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葛芳芳沒死呢?
已經過去一周了!卻始終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唯一可以證明她已經遇害的,就是采石場辦公室里發現的那條內褲,以及一些被擦拭掉的血跡痕跡。
一想到這兒,他蹭的一下從折迭床上翻了下來,沖出了休息室,去找楊川。
他要看下現場具體的勘查報告。
楊川正倚在椅子上打盹,周奕突然沖進來喊他,把他嚇了一跳。
“周警官,咋的,出事兒啦?”
“我要看下現場勘查報告。”
楊川從桌上把報告找出來遞給了周奕。
周奕雙眉緊鎖、聚精會神地翻看著報告。
報告里寫的是,在屋內多處位置,發現有血跡被擦拭掉的痕跡。
包括彩鋼板墻壁、地面和床上,其中床上的被褥發現了多處有血點。
但血點痕跡分布位置并不規則,不屬于噴濺狀或濺落狀軌跡,更接近于滴落狀。
現場有提取到兩個人的腳印,一大一小。
經過對比,大的腳印尺碼和鞋底紋路都和馬偉昌所穿的鞋子一致。
小的腳印則和葛芳芳被找到的那只鞋吻合。
所以可以確定,現場的腳印是馬偉昌和葛芳芳的。
除此之外,沒有發現其他腳印。
馬偉昌和葛芳芳的腳印比較凌亂,但主要以馬偉昌為主。
不過反常的是,現場并沒有發現疑似葛芳芳的指紋。
倒是發現了很多馬偉昌的指紋,還有一些其他人的指紋,經過取證對比,其中有苗根花的,也有苗壯的。
有意思的是那個上鎖的抽屜里,除了馬偉昌的指紋之外,還發現了苗壯的指紋。
這就說明兩點。
第一,這些指紋應該是苗壯偷錢的時候留下的。
第二,苗壯大概率沒有參與殺害馬偉昌,以及偽造辦公室現場。
否則就算他沒這腦子想到,苗東方不可能也想不到。
偷錢這件事,應該只有馬偉昌和苗家幾個人知道。
否則苗東方肯定會清理掉抽屜里的痕跡的,防止事情暴露。
“周警官,怎么了?你發現什么了?”楊川見他半天不開口,忍不住問道。
周奕抬頭說道:“葛芳芳可能沒死!”
“啥?”楊川以為自己睡迷糊聽錯了,“不是你再說一遍。”
“葛芳芳應該沒死,這起案子從一開始針對的就是馬偉昌,這是一個局,一個為馬偉昌量身定做的殺局!”
這回楊川聽清楚了,他滿臉的震驚,問道:“沒…沒搞錯吧?”
“來,你看這里。”周奕指著現場勘查報告的復印件說,“現場發現了很多血跡被擦拭的痕跡對吧?”
楊川點點頭。
“但是我記得李局一開始就說過,現場沒有打斗痕跡。”
“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怎么可能跟一個成年人進行對抗呢?力量上完全不成正比啊。”
“你說的對,力量懸殊過大,所以沒有打斗痕跡,這個符合邏輯。”周奕問道,“可既然沒有發生打斗,那為什么血跡到處都是呢。”
報告里還有很多現場照片的復印件,照片上對血跡位置做了標注。
“一個六歲的小女孩,馬偉昌不論是想強奸她還是殺害她,都是易如反掌的事。而且這個年齡的小孩兒,如果受傷流血了,是幾乎不可能像成年人那樣到處躲到處跑的,他們只會哭,因為他們被嚇壞了,這是本能反應。”
“小孩子一旦大哭起來,馬偉昌必然會害怕事情敗露,他會怎么做?”周奕問。
楊川回答:“會捂住孩子的嘴,或者…用枕頭悶住她的頭,不讓她發出聲音。”
“沒錯,所以正常情況下,如果葛芳芳是在這間辦公室里被害的話,她根本沒有機會四處留下血跡。”
周奕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孩子的行為方式,和大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楊川瞬間秒懂,激動地說:“你的意思是,有成年人故意留下了這些血跡,以制造出葛芳芳在這里被殺害的假象?”
