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注視著魏犢子,面無表情反問道:“你怎么知道?”
魏犢子咽口吐沫,微微低頭沒敢跟杜飛對視,忙解釋道:“我我聽我三叔說的…”
“魏三爺?”杜飛插了一嘴。
魏犢子點頭應了一聲,接著說道:“老楊前陣子搞了幾本日本人的日記,三叔估計應該是送給您的。其實在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那幾本日記跟一個日本鬼子的財寶有關。不過那日記不知道轉了多少手,到老也沒發現什么東西。”
杜飛點點頭,并沒懷疑魏犢子這番說辭的真假。
其實,上次跟顧炳忠他們吃飯,顧炳忠就曾說過。
澄田賚四郎的財寶,在京城算不上什么秘密,知道這事的人太多了。
魏三爺知道這也不足為奇。
只是魏犢子大晚上的,特地在這兒等他,還提起這些事兒,用意就相當明顯了。
杜飛淡淡道:“你有線索?”
魏犢子舔舔嘴唇,他是個實在人,也不會編瞎話,干脆實話實講,解釋道:“也不算是我的,是我三叔給我的,讓我孝敬您的。”
說著魏犢子從放在旁邊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個半尺見方旳扁平木盒子。
一邊打開一邊說道:“這里邊是我三叔當年收集的一些東西,也許能對您有啟發。”
杜飛接過盒子。
最上面是一個非常熟悉的皮面包著的筆記本。
杜飛翻開掃了一眼,果然是野原廣志的筆跡。
又看了一眼第一篇日記的日期:1945年9月5號,水曜日,晴 這令杜飛心中一凜。
四五年八月十五號,日本天皇宣布,日本無條件投降。
九月二號,在美國密蘇里號戰列艦上簽署投降書。
九月九號,華夏戰區正式受降。
也就是說,在日本投降后,野原廣志還活著!
而且活的還挺滋潤,否則哪有閑心來寫日記。
杜飛一邊這樣想,一邊翻到日記本的最后。
發現最后一篇日記的日期是一九五零年五月十五號。
這不由得令他有些詫異。
野原廣志竟然在解放后還滯留在華夏!
如果不是前幾天,剛發現一個潛伏的日本女人,杜飛也不會在意日記上的時間。
而現在,根據最后一篇日記的時間,杜飛有理由懷疑野原廣志也潛伏了下來…
在這一瞬間,杜飛的腦海中閃過種種念頭。
但在魏犢子面前,絲毫沒有表露出來。
杜飛把日記本放在盒蓋上,繼續查看下面的東西。
下面是不少剪報,還有地圖。
有一張日文的軍用地圖,還有好幾張手繪的,城市街道的地形圖。
除此外,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小記事本,里邊密密麻麻記的都是關于澄田賚四郎財寶的情報和猜想。
杜飛大略掃了一眼,不由得看向魏犢子:“這都是你三叔弄得?”
魏犢子干笑道:“這倒不是,這是…五九年那會兒,三叔用十斤棒子面換來的。”
杜飛點頭,以他的了解,魏三爺可沒有手繪地圖的本事。
而且最后那個小記事本里,除了寫的非常漂亮的漢字,還夾雜著一些日文的平假名,顯然收集整理這些的人,應該懂一些日語。
但杜飛也沒怎么激動。
如果魏犢子說的都是真的。
魏三爺五九年就得到了這些東西,到現在也六七年了,如果真有什么線索,早該找到財寶了。
現在肯拿出來送給他,顯然是功敗垂成了。
在得知杜飛也對這個感興趣,這才發揮一下這些東西的剩余價值,拿來討個人情。
杜飛把東西放回盒子里,注視著魏犢子,不疾不徐道:“老魏,東西我收下了,有什么事兒你直說。”
魏犢子撓了撓腦袋道:“那個杜領導,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看準了您是有大本事的,想想跟著您賣命!”
杜飛明知故問道:“現在我有事兒不也找你嗎?”
魏犢子正色道:“那不一樣,現在我是跟著六哥,但我我想跟您!”
杜飛腦子一轉,立刻就想到了關鍵,直接問道:“因為老雷兒子上了軋鋼廠?”
