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美蘭心思極快,道:“臣妾想起來了,這幾年給嫻公主準備嫁妝,倒是造了五七套翟衣樣子,她選了過之后,沒看上的,應該給尚衣局收起來了,這半成品,若是晝夜趕工一番,應該還來得及。”
施若仙重新垂下眼簾,繼續慢慢吹著盞中的茶水,“嗯,那就這么著吧。相信北辰涵王也不是第一次納妃,不會計較這些細微末節的。”
下面就有妃子竊笑。
皇后娘娘的大概意思是,反正你也不是嫁過去給人做原配正妃,正牌公主挑剩下的給你,算是便宜了。
至于那些細微末節,涵王一個老爺們,的確不會計較,但是肅德太后,是個女人,還是個年輕的掌家寡婦。
這種嫁進我家的門,卻嫌棄我們家品味的事,就可大可小了。
龍幼微哪里咽的下這口氣。
她女兒不管真嫁還是假嫁,都是頭一次上轎!
鳳家一個庶女出閣,都尚且風風光光,三妞是嫡女,就這么穿著別人挑剩下的二手嫁衣嫁了?
她正要發作,被鳳乘鸞給按住了,嘴皮子不動,低聲道:“先上轎再說。”
龍幼微便瞪著眼珠子,狠狠剜了她一眼。
看你那點出息!
鳳乘鸞訕訕一笑。
虛榮的這些東西,她是最不在乎的,眼下當務之急,是她能順順利利上轎。
只要嫁了,她就是和親的公主,是北辰的人,皇后就不能輕易動她。
至于鳳家,堂堂兵馬大元帥的女兒替嫁,皇上就欠了鳳于歸的情,更不能動他們家。
施若仙等著這暴脾氣愛惹事的娘倆發飆,若他們敢在她的淵華殿撒野,以前能容,現在必定不能容。
可偏偏這娘倆笑呵呵地將這個鱉給吃了。
她有些不爽,逼著她倆表態,“龍幼微,你覺得這個安排怎么樣?永樂畢竟是你的女兒,嫁人,也就一輩子一次的事兒,有什么不滿意的,但說無妨。”
龍幼微咬著牙根子擠笑,“董妃娘娘自從花城宴上發了癔癥之后,整個人都精神多了,這出起餿主意來,還真是爽利得很。臣婦以為,北辰送來的鳳冠翟衣,還當重視,我南淵的風俗,也不能丟棄,不如就讓乘鸞披我南淵的雪青嫁衣上轎,待到過境時,再換上北辰的玄纁翟衣就是了。”
“兩套喜服?”施若仙淡淡問了一句。
宋良娣嬌聲道:“哎呀,這怎么成,誰出嫁穿兩套喜服的?又不是同時嫁給兩個男人!呵呵呵!”說完,用帕子掩著嘴笑。
鳳乘鸞淡定道:“我覺得沒什么不妥,畢竟和親不同普通送嫁,兩國風俗千差萬別,都要照顧周全。大局當前,替皇上穩固兩國關系為上,其他都是小事,兩套喜服,我不介意。”
她站起來,端正向施若仙道:“至于宋良娣,兒臣以為,沒正式上過喜轎,不是從宣德門抬進來的女人,沒資格在這里說話。”
這一刀,直戳宋良娣要害,順帶著將董美蘭一道罵了。
她們倆說白了,都是個妾罷了。
董美蘭當下臉上就過不去了,“永樂,這么說,是覺得本宮沒資格在這兒替皇后娘娘操辦你的婚事了?”
她把施若仙,咣地一聲,搬了出來。
鳳乘鸞微微施禮,“娘娘誤會,娘娘是貴妃,自是與旁人不同。我的初衷只是想息事寧人,盡快順利了卻父皇祈盼兩國停息戰火的心愿,避免旁生枝節。”
她把景曜,咣地一聲,搬了出來。
“好了!”施若仙冷眼旁觀,“一件衣裳而已,耽誤這么許多時辰,就暫且按龍幼微說的,攜兩套喜服上轎便是。”
她揉揉眉心,“吵得本后腦仁兒疼,趕緊地盤點,挑揀好了,早點散了。”
于是,女官接著照禮單,一樣樣宣讀細數過去,“親王正妃,大婚攝盛。九龍九鳳冠一頂,翠龍九條,金鳳九只,龍口銜珠,大珠牡丹花十二樹,小珠鑲花飄枝十二樹,翠云四十,博鬢左右各三扇,花鈿十二朵,翠葉三十六,翠云二十一,金寶鈿花左右各九朵,共計珍珠五千四百四十九顆,紅寶石七十一塊,藍寶石五十七塊…”
這一念,整個偏殿里就有點靜。
滿屋子珠光寶氣的東西不算,僅僅一只鳳冠,便如此極盡奢華之極致!
