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琳琳看著眼前風塵仆仆的老人,難掩驚訝:“您、怎么回來了?!”
不是說學術交流會要開十五天,結束之后還有中外物理學家交流展嗎?
這少說也得個把月啊!
徐開青冷著臉,目光發沉:“說說江扶月的事。”
“…啊?”
四十分鐘后,徐開青直接殺到校長辦公室。
連門都沒敲,直接闖了。
“老周,你今天要是不給我一個說法,那這事兒還真就過不去了!”
周校長看著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徐開青,目露震驚,聽完他那番話,又不由浮現出茫然。
“到底什么事啊?還要討個說法?來來來,你先坐,我給你倒杯茶…”
徐開青發現,他不是裝傻,而是真不知道。
可能在他眼里,不就是一間實驗室?不就是得罪了一個拒報Q大、還想蹭實驗室設備的學生?
無關痛癢。
“茶就不必了,咱們先把事說清楚。”
周校長一臉納悶:“到底什么事啊?值得你大老遠跑回來,會都不開了…”
徐開青直言不諱:“為什么攆江扶月?”
一個“攆”字,用得相當不客氣。
周校長當然不認:“你看你,這怎么能叫攆呢?不過…”他停頓一瞬,“你跟江扶月認識?”
“哼!當初是我主動邀請她來實驗室,結果我開會去了,人不在,你們就給我整這一出?!怎么,當我是死的啊?!”
有個老師正好路過校長辦公室,門沒關嚴,里面傳出徐開青中氣十足的咆哮,她腳步一頓,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接著掏出手機,開始在小群直播——
徐老在周校辦公室嚷上了聲音超級大,態度那叫一個兇,周校一直在好脾氣地勸不過說真的,未免有些低聲下氣了所以,還是徐老最牛 幾條消息一出,群里瞬間就沸騰了——
我去——徐老最近不是在外地開會嗎?怎么突然出現在周校辦公室?
掐指一算,事情并不簡單 張慧芬你再聽聽,看他們在吵什么?
此時幾乎半個身子都要貼到門上的張慧芬冷不防聽見“江扶月”三個字,瞬間兩眼放光,開始噼里啪啦打字。
室內。
徐開青:“那個遲建擺明了胡說八道,什么妨礙本校師生優先使用?誰要使用?我的實驗室為什么我不知道?她季教授經過我同意了嗎,她就要使用?!”
“還有,誰不知道遲建和季欣欣是兩口子?這兩人完全可能串通起來,什么舉報?我看就是賊喊抓賊!隨口攀誣!”
“好好一個江扶月請到我的實驗室,結果被你們氣走了,說吧,這個責任誰負?”
“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誰都別想糊弄過去,必須給我一個交代!否則——”
徐開青猛地一頓。
周校長擰眉,卻也不算慌亂,他想,就老徐這個來得快、去得也快的炮仗脾氣,讓他狠狠發泄幾句就沒事了。
所以,還有心調侃:“否則怎么?哭給大伙兒看啊?你怎么也學會網上的段子了…”
“我就離開Q大,搬走實驗室!”
周校長笑容一僵,眼里的調侃逐漸被震驚所取代:“你…你說什么?”
徐開青一字一頓:“如果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離開Q大!帶著團隊和所有實驗項目!”
“老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周校長面色驟沉,老眼凌厲。
“我現在清醒得很!如果Q大都已經藏污納垢、包庇縱容,那留在這里還有什么意義?同流合污嗎?抱歉,我、做、不、到!”
“所以,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威脅校方嗎?!”
徐開青作為Q大物理學院院長,國寶級別的院士,一旦他離開,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整個物理系都會地震!
更何況,他手里還有五個已經獲批的國家重點項目亟待進行,以及無數科研成果、論文等。
失去他,無異于失去Q大半壁江山!
學校根本不可能讓他走,甚至還要像對待祖宗那樣把人供起來。
這不是威脅是什么?
徐開青大方點頭,“你可以這么認為。”
周校長:“…”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至于怎么做,您好好想想吧!”說完,轉身離開。
誰知剛邁出兩步,校長低沉沙啞的嗓音便在他身后響起。
“…你想要什么交代?”