魏犢子毫不掩飾的承認道:“杜領導,我這個當爹的沒有本事,就求給孩子某個出身,請您成全。”說著干脆跪拜下去。
杜飛看著,并沒上前扶他,反而問道:“你想好了?”
魏犢子一聽,頓時心中暗喜。
這時他最怕杜飛上來扶他。
杜飛心里卻有些不理解,按說魏犢子也是一條七尺漢子,年輕時好勇斗狠的角色。
至于為了給兒子弄一個臨時工的名額,就這么卑微,甚至下跪!
杜飛道:“老魏,你先起來說話。”
魏犢子應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
杜飛問道:“家里孩子叫什么?”
魏犢子躬身回答:“叫魏德貴,今年周歲二十三了。”
杜飛點點頭,接著問:“也想上保衛科去?”
魏犢子咧咧嘴,有點難以啟齒,但到這時候他也不得不說:“杜領導不瞞您說,德貴小時候放鞭炮,右手炸掉了三根手指頭…”
杜飛一聽,才恍然大悟。
難怪魏犢子不惜下跪,原來因為兒子是殘疾人。
魏犢子說的含糊,炸掉了三根手指頭,但究竟炸掉哪三根手指差別可大了。
如果剩下大拇指和食指,還能保留這只手的大部分功能。
但拿著放鞭炮炸掉的,顯然不太可能剩下這兩根手指頭。
如果炸掉了食指和大拇指,那這只手基本上就算廢了,想學瓦匠或者木匠的手藝,連工具都拿不住。
杜飛也沒追問,這是魏犢子心里的痛,沒必要非給人扒開了。
輕描淡寫道:“沒關系,保衛科也就是平時巡個邏啥的。”
魏犢子臉上終于露出笑容,感激的千恩萬謝。
杜飛則在心里合計,上次就要倆名額,現在多出來一個,明兒還得跟蔣東來去打一聲招呼。
等把魏犢子送走,杜飛回到自個家。
把魏犢子送給他的盒子放到桌上,也沒急著再打開,而是先吃了口飯,再泡上一壺茶水,這才騰出手來仔細檢查里面的東西。
剛才在聾老太太家,杜飛就是看了一眼,走馬觀花都算不上。
尤其那本‘野原廣志’的日記。
上次老楊送來那些日記中,時間最晚的是1945年8月6號。
距離這本日記的第一篇,差不多有一個月的間隔。
根據之前日記的描述,野原廣志發現被困京城之后,偷偷從藏在倉庫的箱子里面偷了一些金條,準備找機會逃回日本。
但最終結果,顯然他失敗了。
或者說,他因為某種原因,放棄了逃回去的打算,隱藏了身份繼續留在華夏。
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他放棄回國呢?
杜飛直覺,肯定跟澄田老鬼子的財寶有關。
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雖說在之前的日記里,野原廣志沒有對財寶表現出覬覦。
但在那時,日本帝國還在,森嚴的等級關系,讓他不敢產生非分之想。
然而,1945年8月15號,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
頃刻之間,帝國覆滅,信仰崩塌。
原先不敢想不敢干的事情,似乎都沒那么大逆不道了。
杜飛估計,野原廣志正是在兩本日記斷更的期間,思想產生了巨大變化,繼而令他決定留下。
杜飛一邊在腦子里轉過許多想法,一邊翻開日記本。
日記里面除了原文,在邊角的留白處,還有大量注解。
有的是翻譯的意思,也有從中分析出的重點信息。
杜飛一頁一頁翻看,看進去還挺有意思。
跟之前的日記有所不同。
在此前,野原廣志是個日記狂人,幾乎是天天寫,甭管有沒有事,都要湊合一篇。
但這本日記卻是隔三差五才有,寫的更言簡意賅,信息量也更多。
杜飛通過日記里的漢字,還有一些注解來理解,僅僅看了幾頁就令他吃了一驚。
原本杜飛以為,是野原廣志私自留下來的。
但根據這幾篇日記所透露的信息,野原廣志并不是私自決定,而是接到了澄田睞四郎的命令。
而且直接聽命于閻xi山手下的情報處。
