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門外有人喊道,“那個苗壯我給你帶回來了,關在二號房了。”
楊川趕緊回應道:“好嘞,辛苦了。”
“周警官,吃飽沒?不夠再來點?這快餐店就在隔壁。”
周奕趕緊擺擺手:“飽了飽了,再吃就得躺下了。”
“那喝點水,那個苗壯不著急,晾一晾,嚇唬嚇唬他。”說著給周奕倒水,“對了,你剛才說,還有一個點被我們忽略了,是什么?”
“謝謝。”周奕接過杯子說,“葛芳芳死了,誰是既得利益者?”
楊川想了想,搖了搖頭:“孩子身上能有什么好處啊,除非…父母買了保險?”
周奕搖頭道:“這個可能性應該不大。”
先不說保險這東西里面的彎彎繞有多少吧,也不說九七年經濟落后的西北地區保險業務怎么樣。
單就說這個家庭的特殊情況,苗根花是不可能有這個認知通過騙保來賺錢的。
至于馬偉昌,他要是資金鏈出了問題想騙保,那死的人應該是苗根花才對。
“馬偉昌死了,誰又是既得利益者呢?”周奕問。
楊川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那肯定是苗根花啊,他們倆是合法夫妻啊。除非他另外有立遺囑,可立遺囑那都是老年人干的,誰家三十多正值壯年立遺囑的啊,多不吉利。”
“沒錯,楊警官你說的太對了。沒有遺囑,苗根花就是最大受益人。因為馬偉昌和前妻離婚時,是凈身出戶的。”
“凈身出戶就意味著,他采石場的生意和資金,都屬于他和苗根花的婚后財產。就算他和前妻張桂芬的兒子也享有一定的繼承權,那能夠繼承的部分,也只有50的50,也就是四分之一。”
楊川驚呼:“媽呀,那苗根花一下子就能繼承四分之三的遺產啊,這還了得。”
周奕之所以會產生這樣懷疑的原因,是因為當年葛紅旗的事。
苗根花在與葛紅旗結婚后沒多久,就出軌史健,和對方上了床。
導致她自己都不能確定葛芳芳到底是誰的孩子。
在這種情況下,葛紅旗工傷去世,苗根花為了分撫恤金和葛家鬧得不可開交。
這就說明了,這個女人骨子里是沒有廉恥這個概念的,她并沒有因此感到心虛,甚至內疚。
尤其還是在農村這種,人們相信報應、相信人死之后會來找你算賬的環境下,她依然毫不畏懼。
提到葛紅旗的時候,也沒有對一個死者的尊重和愧疚,反而說葛紅旗不講衛生,說本來根本看不上葛紅旗之類的話。
這種道德感極其薄弱的人,在遺產問題上既然能搞一次,那就能搞第二次。
而且周奕現在再回憶前面對苗根花的審訊,又發現了一個疑點。
就是苗根花對于自己知道馬偉昌可能遇害的解釋,是史健揚言要替葛芳芳報仇。
但仔細一想,周奕最初試探她的時候,苗根花是下意識地默認馬偉昌死了的。
但正常人的反應,不應該是先確認馬偉昌是不是還活著嗎?
看來,這女人還是沒說實話。
周奕看著楊川,突然想到了剛剛來“客串”過的周向東。
或許周向東的辦案風格,才真的比較適合這種滾刀肉吧。
太文明的辦案方法,確實可能會在這里水土不服。
“楊警官,咱們去會會這個苗壯吧。”周奕站起來說道。
“好!”
