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岸邊,涼風習習。
劉盡忠派來的醫生替柳絲思處理好傷口以后,便識趣地離開。
江扶月站在臺階上,迎風而立。
柳絲思坐在她腳邊。
兩相沉默。
“不早了,回吧,明天還要去學校。”江扶月準備離開。
“你不問為什么嗎?”柳絲思站起來,臉上還有傷,表情卻十分平靜。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殺他。”說到這里,女孩兒聲音低下去,眼中有了明顯起伏。
江扶月音調如常:“人都死了。”
問或不問有意義嗎?
柳絲思:“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
江扶月深深看了她一眼,不予置評。
“我到家的時候,我媽已經被他打死了…就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已經習慣忍氣吞聲的女人以為只要熬過去就好,可這次她熬不過去了。”
“都說殺人償命,可他喝了酒,如果走正常途徑,只能算沖動殺人,或過失殺人吧?判不了死刑的。”
江扶月:“所以,你給他判了死刑。”
柳絲思莞爾一笑:“是啊,我讓他付出代價了。可他咽氣的那一刻,我這里…”她指著自己心臟的位置,“也空了。”
“我想著,好歹進A營訓練一場,一次實戰都沒有,未免太遺憾。地下黑拳是個好東西,一旦上臺,只管擊倒對方,生死不論。”
“我以為自己挨不過一場,卻沒想到五連勝。后來我才明白,原來‘不要命’才是制勝法寶。拳手不怕更強的對手,也無懼更兇猛的進攻,但他們怕玩命的瘋狗。”
月光下,柳絲思嘴角上揚,語氣輕松:“所以,我贏了。”
江扶月靜靜聽她說,看她時笑時嘆,臉上卻沒有多余情緒。
由始至終,她都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柳絲思。
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冷靜得不可思議。
突然——
“你不用向我解釋這些。”
柳絲思睫羽輕顫,目露茫然。
江扶月:“你和你父母之間具體發生過什么,起因為何,經過怎樣,我都不關心。”
柳絲思蹙眉。
“聽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無所謂我信或不信。你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數就好。”
女孩兒抿唇,輕聲低喃:“是他活該…”
江扶月嗓音淡淡:“你如果還想繼續上學,天亮之前去找劉叔,他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說完,大步離開。
柳絲思對著她背影大吼:“你是不是懷疑我?!”
江扶月腳下一滯,原本她不想應的,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反問了一句——
“你到底為什么請假離營?”
柳絲思渾身驟僵。
最后,江扶月丟下一句:“好自為之。”
她不說,不代表不懷疑;不提,不等于沒看見。
柳絲思前腳請假回家,柳開兵后腳就打死了老婆,真有這么巧合的事?
倘若她真心求死,當天就該沒了,又怎么會出現在拳擊臺上?還熬過了整整五天?
江扶月不戳穿,是因為她知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人也不是非好即壞。
柳絲思敢這么做,那就要有瞞天過海、掩蓋一切的本事,江扶月不會替她擦屁股。
電話撥通:“劉叔,把守在三柳街的人全部撤回來。”
那頭一頓:“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
“那收尾…”
“不該我們管。”那是柳絲思該操心的事。
倘若她能安然無恙度過這一劫,江扶月倒還高看她兩眼。
岸邊,柳絲思掬起一捧江水,又放下,又掬又放,來來回回,不厭其煩。
突然,她仰頭看向天邊的彎月,眼中浮現笑意,夾雜著幾分又愛又恨的崇拜。
“你好厲害呀,什么都騙不過你的眼睛呢!”
