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德道:“不過,她一個南淵女子,來我北辰,又馬上要做你的王妃,這禮數上的事情,還是要盡快學起來,免得一個不留神,再鬧出什么亂子。皇上年紀小,不記仇,哀家也可以看在你的面上饒她,但不表示旁人不會記仇。剛一來就這么鬧騰,將來對王爺你的聲名有損。”
阮君庭答得從善如流,“娘娘教訓的是,臣會盡快替她選了教習女官,從旁指導。”
他連教習女官都要親自替她選,看護地還真是緊!
肅德更加有些酸,“呵呵,女子儀范之事,不是一個兩個教習女官,用個三天五天就能教導好的,依哀家看,不如這樣,左右新年就在眼前,你們的大婚,就暫且放一放,讓那鳳乘鸞先去女子官學學習一段時間,等到將我北辰皇家禮儀,貴族典范,以及諸般風土人情,一一學以致用,這婚禮再辦不遲。”
她對阮君庭莞爾一笑,“哀家聽說,她才十五歲,按咱們北辰的律例,還不足婚配的年紀,王爺也不必急于一時。”
阮君庭牙根子有些癢,嘴角上劃的弧度有點狠,“娘娘思慮周全,鳳姮的確需入女子官學勤加學習,臣今后,也定會對她嚴加管教。只是娘娘方才也提到,新年將至,不如臣就應個景,在新年之前,完婚便是,若是一直留在涵王那邊,只怕會生出諸多是非。”
肅德更是不悅,“君庭,你這是心急了?”
阮君庭也是臉皮厚,“太后見笑,臣的確心急。鳳于歸想必此時已返回百花城,知曉了第二份國書中更名一事,以他的實力,強迫南皇再送來第三份國書,要求變更和親人選,也不是什么難事。到時候,鳳姮若是已經完婚,木已成舟,南淵也沒有辦法,若是未嫁,就怕到時,誰來娶這敢向皇上甩刀子的女人,又成了個大問題。”
“好不容易弄來的鳳帥之女,若是就這么丟了,我北辰,向南推進的進度,怕是要再慢上幾十年,等到熬死鳳于歸,再說了。”他那雙鳳眸,略露狡黠地瞇了瞇,“況且,娘娘當年進宮時,也不過十四歲,不是嗎?”
肅德本就是壓制不住阮君庭的,他留在白玉京心甘情愿接受她的掌控,無非是還顧念著當年那一衣之恩,和那點單薄的叔嫂情分。
倘若是真的翻臉,當下擄了鳳乘鸞,甩手返回天機關,也是誰都攔不住的。
到時候十萬死忠魔魘軍在手,肅德若是想再牽制他,就無能為力了!
她等了這么多年,才等到他肯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邊,如何能再因為一時賭氣,將他放走!
而且,他若是走了,從此枕邊多了個鳳乘鸞,那枕邊風一吹,保不齊就會生了異心!
如此強大的一個人,翻手便是盟友,覆手便是敵人,何去何從,顯而易見。
肅德本有些微凝的神情,忽而笑了笑,“君庭說的也是,倒是哀家思慮有欠周詳,既然如此,大婚的事,就命禮部即刻張羅起來,你二人,在新年之前,盡早完婚吧。”
阮君庭此刻臉上綻開的笑,才是真的,稍稍欠身一禮,“皇嫂英明。”
他是真心實意地開心。
可那笑,刺得肅德兩眼生疼。
大婚的吉日,很快被敲定在臘月十五,滿打滿算也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禮部領了旨,幾個人湊在一起合計,靖王殿下英明,這事兒不難辦。
一般親王立妃,大婚多少要籌備半年之久,如今,輪到靖王,雖然從下旨到完婚,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是咱們準備地早啊!
小王妃從南淵還沒動身,這邊就該修了修,該建的建,該造的造,該辦的辦,一切都是玩命往前趕,所以等到真的圣旨下來時,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現在唯一需要搞定的還有兩件事。
第一,靖王殿下說了,小王妃從百花城上轎的時候穿的是雪青翟衣,定是南淵風俗避忌黑色,故而對玄衣心中不喜。若是讓她大婚之上,穿了玄色喜服,必會心中不爽,所以,王爺和王妃兩個人的喜服,全部要重新做!用紅色!