審訊室里,身材矮小的苗壯縮著個脖子坐在那里。
他不拿正眼看人,而是側著身子,用余光看人。
周奕想起了苗根花提過,但馬偉昌沒提過的一件事。
就是苗壯當初偷了馬偉昌五百塊錢的事。
看這小子賊眉鼠眼的,怕是沒少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吧。
“苗壯!坐直了!你當這是在你家嗎?”楊川一拍桌子呵斥道。
苗壯挪了挪屁股,然后稍微坐直了一點,但整個身子還是像蝦一樣弓著,顯得相當猥瑣。
資料顯示,苗壯二十一歲,和苗根花差了整整七年。
這在農村其實是不算多見的情況。
一般頭胎是女孩兒,那農村是鐵定會抓緊時間再生男孩兒的,不生不罷休。
五六十年代的時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實是因為男丁等于生產力。
但后面,完全就被重男輕女的思想給占據上風了。
據說很多地方,家里沒有男孩兒,是會被周圍的人都看不起的。
所以都想生男孩兒,結果就是,若干年后,農村娶媳婦兒難如登天,農村到處都是拿不起彩禮娶不到媳婦兒的光棍。
而相反的則是城里遍地都是嫁不出去的剩女。
“苗壯,知道為什么帶你回來嗎?”周奕表情嚴肅地問道。
苗壯搖了搖頭。
“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沒數嗎?還是覺得不會有人知道了?”這是最常用的嚇唬手段。
心虛的人,心理防線薄弱的,一下就會被嚇出來。
苗壯臉色變了變,弱弱地問道:“我姐夫都告訴你們了?”
周奕和楊川對視了一眼。
苗壯憤憤不平地說:“他咋這樣啊,說話不算話,他不是說了不會告訴警察的嘛。”
“嘿嘿嘿,自己嘰里咕嚕地說什么呢。”楊川拍著桌子喊道,“把你的隱瞞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都交代清楚,別讓我們說,讓我們說那你這罪過可就大了!”
“我不就是偷了他兩千塊錢嘛,我都當著我姐的面給他跪下認錯了,他也答應我姐不報警了,他咋還跟你們說啊。”苗壯一臉不屑地說,“他又睡我姐,又對我外甥女那樣,我沒找他算賬都算…”
“等等,你說他對你外甥女怎樣了?是葛芳芳嗎?”周奕立刻皺眉問道。
“他趁我外甥女睡午覺的時候偷偷親她,被我給撞見了。要不是看在他給我兩百塊錢的份上,我早告訴我媽和我姐了。這王八蛋還有臉說是我看錯了。”
周奕問道:“他怎么親的?”
苗壯的回答讓周奕和楊川感到一陣惡心。
苗壯說:“就趴著那樣親啊,我看見他舌頭都伸出來了。”
楊川直脾氣,一瞪眼問道:“他都這么干了,你都不告訴苗根花?”
苗壯五官擰巴地小聲說:“那他不是給錢了嘛。”
“這事兒他干過幾次?”
“不知道,反正我撞見的就一次。”然后他居然笑著說,“要是多撞見幾次,那我早發財了。”
周奕問道:“所以你一共偷過馬偉昌多少錢?”
見問題又回到偷錢上了,苗壯頓時有些心虛:“就…就那一次。”
“放屁,第一次你就偷了五百,你當我們不知道啊。”楊川說道。
苗壯心虛地低下了頭,“我…我真記不得了,我平時拿的都是小錢,三十五十啥的,頂多也就是一百,多的就拿過那兩次,我保證。”
有點意思,看起來不光是苗根花,這個苗壯也是塊滾刀肉,慣偷了啊這是。
周奕問:“你都是從哪兒偷的?”
“我姐夫錢包里…他喜歡胳膊下面夾個皮包,有時候就丟車里,我就趁他不注意,就偷偷拿點零花錢。”
“馬偉昌發現過幾次?”
“應…該沒發現吧,我都是看里面錢多不多決定拿不拿的,里面錢多我才拿,錢少我就不會動。”
周奕發現,這個苗壯實際上并沒有他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窩囊,因為他交代的時候,始終不說偷,只說拿。
“那兩次為什么會被發現?偷太多了?”
苗壯撓了撓頭說:“第一次是沒經驗,拿太多了,結果很快就被他給發現了。所以我后面就學乖了,我就不敢多拿。”
“那兩千那次呢?”要知道這可是九七年,兩千塊錢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都夠在全國最貴的海城買一平米的房子了。
“那次我是實在沒轍了,就偷偷從他抽屜里拿了一個信封,里面有兩千塊錢。我…我想著說不定他以為這個信封丟了。可是沒想到,他直接就說是我拿的,還拿棍子打了我。”苗壯撩開他油膩膩的頭發,露出左側頭發下的一塊頭皮哭喪著臉說,“你們看,縫了好幾針,現在這塊頭發都沒長出來呢。”
周奕瞇著眼睛看了看,確實頭皮上有一道顯眼的傷疤,看來下手是不輕。
這倒是應驗了周向東的看法,馬偉昌沒有周奕以為的那么老好人。
一旁的楊川站了起來,走出去,讓苗壯把雙手伸出來。
苗壯戰戰兢兢,以為自己要挨揍,嚇得下巴都快縮進脖子里了。
楊川抓起他的兩條胳膊看了看,周奕知道,他是在確認苗壯有沒有吸毒。
因為苗壯前面的說法是,“實在沒轍了”。
頻繁偷竊,一般都跟黃賭毒有關。
看苗壯這挫樣,估計跟黃沾邊的幾率不大。
楊川檢查后回到座位,沖周奕搖了搖頭,說明苗壯應該也沒有吸毒史。
那剩下的就是賭了。
“苗壯,你偷錢的目的是什么?”