徐開青笑了,沒有回頭:“當然是——徹查到底,全盤清算!”
那些魑魅魍魎一個都別想逃!
“你知道徹查意味著什么嗎?”校長聲音在抖。
徐開青嗤笑:“我管他意味著什么,你就說查還是不查吧!”
周校長半晌無言。
“…如果要查遲建,就必然牽扯季教授,我這…也很為難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哪面都不想割。
“這么說學校是打算保季欣欣,放棄我了?”徐開青直接打斷。
老校長急得差點跳起來:“你明明知道不可能!你就氣我吧!把我氣死得了!”
徐開青和季欣欣,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一百個季欣欣都抵不過一個徐開青。
但“貪”是人類通病。
老校長也不例外。
他既想留住徐開青,又想保下季欣欣。
“老周,事難兩全。”
“…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嗎?”
徐開青仰頭,因為背對,校長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只聽一聲輕嘆逸出唇邊——
“你們這樣對我,無所謂;但是對江扶月——不、行!”
說完,大步離開。
周校長脊背一彎,脫力似的靠在椅子上,本就泛白的雙鬢似乎更白了。
兩天后,遲建的處罰公告被貼到Q大政務公示欄里。
其中詳細羅列了他擔任教務處主任期間,所犯的各項罪名。
包括收受賄賂、欺凌學生、假公濟私、侵吞公款、構陷同事等等。
處理結果:解聘,移送公安機關處理。
“天哪!沒想到遲主任居然是這種人!”
“已經不是主任了,謝謝。”
“長得就不像好人,油膩不說,還特別猥瑣,尤其喜歡拍女學生肩膀,簡直惡心!”
“據說早兩屆有個學姐被他惡意扣掉學分,導致畢業的時候拿不到學位證,結果談好的offer黃了,當晚就吞藥自殺。”
“可怕!都2051年了居然還會聽到這種事!結果呢?”
“學姐雖然被搶救回來,但藥物帶來的后遺癥引發嚴重癲癇,下半輩子算是徹底毀了。”
“學校干得漂亮!這種人就該得到懲罰!”
“槍斃吧。”
“千萬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大家時刻關注案件進展,千萬別讓某些人鉆了空子,逍遙法外!”
“校方親自出面揭露,應該不會再保他了吧?”
“可你別忘了,人家還有個當教授的媳婦兒,只要運作得當,死刑便死緩,死緩變無期,無期變有期,有期變短期。”
“倒也不用這么偏激,我相信國家,也相信法律,更相信警方!壞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遲建犯錯,與季教授無關,她也是受害者,請大家理智吃瓜,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嘖,你是季教授的研究生吧?好家伙,這一通義正辭嚴,不去打辯論都可惜了。”
“古代還有罪不及妻女,現在算什么?要連坐嗎?”
“連不連坐我不清楚,季教授如何我也不評價,就說他女兒遲舒媛,可不是什么好鳥!”
“對!遲舒媛簡直就是‘仗勢欺人’的代名詞,我跟她同一專業,班里不知道多少女生都被她欺負過!”
罵聲不斷,議論紛紛。
很多事往往只需要撕開一個口子,就能引起雪崩一樣的效果。
遲建被捕的消息一經傳開,可謂墻倒眾人推。
不少人跳出來曝光以前在他手里吃過的悶虧、受過的折磨。
更有甚者直接找到警方,表示愿意出庭作證,只為討回公道,讓壞人不再蹦跶。
由于群情激憤,還鬧上了熱搜。
不過很快就被撤掉。
Q大不能因為這一顆老鼠屎,就壞了數百年來積攢的聲譽。
遲舒媛發現整個下午,往她周圍路過的同學都對她投來異樣的打量,還伴隨著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
她完全不知道發了什么,還在等親媽想辦法,擺平親爹降職的事,如果能順手幫她找江扶月出口惡氣,那就更好了。
“快看,就是她!”
“不愧是親生父女,長得還挺像,壞也壞得如出一轍。敢情這是家學淵源啊?”
“我要是她早就躲起來,誰還大搖大擺走在學校里?”
“可見某些人臉皮不是一般厚。”
“這下沒了當主任的爹,看她還怎么狐假虎威、欺負同學!”