第二,靖王殿下還說了,新郎官是他本尊這件事,誰都不能走路風聲,誰要是露了底,讓這南淵第一悍婦給嚇跑了,壞了王爺的軍國大事,就滅誰的九族!
新的喜服用一個月時間,傾整個尚衣局之力,晝夜趕制,倒也不是難事,可到底要怎么才能不露底?
解決問題,要抓住問題的關鍵,把新王妃從頭到腳蒙上,看不見不就完了!
幾個人相視,灰心一笑。
靜候大婚的一個月,好在涵王的別苑里設有地龍,平日里下人們燒得勤快,鳳乘鸞縮在屋子里,也沒覺得特別冷。
阮君庭怕她再惹禍,交待涵王關照下去,沒有他的準許,任何人不得來別苑閑逛。所以這段時間,也再沒什么亂七八糟的人來招惹鳳乘鸞。
而鳳乘鸞,則整天被尹丹青和詩聽盯著,也怕她溜出去惹禍,再加上本就不適應外面的天寒地凍,她就真的老老實實在房中做了一個月的待嫁公主。
平日里除了在院子里蕩秋千,就是看西門錯去給她尋來的那些北辰雜書。
西門錯倒也不負厚望,每每拿回來的,都剛好是她感興趣的,而且總會有些男女之情繪聲繪色的描寫,是她以前在南淵的話本故事里不會看到的!
鳳乘鸞每每看得臉頰發燙,猛地抬頭,就撞見詩聽在盯著她看。
“你看什么?”
詩聽歪著頭,“奴婢也正奇怪,小姐到底在看什么,無非是些字而已,怎么就臉紅了呢?”
鳳乘鸞下意識地將手覆在紙面上,“都是些打仗的故事,因為打得精彩,所以看得激動了點。呵呵。”
剛好這時西門錯從窗下路過,就被她喊住了,“錯錯,進來。”
西門錯就老老實實進來了,“小姐,啥事兒?”
“你這些書,都是從哪兒弄來的?”
“啊,這個…,怎么?小姐不喜歡?”西門錯有點緊張。
“不是,很喜歡,嗯。”鳳乘鸞將書抱進懷里抱緊,“就是覺得,難得你每次能為我找到這么好看的書,實在是辛苦。”
“哈,這個簡單,我最近跟街上一個書樓的老板混熟了,他知道您喜歡看這一類的雜書,就特意每每推薦給我。”
“哦,原來是這樣。”鳳乘鸞點點頭,“沒事了,你去忙吧。”
“哎。”西門錯轉身就走。
“錯錯!”鳳乘鸞喊了一聲。
“啊?”
鳳乘鸞指指前面的桌上,“麻煩你順便把那本《秉燭雜談》拿來。”
西門錯皺著兩道濃眉,將桌上的幾本翻了翻,“小姐,這字我也不認識,我看這書名都是四個字四個字的,也不知道是哪本啊。”
“啊,呵呵。”鳳乘鸞笑笑,“我忘了你不認識北辰官字了,沒事,我自己來吧。”
“哎。”
西門錯依舊吊兒郎當地淡定出門。
到了門外,眼珠子一轉,才使勁拍了拍自己胸.脯,這小丫頭,竟然在試他!
還好他是真的不認識這些北辰字,不然遲早被她試出來!
他哪里來的那么大本事,總能弄來她喜歡看的書,還不是靖王殿下給的!
那白玉京的地圖是阮君庭給的,那日花墻后,兩廂撞見,奶黃包也是阮君庭塞過來背鍋的,現在這些書,自然也是他怕小王妃寂寞,精心找來的。
靖王殿下怕媳婦悶了就會出去闖禍,也是將功夫做到家了。
不過,所謂,沒文化真可怕。
西門錯哪里知道,阮君庭借他的手,給鳳乘鸞看的都是什么書?