“不過沒關系,我沒想騙你,因為那種渣滓本來就不該活在這世上,而無條件選擇忍耐不懂反抗的人也不值得同情…”
涼風襲來,吹散了女孩兒的尾音,隨著霧氣飄蕩在浩渺的江面上,最終消失不見。
只余一股陰寒,融入暗夜,平添森冷。
第二天《臨淮日報》首頁最顯眼的位置刊登了兩則社會新聞,轟動全市。
第一則:《市刑警隊聯合三大部門同時出擊,搗毀臨淮最大地下黑拳窩點》
第二則:《三柳街出租屋內發現一男一女兩具尸體,初步調查系妻子于丈夫酒瓶內投毒,不等丈夫毒發,自己先被家暴致死》
比起第一則新聞,第二則顯然更容易吸引大眾眼球,網上討論度居高不下——
“這是一個忍無可忍不想再忍,卻還是逃不過死亡宿命的悲慘故事。”
“這個女人投毒一定是想自救,可惜還是救不了自己,幸好最后一波帶走仇人,也不虧。”
“這哪里像夫妻?簡直是仇人。”
“上個月C市殺妻騙保案,上上個月K市前男友割喉,這個月剛開頭又出了這么一樁,九月沒有奇跡了[微笑][再見]”
“不婚不育保平安。”
“每天get一個恐婚小技巧。”
“一個人不香嗎?非要找個謀財害命的一起過日子,腦袋秀逗了!”
網上輿論剛發酵,下午臨淮官博就貼出了警情通報。
據調查,男死者柳某兵與女死者李某華是夫妻,李某華常年遭受柳某兵的家暴,忍無可忍選擇下毒。
當晚柳某兵確實喝下了毒酒,但不等毒藥發作,就開始對李某華實施家暴,李某華被重傷頭部致死,最后柳某兵也毒發身亡。
經法醫檢驗,兩人死亡時間大約在六日前,民警接到鄰居報警,破門而入的時候,尸體已經開始腐爛,并散發惡臭。
據悉,兩人死亡時間相差不超過半個鐘頭。
真相大白,輿論逐漸平息,很快網友的注意力又被其他的新鮮事吸引。
彼時,臨淮一中傳出上課鈴聲,響徹整個校園。
高三三班下午第一節課是數學,徐涇夾著教案走上講臺,身邊還跟著一個過分纖瘦的女同學。
顏值不如新轉來的郁凱欣高,冷冷淡淡的樣子也不太愛笑,漆黑的眼睛掩藏在一片齊劉海下,看上去有點瘆得慌。
“徐老師!咱們班又來新同學啦?”
徐涇:“也不算新,這位同學之前是六班的,這學期轉來我們班上。你自我介紹一下吧。”
女生抬起頭,隨即漾開一抹笑,剎那間什么“冷淡”、“瘆人”都不存在了,眼角眉梢都充盈著暖色,明明是個陽光開朗的小可愛嘛!
“大家好,我叫柳絲思。以前在六班,這學期轉來三班,希望可以和大家友好相處,共同度過高中最后一年。”
啪啪啪!
大家送上掌聲,表示歡迎。
柳絲思的目光穿過大半個教室,與最后一排角落里的江扶月撞個正著。
她笑了笑,眸中希冀涌動,像渴望得到表揚的小孩兒。
江扶月唇瓣輕啟,卻并未發出聲音。
但柳絲思看懂了,她說的是——歡迎。
萬秀彤:“江江,新同學好像在看你誒,還對你笑。”
“是嗎?我以為她在看你,對你笑。”
“啊?”萬秀彤一愣。
真的嗎?
嘻嘻,有點開心。
下午放學,蔣涵和葛夢早早等在教室門口——
“絲思你終于來上學了!我們還以為你出什么事了。”
“這兩天你跑去哪里了?打電話不接,去你家找也沒人,我們都快急瘋了!”
再見好友,柳絲思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怔忡。
這個暑假她的命運被徹底改變,仿佛已經過去小半輩子,即使面上不顯,心里也多了幾分滄桑。
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
“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啊。”她學著以前的說話方式,溫溫柔柔,帶點白蓮味兒。
很好,沒有破綻。
“哎呀,都是姐妹,說這些干嘛?”
“回來就好!還有,你居然轉到三班和月姐一起!這也太刺激了吧!”
柳絲思點頭,“我也這么覺得。”
從此,風平浪靜再與她無緣,波瀾迭起才是她今后將要面對的人生。
不過,她樂意!
昨晚,劉叔問:你待何去何從?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哦,她說——
從今往后,月光照到的地方,就是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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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三千字。
柳絲思爹媽死亡真相開放式,大家全憑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