涵王好大的手筆!
連鳳乘鸞都有點坐不住了。
按照北辰的儀制,正宮皇后的大婚冊封,才冠以十二龍九鳳冠,祭祀宗廟,冠以九龍九鳳。
她嫁與涵王為妃,大婚即便準予攝盛,用九龍九鳳,也是有點過了。
她悄悄捏了捏龍幼微的手。
龍幼微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憋出倆字:“有錢!”
“嗯。”鳳乘鸞只能這么想,北辰,真有錢!
接著,那幾尺長的禮單,足足宣讀了一個多時辰,眾人起初還聽聽,到后來就有些麻木,隨口聊起北辰那些道聽途說的事兒。
比如叔嫂情深什么的。
鳳乘鸞就默默豎起耳朵聽。
她們說,他還朝的那天,白玉京萬人空巷,所有人都想親眼看看,他們北辰王朝的戰神,到底是生得什么模樣。
可是,誰都沒有見到他的臉。
因為他身披紅袍玄甲,頭戴猙獰鬼面,只率領五百魔魘軍,如魔神天降,騎馬入了城。
那日,肅德太后帶領文武百官,親自出宮相迎,聲勢浩大,王朝史上罕見。
還聽說,他還朝后,很快就擔起了太傅一職,每日耐心陪伴小皇帝讀書習武,抱著小皇帝臨朝聽政。
每日那白玉京的昆虛殿上,靖王在左,肅德在右,小皇帝寶寶坐中間,儼然是一家三口的模樣,他赫然是已與太后結成同盟,徹底將修宜策給打壓了下去。
她們還說,他在白玉京中已經新起了王府,晝夜趕工,極盡奢華之能事。戎馬十余年,終于安頓下來,又這般張羅,必是有意要納妃了,一時之間,整個白玉京的達官貴人,皇親國戚,高門旺族,就全都涌了上去。
他在那邊忙得不亦樂乎,卻從頭到尾都對兩國和親這件事不聞不問,仿佛從來就沒來過南淵,也從不認識什么鳳姮一樣。
董美蘭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若無其事地喝茶,悄悄觀察著施若仙和龍幼微母女的神色。
那送去北辰的和親國書,她經施若仙授意,已命人動了手腳,將“永樂”兩個字,換成“景安”了。
鳳乘鸞聽了那么多,驀地心頭有點一空,跟她娘草草應付了一番,從宮里退了出來,
到了宣德門口,龍幼微兩手叉腰,望天舒了口氣,有感而發,“我跟你說啊,這世上的男人呢,都是大豬蹄子,他若心中有你,疼你護著你,自是最好,可若是心中不那么把你當回事,你也別太認真。到什么時候,都要對自己好,爹娘有,隔張口,夫君有,隔只手,誰有都不如自己有。”
龍幼微拍拍腰間,“等你去北辰走一個過場,假死藥一吃,就趕緊回來,我正好也不愿意看見你爹那張老臉,咱們娘倆帶著君子令,行走江湖,呼風喚雨,逍遙快活去!”
“嗯。”鳳乘鸞老老實實,認認真真點點頭。
接著,緩醒過來,為自己辯解道:“娘,你這是安慰我?我可從來都沒把他當回事。”
“真的沒有?”龍幼微使勁瞅自己深深低著頭的寶貝女兒。
“沒有。他又不是藍染。我去北辰,尋的是藍染。”
“藍染…,呵呵,藍染若是真的尋到了,你也別太當真,否則,最后苦的,怕是你自己。人若是動了真情,就會滿身都是弱點。”
“好了,娘,我知道了。”
鳳乘鸞偷偷在她娘背后做了個鬼臉,還說我,你自己跟我爹那一攤子事兒還沒弄清楚。我爹都在聽雨樓睡了一個多月了。
還有你那個爹,每天都往宮里跑,十次有九次撞了軟釘子。六七十歲的人了,臉皮那么厚,追媳婦連點手腕都沒有。
就你們這樣的,還一個個排著隊教訓我?