“以后逢年過節都只能去監獄一家團聚,嘖…”
“你說這父女倆,一個放著好好的主任不當,非要犯法;一個進了Q大卻不知珍惜,成天欺負同學,何苦來哉?”
“如果不作死,他們隨隨便便就能比普通人過得好千倍萬倍!只可惜…”
議論聲并不小,遲舒媛越聽,心中不好的預感就越強,終于忍無可忍,她上前抓住兩個女生——
“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兩個女生對視一眼。
遲舒媛:“什么監獄?什么犯法?把話說清楚!”
“你自己去網上公示欄看啊!”
等遲舒媛拿著手機,點進公示欄,下一秒猛地瞪大眼,身體也不自覺顫抖。
“不…不會的…不可能…”
她根本不信!
明明是降職,為什么突然變成解聘?
自己早上才見過爸爸,那時他都還好好的,怎么轉眼就要移送公安機關?
“誰這么無聊?居然開這種玩笑?”
“是不是你搞的惡作劇?!”遲舒媛揪住其中一個女孩兒的手,狠狠用力,“說!是不是你?!”
“嘶…有病吧?”女孩兒掙脫禁錮,翻了個白眼,現在可沒人怕她。
“學校官網,右下角還加蓋公章,你見過什么惡作劇認真成這樣?自欺欺人也要有個度吧?”
另一個女生冷冷開口:“你爸干了那么多壞事,活該被警察抓!”
“啊——”遲舒媛抱頭尖叫,“閉嘴!你們給我閉嘴——”
兩個女生飛快交換眼神,“呵,你以為你是誰?千金大小姐嗎?還讓人閉嘴?”
“沒了有權有勢的親爹,你現在連條狗都不如,還想著命令人呢?醒醒吧!”
醒醒吧…
醒醒…
宛若魔音入耳,遲舒媛撒腿跑開。
等跑出校門,她立即抬手攔停一輛出租,不…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做夢!
她要回家親口問遲建!
可惜,等回到家,等待她的只有滿室空寂。
父母不在,連傭人也看不到影子。
“爸?媽?!”她樓上樓下找了兩圈,一無所獲。
遲舒媛站在客廳,心下驟沉。
她拿出手機,撥給遲建。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掛斷,繼續打,得到的還是同樣的回復。
接著,她又打給季欣欣,漫長的嘟聲之后,久到她以為那頭不會接聽了,對面才傳出一聲疲憊的——
“喂?”
頓時,遲舒媛的眼淚唰一下滾落:“媽!爸爸呢?為什么打他電話關機?學校那些傳言都是假的,對不對?都是在造謠!”
那頭一默,半晌才開口:“…媛媛,你要學會接受現實!”
“不!我不信!”
“你爸做的那些事,你不清楚?其中多少是你看不慣別的學生,讓他出手做的?你心里難道沒點數?”
是的,遲舒媛其實什么都知道。
欺凌學生、假公濟私這里面多少是因為她,樁樁件件,她一清二楚!
可正因如此,她才不能信!不可以信!不敢信!
否則,她就成了罪魁禍首。
“媽…你什么時候回來?”
季欣欣是傍晚到的,為期十天的學術研討會,她被迫中途離場。
回到家,只見客廳一片昏暗,酒氣熏天。
等她打開燈,已經喝醉的遲舒媛躺在地板上,身體蜷縮成一團。
嘴里念著:“媽…該怎么辦啊…”
半夜,遲舒媛在房間醒來。
睜開眼就看見季欣欣坐在床邊,由于沒開燈,只能看到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有大致輪廓。
“媽!”她撲進女人懷里,嚎啕大哭,“爸爸被抓走了,他會坐牢嗎?為什么突然之間變成這樣?我們怎么辦啊?”
季欣欣輕輕拍著她后背,黑暗中,眼神微閃。
“放心,會有辦法的。”
而她的辦法就是找上韓家…
“誰?你再說一遍?!”韓恪腳下一頓。
傭人恭敬開口:“她說她叫季欣欣,人就在門外,想見大少爺一面。”
韓慎皺眉。
“讓她滾,我們不見!”韓恒端著水杯,從樓上下來,“幾十年都沒聯系過,突然找上門,肯定沒什么好事!”