“對,這就是一個成年人的思維方式,成年人受傷了自然本能地會躲。但孩子在這種情況下只會哭,因為哭才是孩子在面對恐懼時的本能!”
周奕的分析,讓楊川感到毛骨悚然。
既是因為這案子太陰險了,居然有人會用一個六歲小女孩來借刀殺人;更是驚詫周奕這個年輕人居然能洞察這樣的事,他從周奕身上,隱隱地察覺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周向東的一貫做法,只能適用于一些暴力違法犯罪,對于這種案情復雜的謀殺案,很可能會造成冤假錯案!
對于李凌龍提倡的一些新方向,周向東這樣的老派也是嗤之以鼻的。
但周奕的出現,讓他意識到了。
或許李局是對的,他們真的需要改變和進步。
“周警官,我覺得你的分析非常有道理。所以這起案件的主謀是苗根花這個女人嗎?她是不是故意把她女兒藏起來,然后再煽動史健替她完成殺人計劃?”
楊川覺得,這應該是最接近真相的情況了吧。
沒想到,周奕卻搖了搖頭:“不,苗根花和葛芳芳一樣,應該都是別人手里的刀。”
“啊?那除了苗根花,還能是誰?”
“東叔!”
“東…村長苗東方?”
周奕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現在就去把這老家伙逮過來。”楊川說著就要站起來。
周奕一把拉住了他:“我現在只是猜測,還沒有任何證據,而且放苗壯回去,就是為了打草驚蛇。別急,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楊川心說,這個形容好哇,這個形容可太有意思了。
“那我們再審一審苗根花?”楊川問。
周奕低頭思索了片刻,回憶了下前面審訊苗根花的過程,然后緩緩搖頭道:“她的戲,應該都唱完了。我估計硬審,很難讓她再開口了。”
因為之前的審訊,審到后面,苗根花基本就是不停地在哭。
再審,大概率也是這種反應。
而且還有一點,雖然她昨天吞安眠藥自殺這件事,是在醫院里,風險很小。
但風險再小,那也是有風險的。
說明苗根花在這件事情上是豁得出去的。
那要讓她認罪開口,就得有鐵證了。
周奕這么一說,楊川喃喃道:“鐵證?上哪兒找鐵證啊?”
“葛芳芳就是鐵證!只要把葛芳芳找出來,這個局就不攻自破了!”
“有道理!”李凌龍激動的一拍巴掌道。
周奕在確定這個方向后,立刻讓楊川打給了李凌龍。
不過可能是信號問題,打了很久一直打不通。
楊川讓周奕先去休息,自己打通了再跟他說。
周奕說要跟他一起等,但楊川還是堅持讓他去休息,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客人,更因為他這腦子好使,只有休息好了,才能發揮大作用。
周奕拗不過他,只能先去休息室瞇一會兒了,讓他如果李局回來了就喊自己。
可沒想到,再一睜眼的時候,窗外天都已經蒙蒙亮了。
一看墻上的鐘,四點多了。
周奕心說,李凌龍這是一晚上沒聯系上嗎?
于是趕緊起身去辦公室找楊川,然后就看見屋里橫七豎八地躺著很多人。
看來在自己睡覺的時候,大部隊已經回來了。
從這狀態看,估計是沒有什么發現。
周奕打量了一下,發現里面沒有楊川。
便躡手躡腳地又退了出來,上樓梯往樓上李凌龍辦公室的方向去。
然后就看見了從樓上下來的楊川。
“喲,醒了啊?”
“楊警官,李局回來了吧?”
楊川點點頭,“后面打通了,李局他們兩點多才回來的。”
“那你怎么沒喊我啊?”
“李局不讓我喊你,說你辛苦了。不過你放心,你跟我說的,我都跟李局匯報了。”
周奕忙問:“他們有找到葛芳芳的尸體嗎?”