野原廣志在日記中透露,像他這樣的潛伏人員并不在少數。
在預感到日本將要戰敗,澄田賚四郎為了保住性命和財產,很早就跟閻xi山達成密約。
在日本投降后,澄田老鬼子麾下,有一萬多名日軍,直接成了閻xi山的雇傭軍。
后來在解放戰爭期間,被我軍悉數消滅。
但這只是明面上的。
野原廣志的日記上說,除了正規軍,當時山西乃至華北地區。
有大量特高課的情報人員,秘密轉投到國fu高管和地方軍閥的麾下。
看到這里,杜飛靈機一動。
想到之前被抓的那個日本女人,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杜飛繼續往后看。
終于看到直接提及澄田老鬼子財寶的內容。
時間是1948年11月6號。
這時三大戰役已經打響。
在遼沈,淮海,兩大戰場,國min黨節節敗退。
此時野原廣志仍藏身在京城,化名劉光北。
根據日記上的描述,直至在這個時候,澄田老鬼子被困在京城的財寶還在。
只不過被這邊的特高課的人給截留了。
為此澄田賚四郎還曾發電報,跟野原廣志大發脾氣,讓他務必追回這些財寶。
可惜,此時野原廣志早就不是當初言聽計從的‘小同鄉’了。
如果沒有野原廣志的協助,特高課那幫喪家犬,甚至不知道這筆財寶的存在!
看到這里,杜飛已經恍然大悟。
原來市面上流傳的,灰大仙搬走財寶的事,根本就是以訛傳訛。
雖然野原廣志的日記里沒提到,但這個傳說很可能是日本人放出去的煙幕彈。
杜飛看到這里,愈發覺著有趣。
這可比看推理小說有意思多了。
靠在羅漢床上,端起有些涼了的茶水喝一口,繼續翻動日記。
很快就翻到了四九年一月。
這時三大戰役已經接近尾聲,勝負大局已定。
野原廣志的日記里,毫不掩飾對回家的渴望,覺著自己繼續留在華夏沒有任何意義。
但直至這本日記的最后,也就是一九五零年五月。
也就是將近一年半后,他卻依然留在華夏。
顯然事實并不像他在日記里表述的,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
在這里必定有他割舍不下的東西。
除了那筆財寶,杜飛想不出還有別的什么,能阻擋一個思鄉的人回家。
也就是說,至少在一九五零年五月,那筆寶藏還在。
并且野原廣志知道,至少知道其中的一部分藏在了哪兒。
只不過因為局勢劇變,令他根本沒辦法把這些財寶帶走,只能繼續苦苦守在這里…
不知不覺,杜飛竟然一口氣把這本三百多頁的日記給看完了!
期間雖然磕磕絆絆,一知半解的。
但結合前后文,還有上邊的一些注解,以及杜飛原本掌握的情況,足以令他補全整件事的大致脈絡。
由于澄田老鬼子的最后一筆財寶,被困到京城運不出去。
直至日本宣布投降,原本忠心耿耿的部下,自然而然產生某些想法。
杜飛估計,這幫人本來想坐地分贓,卻沒想到引來了投靠閻xi山的特高課的人。
這下事情就變得復雜起來。
又因為馬上爆發解放戰爭,堵死了他們帶著財寶回去的路子。
至于說灰大仙什么的,似乎只是被舉起來,當擋箭牌的一個名目。
杜飛合上日記,抬頭看了一眼時間。
竟然十一點多了!
他向后靠去,閉上有些酸澀的眼睛。
拿到這本日記,雖然把故事線大幅往前推進了。
但具體那筆財寶藏到哪兒了,卻仍沒實質進展。
杜飛估計,這本日記之前的主人,包括后來的魏三爺,之所以無奈放棄,也是這個原因。
日記里看似信息不少,卻沒有真正能解決問題的‘干貨’。
而盒子里那些地圖,還有記事本。
都是根據這本日記,進行了大量分析,得出的結果。
不能說完全沒用,但對找到財寶真的意義不大。
唯獨日記中,不經意提到一次,野原廣志曾用過化名。
“劉光北劉光北!”杜飛喃喃念叨,已經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