“玩兒那個水果機。”
楊川向周奕小聲解釋道:“跟老虎機差不多,我們這兒的游戲廳很流行這種。”
周奕點點頭表示明白。
他其實并不關心苗壯為什么偷錢,無非就那點破事兒。
而且他既然敢偷馬偉昌的錢,就證明他絕對不止只偷過馬偉昌的錢,八成他姐苗根花的錢,還有他媽的錢沒少偷。
怪不得要苗根花去求馬偉昌給他安排工作,就這么個玩意兒誰敢用。
周奕關心的,是他的交代里暴露出來的另一個問題。
“苗壯,你說這錢是你從抽屜里偷的,哪里的抽屜?”周奕問。
“就采石場啊。”苗壯不假思索地回答。
“采石場那個彩鋼板搭的辦公室里?”
“嗯。”
周奕沒說話,而是翻開了手里的筆錄,看了看說道:“你在剛才的審訊里交代的是,采石場辦公室的鑰匙只有馬偉昌一個人有,是吧。”
這話一出口,苗壯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楊川一聽,也反應過來了。對啊,不是說那間辦公室只有馬偉昌能打開嗎?
“你偷配了鑰匙?”楊川問道。
苗壯知道自己已經解釋不過去了,只能點了點頭。
然后交代,他不光趁機偷偷配了辦公室的鑰匙,還把辦公桌那個上鎖的抽屜的鑰匙也配了。
目的就是為了有機會就去偷點錢,然后去游戲廳玩水果機。
之前馬偉昌一直沒發現,那次是因為前面玩上頭了,找游戲廳借了很多錢,然后利滾利就滾到了兩千塊。
為了不挨揍,才壯著膽子偷了一回大的。
馬偉昌當時就抄起棍子把他頭給打破了,還把苗根花叫了過去,說要報警把苗壯送進去吃牢飯。
苗根花一邊求馬偉昌,一邊讓苗壯跪下給他認錯。
最后苗根花保證,如果苗壯下次再偷東西,就把他兩只手給剁了,馬偉昌才作罷。
苗壯說,這差不多大概是半年多前的事了。
他還責怪馬偉昌做人太狠了,因為馬偉昌要拿他的工資和給他姐的每月三百塊錢來抵扣這兩千。
不過后來,發生了馬偉昌偷親葛芳芳的事,被他撞見了。
馬偉昌不僅給了他兩百塊錢,還把原本扣錢的事也一筆勾銷了。
關于采石場辦公室的現場勘查,警方除了找到那條內褲之外,并沒有發現其他的可疑物品。
苗壯偷錢的那個抽屜,警方也打開檢查過了,里面沒找到現金,不確定是被人偷走了,還是本來就沒有。
不過里面有兩本賬本,一本記錄的是工人的上工情況和工資,另一本是采石場出貨裝車的記錄。
說明采石場的辦公室里,馬偉昌并沒有存放大量現金,應該只有每個月給工人發工資的時候,才會有現金。
至于進出貨的貨款流水,還有財務稅務等明細,都有其他存放的地方和處理的人。
這一點苗壯和采石場的工人都說不知道,尤其苗壯交代說,錢的事馬偉昌基本不讓別人經手,每次發工資都是他親自發的。
所以李凌龍已經安排人去查了,但這邊各部門的辦事效率并不太高,目前還沒有什么進展。
其實苗壯偷配鑰匙這件事,本身意義并不大。
因為馬偉昌死了,但他身上的鑰匙不見了。
這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了。
因為只要馬偉昌存在被殺后偽裝成自殺的可能性,那不管鑰匙在哪里,兇手都能直接用鑰匙開門進入辦公室。
就有可能把葛芳芳失蹤時穿的內褲留在辦公室里,等待警方找到。
所以苗壯配沒配鑰匙的真正關鍵,是在于現場勘查提取到的那些指紋,尤其是那個會裝錢的抽屜里的,在經過技術分析比對后,里面有沒有苗壯的指紋。
這個非常關鍵,如果沒有,那就證明,有人刻意清理過指紋和腳印等痕跡。
因為苗壯偷錢不可能精明到把指紋都擦掉。
只有蓄意謀殺,才會如此小心謹慎。
“苗壯,再說說七月二十二號這天的事。”周奕說。
“你們前面不是問過了嗎?”