“沒,很多地方地都刨了,可啥都沒找到。哦,倒是找到了馬偉昌的汽車。”
“在哪兒?”
“離采石場大概兩公里左右的一個山坳里,從車轍印來看,應該是單向的,開過去之后,就被遺棄了。”
“兩公里外…”周奕疑惑道,“這也太奇怪了吧…”
是很奇怪,馬偉昌表面上是自殺的,一個自殺的人,怎么可能會把車開到兩公里外的荒山野嶺,然后再徒步走回采石場自殺呢?
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在告訴警方有兇手嗎?
“周圍有發現腳印之類的線索嗎?”
“應該沒吧,畢竟當時已經是半夜了,周圍太黑了,人又多還雜。而且技術中隊的人也不在,他們天亮了才趕過去。”
大規模的搜查,而且還是半夜能見度很低的情況下,想要完全確保不破壞汽車周圍的現場,加上參與搜查的很多都是基層民警,腳印這種東西確實很容易被破壞。
而且本身就不排除兇手夠狡猾,留意并清理過自己的腳印。
“那車里有什么發現嗎?”
“后備箱里發現了一些血跡,還有另一個女式童鞋,沒有發現尸體,血跡的化驗比對結果還沒出來。李局說他們把棄車附近都翻了一遍,沒有找到孩子的尸體。”
“不對!”周奕喃喃道,“就算是棄尸,也不可能棄車的,這事兒有蹊蹺。”
“是啊,李局也覺得這件事不正常,但是他也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局現在在辦公室嗎?”周奕問。
楊川一指樓上說:“在呢,上樓右手邊第三間。”
“我知道,謝謝川哥。”周奕說著,三步并兩步上樓去了。
楊川笑了笑,腦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自言自語道:“咦,周隊再過幾年就得退休了。這個周奕不會是李局從哪兒挖來的人才,來接周隊班的吧?”
樓上局長辦公室門口,周奕敲了敲門。
“李局,我是周奕。”
“請進。”
周奕推門而入,李凌龍從那張有些掉皮的沙發上站了起來。
“周奕,快坐快坐,真是辛苦你了。”
周奕看見,李凌龍的表情有些疲憊,但精神倒還不錯。
他的面前,放著一堆案件相關資料。
“李局,楊警官都跟您說了吧?”
“說了,他覺得你的推測雖然很大膽,但卻很有道理,他很佩服你啊。”
周奕謙虛地笑了笑。
“我剛才就在給他安排工作,就像你說的那樣,找到葛芳芳,那就是鐵證。”
周奕知道,李凌龍同意先找葛芳芳,原因其實很簡單。
馬偉昌的死,起碼到目前為止,還不能定性為被殺。因為初步尸檢是周奕做的,如果單看現場情況的話,客觀表象是自殺。
所以得等專業的法醫來出正式的尸檢報告。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目前除了尸檢有明確的動機和嫌疑之外,現在并沒有其他線索可以指向哪個嫌疑人。
苗根花只是傳喚,頂多扣二十四小時就得放了。
懷疑村長苗東方那也只是純推理,沒有證人或線索。
當然如果換了周向東,那肯定是等不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逮回來審了再說。
反正普通人哪里懂什么投訴啊,監管啊之類的東西。
可李凌龍不是周向東,他的理念不會允許他這么干。
因此想要快速破案,要么找到現在嫌疑最大的史健,要么找到周奕推測其實根本沒死的葛芳芳。
可史健不好找,他是個成年人,還是個無親無故的成年人。
他能跑的地方太多了,甚至買張火車票,就能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在九十年代,這就約等于人間蒸發了。
可葛芳芳不一樣,她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她自己不可能跑。
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如果真的還活著,那就只有可能是被大人藏起來了。
想要妥善安置一個六歲的孩子,就得把她托付給有關聯的人。
所以李凌龍說,他讓楊川全面調查苗家的社會關系,看看有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周奕,關于這點,你有什么想法嗎?”
