “叮鈴桄榔——”

  一時間,吃飯的大廳里人仰馬翻!

  不少又氣又急的人,紛紛因為自己這種極度敗家的行為,一時間氣急攻心、紛紛仰面栽倒!

  4塊錢吶。

  在巴蜀地區生產隊的農村里,不少莊戶人家一個月的零花錢,都只有1塊2塊的!

  全家人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時時刻刻都得反復的計算:這個月買鹽得花1毛2分。

  一個月打煤油的錢,估計得1毛5。

  這個月娘的頭經常疼,給她買“頭痛粉”,可能又得花9分錢。

  大兒子上學,

  鉛筆都磨的只有一節指頭那么長了,又得花7分錢,再給他買一支新的鉛筆了。

  還得是不帶橡皮擦那種。

  要不然的話,價格還要貴上1分錢一支.

  生產隊的社員們,就這么掰著指頭一分一厘的計算著過日子。

  而如今這些遠離家鄉,夢想出來賣力氣、甚至相當于賣命。

  打算賺點錢貼補家用的人,就這么一頓飯,居然干掉了4塊錢?!

  “啪啪啪——”

  “嗚嗚嗚——”

  飯廳之中亂了套:有眼神發直,看著自己碗里的牛肉驢肉,大滴大滴的眼淚,忍不住的往飯盒里流淌的漢子。

  也有人懊悔的直扇自己的耳光,嘗試著用身體上的自我懲罰,以求減輕他自己內心的愧疚感.

  也有的中年漢子,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嘴里的口水,伴隨著還沒咀嚼完的食物殘渣,混合著鼻涕、眼淚在地上流了一灘.

  二十幾條漢子之中。

  每個人都在用他自認為、最解氣的方式,在飯廳里發泄著他們心中的愧疚、懊悔。

  整片區域里。

  此時還能保持淡然的人,也就是郝大哥和羅旋二人了。

  其實羅旋自己,并不想表現得與眾不同。

  可問題是:自個兒真的哭不出來呀!甚至連裝作悲傷逆流成河的樣子,都裝不出來。

  這就沒辦法了。

  郝大哥瞟了羅旋一眼,不由好奇心大發:“小兄弟,你家很有錢?”

  羅旋搖頭。

  “一頓飯吃掉4塊錢,你不心疼?”郝大哥問:“還是說,你是個爛滾龍、不怕欠債?”

  羅旋一邊挑牛肉吃,一邊還是搖頭:“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

  管他別人說什么,管他是不是為我好。

  反正老子只相信:吃到自己肚子里的,才是自個兒的。”

  “嘿嘿——”

  羅旋補一句:“再說了,我不愛錢.”

  “有種。”

  郝大哥舉起手來,朝著羅旋豎了個大拇指。

  隨后只見他順勢將手掌,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一聲炸喝:“都格老子的閉嘴,嚎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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