楊川怒道:“你當這里是菜市場?問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誰允許你反駁了!”
苗壯一縮脖子,不敢吱聲。
楊川瞪眼道:“說話啊,啞巴了?”
苗壯趕緊戰戰兢兢地開口:“就…就那天我姐夫說要去安桐,好像之前有筆賬對不上,他要去那邊的倉庫查一下賬本。本來說好是讓我開車送他去的,結果后面他說頭疼,不想去了,想睡一會兒,讓我去把賬本拿回來給他。然后我就自己去了,就這么回事啊。”
周奕看著之前的筆錄,苗壯說的和之前沒什么區別。
“你是從哪兒出發的?”
“就西坪溝啊。”
“當時是幾點?”
“應該快四…四點多吧,具體時間我沒看,我沒有表。”
“當時除了你和馬偉昌之外,周圍還有其他人嗎?”
苗壯搖搖頭:“沒,就我們倆。”
周奕皺眉,“這個點工人就都下工了?”
“啊…好像下工了吧。”
見苗壯說得猶豫不定,周奕質問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
“我…沒太注意。”苗壯解釋道,“我平時沒事兒干的時候,就在車里睡覺。”
“所以并沒有人看見當時你是一個人離開的,是吧?”
苗壯一愣,然后回答說是。
“既然這樣,那你怎么證明,馬偉昌當時沒去,而是在辦公室里睡覺呢?”
周奕冷冷地說道:“馬偉昌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豈不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了。苗壯,你是不是說謊了?”
楊川在旁邊打配合,厲聲呵斥道:“作偽證是要蹲大牢的,你想清楚了。”
肉眼可見的,苗壯一下子白毛汗都出來了。
他不停地咽唾沫,似乎是在思考該怎么回答。
楊川不停地對他施壓,讓他趕緊回答。
突然,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大喊道:“我…我能證明!我能證明!”
“怎么證明?”
“安…桐那邊看庫房的人可以證明!”苗壯舉著手說,“那人姓田,老田可以證明,那天我是一個人去的。你們找老田,找老田就知道了!”
周奕和楊川對視一眼,楊川起身說:“我現在就找人去安桐確認。”
楊川走出了審訊室,周奕就暫停了問詢,否則不符合程序。
但他卻沒有閑著,目光緊盯著苗壯。
此刻的苗壯,一臉劫后余生般的慶幸感。
周奕翻了翻他的個人資料,學歷寫的是初中肄業,說明他也不是個讀書的料,跟史健差不多。
但史健是父母離異,原生家庭有嚴重的問題,苗壯的家庭起碼基本情況看起來還像個家,雖然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好貨色。
“苗壯。”周奕看著資料喊道。
原本松了口氣的苗壯聽到喊自己,渾身一哆嗦,抬頭看著周奕。
“你哪年學的駕照?”
周奕看著資料,想到了一個問題。
九十年代,西北農村,一個初中都沒讀完的年輕人,父母都是農民,是怎么會想到考駕照的?
別說這里的農村了,這年頭全國大部分的農村有私家車的概率都是極低的。
所以苗壯會開車這件事,和他這個人其實非常不搭。
聽到是這個問題,苗壯頓時松了口氣:“十八歲就學了。”
“哦,三四年前。你們這兒考駕駛不便宜吧?”
“嗯,好幾千吧。”苗壯發現對方問的問題無關緊要,便放松了警惕。
“你怎么會想到去考駕照的?”周奕故作輕松地問道。
“東叔讓我去學的。”
“東叔?哪個東叔?”
苗壯回答道:“就我們村的村長苗東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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