“李局,我覺得,這個苗壯應該是不知道事情真相的。因為以他的心智,如果知道并參與了整件事,很容易成為突破口。他身上唯一的疑點,就是七月二十二號這天去安桐,他的說辭和馬偉昌自己說的完全不一樣。”
李凌龍點點頭:“安桐那邊,應該上午就會有準確的消息傳回來了。你繼續。”
“然后就是苗根花的母親胡淑珍,這個老太太我沒接觸過,不太確定,但從苗根花的口供里可以知道,應該也是一個比較潑辣的農村悍婦,要不然也不可能養出這么一對臥龍鳳雛來。”
李凌龍頓時一愣,疑惑道:“臥龍鳳雛…不是好詞兒嗎?”
周奕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覺地又把未來的一些語境給帶回九十年代了,真得謝謝騰哥啊。
周奕咧咧嘴,笑了下,繼續說道:“苗根花肯定知道,如果幕后黑手是村長的話,那他應該也知道。但直接從他們口中挖出來的概率比較小。”
“是啊,沒有證據,純靠推理來審的話,很容易會被界定為誘導審問的。”李凌龍兩手一攤開玩笑道,“總不能屈打成招吧。”
“我覺得,有兩個比較可疑的方向。”周奕說。
“你說。”
“一個是孩子的外婆胡淑珍那邊的親戚,胡淑珍應該不是西坪溝本村人吧?”
“嗯,外村的,不過也是咱這個縣的。”
“那就對了,她那邊肯定有一些親戚,也許是苗根花找了什么借口,再給點錢,把孩子暫時寄養在了親戚家。這是一個重點調查方向。”
“我贊同你的看法,這個已經考慮到了,楊川會安排人重點盯的。”李凌龍說,“你說有沒有可能,苗根花把孩子交給了葛家呢?雖說當初苗根花和葛家為了爭奪撫恤金鬧翻了,但孩子畢竟是葛家…”
李凌龍說著,想到了苗根花的筆錄,于是又補充道:“至少葛家認為是自己兒子葛紅旗的骨肉。”
“真當是骨肉,那當初苗根花就帶不走葛芳芳了。大概率葛家想要的是孫子,而不是孫女,畢竟花了彩禮了。不過也不是說完全沒有可能,葛家應該好找,可以派人去問問看。”
李凌龍點點頭,覺得周奕的話有點道理。
“那你說的另一個可疑方向是什么?”
“李局,我在想,苗根花的話里面,有幾分是真的,有幾分是假的呢?”
“什么意思?”
“她說她找史健,是在七月二十三號,原因是懷疑史健為了報復擄走了她女兒。可如果葛芳芳壓根就沒遇到危險,她不就沒有理由去找史健了嗎?”
“她想利用史健借刀殺人呢?”
“她是七月二十三號找的史健,按她自己的口供,在史健發誓之后,她就開始懷疑馬偉昌了。但馬偉昌是二十七號晚上遇害的,中間隔了整整五天。”
“史健這種二十七八了還當混子的人,要么是性格極為沖動,要么是性格冷漠自私自利。如果他很沖動,他能等得了五天再動手?如果他自私自利,他會管一個毫無感情基礎的女兒?”
周奕這一番分析,邏輯縝密,讓李凌龍不得不佩服和贊嘆。
看來那位吳支隊沒跟自己夸大,說的都是實話啊,這個年輕人確實是他們那兒最優秀的刑警。
“所以你是覺得,苗根花找史健,不是為了用他借刀殺人?”
周奕點頭道:“我本來一直想不通,史健在這起案件里到底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因為看起來似乎他只能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可是當我想到葛芳芳沒死之后,我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李凌龍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苗根花把葛芳芳交給了史健?”
“對!”周奕點頭道,“這也是我剛剛上樓的時候才想通的。”
“而且,不光如此。李局,我懷疑,史健接下來可能要被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