他畢竟是騙婚將人騙來的,如今就要成親了,難不成還真的像對肅德許諾的那樣,每天吃素?
當然不成!娶媳婦干嘛的?
兵者,詭道也。
他阮君庭若是真的那么忠厚老實,誠實守信,他就是涵王,而不是靖王。
若是不想婚后被媳婦拒于千里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小媳婦自己要開竅!要有想法!最好主動惦記上他!
到時候他再半推半就,勉為其難一番,就順水推舟了!
而這些書,就是送來給鳳乘鸞開竅的。
好好學習哦,回頭本王要考試的,小乖!
不知不覺間,一個月時間也算過得快。
等到婚禮將近的時候,那支陪嫁的隊伍,才終于趕到了白玉京,如此稍作整頓,剩下的,就是靜待吉日了。
這些日子里,鳳乘鸞經常將西門錯弄到的那張地圖拿出來反復看。
有人的時候,大家一起籌謀將來從涵王府脫身之時,該如何撤出,再如何橫跨五千里雪野,一路逃出天機關。
她一個人的時候,對著那張地圖發呆,就想在密密麻麻的十二座城池中,找到靖王府三個字,可是,始終都沒找到。
他就在這城中,卻不知人在哪里。
那日花磚墻后的,到底是不是他?
他若明知她在這兒,卻不肯露面,是不是真的因為三月之約沒有兌現,便不好意思相見了?
鳳乘鸞慘淡一笑,有什么關系呢,你以為就算三個月之后,你真的來了,我就真的會跟你走?
想太多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正正神色,挺直腰板,我心里,只有一個藍染!
嗯,是的!只有藍染!
涵王別苑中,自從鳳乘鸞用飛刀甩了皇帝,就再沒有外人隨便過來,平日里的仆婦小廝也都是守口如瓶,個個啞巴一樣,外面的情況,除了西門錯出去打探回來的一點點,就什么都問不出來了。
詩聽總結,北辰的人,防著咱們小姐,跟防賊一樣。
還好不是真的來和親,不然,以小姐的脾氣,定是把那涵王喊來,活拆了!
直到大婚前三日,禮部的人再次上門,重新送了催妝禮,在別苑里堆了滿滿一屋子,又留下兩個教習女官,專門負責教導鳳乘鸞大婚上的禮儀等等事項。
剛好西門錯不在,鳳乘鸞便打發尹丹青出去送客。
等人都走了,她就坐在窗前,望著南邊發呆,快過年了,離家半載,也不知爹娘、大哥、二哥他們可好。
詩聽忙著將所有東西仔細檢查一遍,從里到外的衣裝裙褂,有沒有被人撒了什么粉末、藏了針尖什么的,那些胭脂水粉,一一用銀針探過,又在自己的腕上點了幾處,替小姐先試了。
如今他們深入北辰,太師安排的龍牙非到必要時刻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小事上,就要全靠自己。
正忙活著,外面尹丹青回來,進門就對鳳乘鸞急急道:“小姐,原來有件事咱們來的時候都沒注意到,剛才我出去送客,過了個拐角才發現,其實這涵王府的別苑,并不偏僻,那邊好寬的道路,全是京畿虎賁營的重兵,定是有人下了令,將過往行人車馬給攔了。”
鳳乘鸞正卷著一綹頭發的手就是一緊,“涵王派重兵軟禁著我們?”
“不是!”尹丹青喘了口氣,“不是軟禁咱們,是前面的道被攔了,那邊不遠處,好大一塊兒地,有座新起的宅邸,我方才趁著沒人注意,跳上樹去偷看了一眼,估摸著比咱們將軍府還大,正忙忙活活裝點著呢。”
詩聽正一樣一樣挑揀那些首飾,隨口道:“說不準就是傳說中新起的靖王府呢。”
她說完,抬起頭,看見鳳乘鸞和尹丹青都在瞪著自己,慌忙用小手捂住嘴,“啊,我什么都沒說。”
現在,靖王這倆字,在小姐這里,是個忌諱。
誰說誰被瞪。
詩聽又重新低頭,將剛送來的一摞摞衣裳翻過,之后遲疑了一下,“哎?喜服怎么變成大紅的了?”