韓恪:“估計是為了姓遲的。”
說到這件事,韓恒就特別解氣。
之前Q大明顯存了包庇不查的心思,即便他們決定不再捐樓、不設獎學金,校方也不過一時驚怒,降了遲建的職,就完了。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反正,降了的職可以恢復,只是時間問題。
原本以為這件事只能就這么算了,韓家在教育界也沒什么人脈,卻不料徐開青竟以自身相逼,只為給江扶月一個公道!
韓家人先是驚訝江扶月居然和徐開青認識,接著震撼于這位學術泰斗對江扶月的看重,連“離開Q大”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韓恒接受最快:“我家月月本就人見人愛,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韓恪點頭:“月月值得。”
最后韓慎也被帶偏,私底下無數次向秘書感慨:“我家月月真是太優秀了!”
秘書:“…”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要長繭了!
時間回到當下——
韓恪:“求也沒用,遲建那是活該!”
韓恒:“姓遲的壞事做了那么多,她哪來的臉求上門?”
很快,傭人回來:“那位小姐說,見不到人,她不會走,就這樣一直等在外頭!說都說不聽!少爺這、怎么辦啊?”
韓恪冷笑:“她以為她是誰?”
韓慎沉吟一瞬:“…算了,不能讓老爺子知道,我出去看看,把她打發了。”
別墅外。
看到韓慎,季欣欣眼前一亮,囁嚅著唇,一聲“哥哥”便要脫口而出。
“季小姐,有事嗎?”韓慎根本不給她叫出口的機會,一句“季小姐”瞬間拉開兩人的距離。
女人眼睫一顫,啞著嗓子,略含哭腔:“能不能…能不能救…”
“不能。”
“為什么?如果是因為韓韻如的女兒,我可以讓遲建向她下跪道歉!”
她沒有直接叫“江扶月”,而是用了“韓韻如的女兒”,她在控訴,在不滿,在為自己鳴不平!
江扶月不過是受了一點委屈而已,可她的丈夫卻要面臨入刑。
就因為她是韓韻如的女兒!
韓慎笑了,看她的眼神冷淡而疏離——
“首先,不是我們要追究姓遲的責任,而是校方出手,我們無權干涉。”
“其次,你丈夫需要道歉的何止月月一個?公告我看過了,他犯的那些事樁樁件件,絕大部分都比月月這件事惡劣得多。他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不是嗎?”
“最后,季欣欣,”他叫她名字,透著一股絕對的冰冷和漠然,比對待陌生人還不如,“月月這件事,你敢說里面沒有你的手筆?”
女人渾身一顫,震驚抬眼,下意識辯解:“我沒有…”
韓慎抬手,打斷她:“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用不著對我說。”
言下之意,我認為你有,那任憑你如何解釋,都不可能讓我改變想法。
“你走吧,既然之前沒有來往,今后也不需要有所交集。”說完,轉身往回走。
這時,季欣欣突然對著男人背影大喊:“憑什么?!就因為她是韓韻如生的?!韓韻如是你妹妹,難道我不是嗎?江扶月是你外甥女,難道我的女兒就不是了嗎?!”
韓慎冷冷轉身,看她的眼神透著凜冽:“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和小如相提并論?如果不是你母親,她不會和家里失散這么多年!”
“你應該懺悔,而不是嫉妒。你和季蘭月都有罪!”
“另外,我只有一個妹妹,她叫韓韻如;也只有一個外甥女,她是江扶月。至于你,從前是陌生人,往后也不會深交,好自為之!”
這次,韓慎沒再回頭。
江扶月站在房間里,從落地窗望出去,剛好可以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自然也沒錯過女人臉上的猙獰和扭曲。
突然,季欣欣似有所感,猛地抬頭,朝她望來,眼神如刀刃般凌厲。
江扶月不閃不躲,徑直迎上,倏地,嘴角上揚。
最后是季欣欣先移開目光,狼狽離開。
就在眾人以為遲建入獄,事情終于可以告一段落的時候,就連季欣欣都這么認為,但更大的打擊還在后面。
徐開青說“徹查到底,全盤清算”就真的是要查得明明白白,算得干干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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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合一,六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