娘倆也不騎馬,也不乘車,就這樣你說你的,我想我的,閑話著往回走,臨到朱雀門時,迎面見容家的馬車駛過來。
車子經過兩人身邊時,停了下來,容婉從里面掀了簾子,探出頭,鬢角赫然還是一朵山茶花,“喲,三妞跟你娘逛街啊?”
她顯然是要進宮去服侍施若仙的,這一個多月來,施若仙對她何止青眼有加,簡直是好得如親閨女一樣。這太子妃的位置,已經是她容婉的囊中之物。
她敢在朱雀門當眾喊鳳乘鸞三妞,擺明了揶揄她,順便炫耀一下自己今時今日的風光。
鳳乘鸞無奈世上還有這樣的蠢人,“容婉,你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怎么宮里還沒開始教你禮數?現在在你面前的,是欽封的永樂公主,你呢,是丞相家的千金,公主是君,千金是臣,臣見了君,難道不該下車拜見?”
容婉從車里伸著脖子瞪眼,“你以為自己戴了個公主的頭銜,就真是金枝玉葉了?無非是等著被送去北辰的替代品,放在個慫王家里做個擺設罷了,況且,聽說因為你,那涵王是要奉旨降妃的。到時候你孤身一人,在人家原配伉儷間橫插一杠,你以為人家涵王妃的家人會放過你?”
容婉說的,倒也都是實情,可鳳乘鸞不怕,更不在乎。
“喲,承蒙未來的太子妃提醒哦,我這涵王妃能不能做的舒坦,還真不知道,但是你這太子妃到底有多爽,我可是幾乎快要看得見了。”
容婉哪里知道景元熙已經被閹了,施若仙選她,無非是因為她夠聽話,夠貪圖富貴榮華,將來洞房之中,真相大白,還能守得住秘密罷了。
兩個少女,互相都給了對方一個憐憫同情、意味深長的笑。
容婉的馬車繼續前行,臨走還笑呵呵道:“哎呀,聽說你那藍公子自從逃走了,就再無音訊了啊,真是可憐!被人拋棄了的女人,還要替公主出嫁!命苦啊!”
她好死不死,非要戳鳳乘鸞的痛處。
鳳乘鸞回身飛起一腳,咣!車軸斷了,一只半人高的大車輪子咕嚕嚕地先于馬車滾了出去。
身后,馬車轟地傾側在地,里面容婉尖聲尖叫,“鳳乘鸞!我跟你勢不兩立——!”
鳳乘鸞牽著她娘的手,愉快地跳著走,“彼此彼此!”
她回了家,還沒進千里歸云,就見鳳靜初焦急地立在院子門口候著呢。
“初初,難得你這么主動來找我,何事?”
鳳靜初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將她拉到門邊,才小聲道:“姮兒…,你…,能不能陪我去看下大夫?”
“看大夫,容易啊!我去叫聽聽請一個來家里…唔…”鳳乘鸞話沒說完,就被她捂住了嘴。
“噓!你小聲點!”
鳳乘鸞使勁點點頭,撥開鳳靜初的手,“初初,你干什么?”
“沒事,我就是有點月事不調,又不好意思在家里問診,免得被姐妹們知道了笑話。”
“哦,這樣啊,那將專門給我娘保養身子的曹太醫喊來,就說是我月事不調,不就完了嗎?”鳳乘鸞沖她大大咧咧地笑。
為了鳳靜初,她干什么都行,反正她臉皮厚。
鳳靜初急得快要哭了,“姮兒,你快別開玩笑了,我這毛病,不能在家里看,你可知道哪里有僻靜的醫館,快帶我去看看吧。”
僻靜的醫館…?
鳳乘鸞忽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這種感覺實在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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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妝禮,是按照宋朝風俗,男方為女方提供的鳳冠霞帔,用于上轎時穿著的衣裳。
翠龍:金絲翠羽,以點翠工藝做成龍形。
攝盛:婚禮的服制,準許越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