鳳乘鸞驀地抬頭。
尹丹青也過去看,“是啊,不是說北辰皇家大婚都用玄纁嗎?怎么換了大紅了?”
鳳乘鸞想起前世那個傳聞,說阮君庭娶修映雪的時候,就是穿著大紅喜服在守關山上,對著南面喝了一.夜的酒。
她淡淡道:“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給什么穿什么,哄著他們走一個過場便是。等進了涵王府,假死藥一吃,可能還要麻煩他們穿一次素縞呢。”
詩聽笑嘻嘻道:“小姐,我覺得那涵王,雖然人黑了點,可對您還不錯,八成是擔心咱們南淵人覺得黑色喪氣,特意將喜服重新改成了大紅。要不,您就留下來,給他當神仙娘娘供著吧。”
鳳乘鸞白了她一眼,“那么黑的人,你嫁!”
“人家才不要呢。”詩聽嘟囔著,一雙杏眼忽閃了一下,頭垂得有些低,大紅毛那個傻子,也不知好了沒。
她將那些大婚的行頭,擺弄了半天,最后手指落在蓋頭上。
“這個…,北辰的蓋頭能鋪床的?”
唰!鑲珠綴玉,游龍戲鳳的蓋頭,繡滿了金線,那么一攤開!
好巨大!
能將鳳乘鸞從腦瓜頂一直蓋到膝蓋!
尹丹青淡定道:“剛才禮部的人不是說了嗎?北辰對新嫁娘的儀容甚是看重,在自家男人沒看到之前,別人看到一點點都不行,所以,蓋頭就是這么大的。”
“哦。”鳳乘鸞眨眨眼,可她還是覺得這也太大了。
接下來的兩天,她就要在教習女官的教導下,穿著沉重的大紅喜服,在院子里反復練習那一連串繁瑣無比的大婚禮儀。
“公主后天下了紅攆之后,走向王爺的紅毯,一共要行九十九步,再與王爺攜手,行至丹陛之下,叩見皇上與太后娘娘,又要九十九步。這一程,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快了不成,慢了也不成,總之多了少了都不吉利。”
鳳乘鸞:“知道了。”
“公主走路時,身子要正,步子要穩,每一步的距離,要大小一致。”
鳳乘鸞:“好的。”
“公主上攆子之前的兩個時辰,要禁食禁水,實在是口渴,當少許飲用。因為整個大婚的儀式,前后約三個時辰,在這期間,您頭戴九龍九鳳冠,身披翟衣霞帔,喜服拖尾九尺九,披帛三丈三,本就十分不便,期間又要拜見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叩謝宗廟,上玉碟,受金冊,接受百官及眷屬恭賀,等等等等,故而,沒空如廁。”
鳳乘鸞:“…”
“還有,公主這幾日要好生休息,注意身體,好生保養。大婚當日,不論是何天氣,婚禮都將如期舉行,而您的喜服,雖重達三十九斤,卻并不保暖,所以,即便是大雪紛飛,北風呼嘯,您也要當風而立,撐住新王妃應有的儀態,這不但是王爺的面子,也是南淵的面子,切記。”
鳳乘鸞木然轉向在旁邊看熱鬧的詩聽,齜牙擠了個笑臉,“聽聽,不如你去替我上轎叭?”
詩聽笑嘻嘻,“公主的喜事,奴婢哪里敢瞎搗亂。”
女官接著道:“方才說的,都是大面兒上的,接下來,下官為公主講解細節。”
“還有細節!”
“按照北辰的風俗,新婚大禮的第一禮,便是由新娘向新郎叩拜。”
“神馬——?”
女官瞥她一眼,像看鄉下人一樣,“北辰天下,男子為尊,婦跪夫,本是人之大倫,公主有什么寶貴意見?”
鳳乘鸞背過身去,對詩聽苦著一張臉,痛苦咧嘴,“沒意見,沒意見,你繼續,我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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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為了順順利利把乖娶到手,簡直是釋放了自己的全部光和熱!
明天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