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夠折騰啊!”
崔小強坐在回家小巴車上,看窗外兩側茫茫大山。
道路蜿蜒曲折,兩旁是茂密的樹木,高大的松樹和繁茂的灌木叢交錯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綠色的屏障。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小巴車車輪碾在顛簸不平的碎石上,發出咔咔的聲音,不時被顛得搖搖晃晃。
崔小強有些興奮,一年過去了,難得回家一次。
不是不想回家,說到底,主要還是窮,舍不得路費。
如果不是老大方柏,估計他大學四年不見得能回來一次。
沒有老大,崔小強知道他在學校吃頓飽飯都難,還是繼續喝稀飯啃饅頭。
恩情深似海,難以回報了。
此次認購證結束后,他累計拿到約二十萬元,在第二次搖號結束后,他已經在交大附近買了一套房子,目前手頭上還有幾萬塊錢存款,也能說得上是大款了。
一身穿著已經改頭換面,雖然不是品牌衣服,但還過得去,看著干凈清爽,至少沒有再穿補丁衣服,也不像以前連個像樣的鞋子都沒有。
他記得一年前上大學時,穿著一雙磨皮的解放鞋,背著母親縫織的麻包袋,衣服內襯縫著母親從親友鄰居借來的幾百塊錢,踏上離開家鄉的路,奔波三天才到申城。
如今,就算有錢了,回家一趟依然不方便,花錢又折騰。
這一次回家,他帶的東西不多,僅僅背著一個大行李包,內裝兩套夏季更換衣服,給母親買的兩套夏季衣服,現金七八千塊錢,兩三斤糖果,還有申城的一些特產。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誰不想風風光光回到家鄉,反正他想。
他想告訴鄉親們,他崔小強有出息了,他想帶母親到申城生活。
他家在桂西隆林縣一個偏遠山村,地處桂省與貴省交界處。
坐申城坐火車回來,并不經過桂省,而是直達貴省南部,在貴省威舍站下車。
光坐火車就需要四十個小時,然后再乘坐汽車到興城,再轉車隆林,中途路經下車。
此時,他正坐在興城駛向隆林的車上。
他8月16日下午從申城出發,今天已經8月18下午三四點鐘了,必須在夜晚時趕到家。
將近四點鐘時,他中途下車。
接下來的山路,只能徒步了。
還好不是雨季時節,要不一路上都是泥巴和水坑,弄不好還得脫鞋光腳走,那就特別難走了。
歸心似箭,近鄉怯,他此時的心情就是如此。
桂省西部山脈連綿不斷,還好山不陡峭,不像山城那邊如刀削斧劈般的峰壁直插云霄,峰間深谷縱橫交錯,恍如天然迷宮。
家里空氣好、清新,山間溪流潺潺,清澈的水流宛如銀帶般在山間蜿蜒流淌,清涼的水氣彌漫在空氣中,給人帶來一絲涼爽。
這個季度,這個時間點,還真剛剛好。
也許是心境變了,崔小強走路歡快多了,步伐不像上大學那會沉重。
走了大概半個小時,一輛牛車路過,車上坐著一位滿臉皺紋的黝黑皮膚髯虬大叔,熱情問他去哪里。
“叔,回大田咧。”
“上車吧,我回弄麻,咱村相隔不遠。”大叔熱情招呼他上車。
“好勒,謝了叔。”崔小強先拿出兩支煙遞給大叔,這是他在方柏那里學到的打交道經驗,他不吸煙,但過去兩個學期,幫助超市干活,也學會一些打交道的技巧,所以回家時,買了一包中檔煙備著。
“咦,好煙。”大叔笑呵呵,也不客氣接過,問他從哪里回來。
“叔,我在申城讀大學,放假回家一趟。”
大叔甚是驚訝:“厲害,厲害,申城的大學生哦,一看氣質就是不一樣。我記得你們村去年有個娃考上大學了,轟動了附近好幾個村。”
“叔,你說的可能就是我了,去年我們村就我考上大學。”崔小強憨笑回道。
“哦,還真是啊,考大學不容易啊,畢業就有鐵飯碗了。”
“叔,你這是趕集回來嗎?”崔小強轉移話題,看到牛車上有幾袋子生活用品,都是牙膏牙刷肥皂紙居多,還有一些山貨。
“對啊,到縣里賣點山貨,順便幫鄉親買點生活用品,天沒亮就出發,現在得趕回去咯。哎,越來越不好賣,回去不好交代哦。”
“近年好賣一些。”崔小強說,靠山吃山,但他們的山不像東北那邊的山,所以山貨并不多。
耕地不肥沃,土地也不多,種的糧食收獲不佳,一般都是種土豆和玉米,勉強維持一家人不餓死。
他記得上學前吃烤土豆最多,每天都是清湯寡水的,難得吃上一頓肉。
像他們鄉村,在附近縣城和城市找打工可不好找,只能跑到粵城去。
如果不是讀書考上大學,估計他也會跟這位大叔一樣過完下半輩子。
崔小強想改變家鄉,但目前根本沒有太大能力。
此次回來,打算捐兩千元給小學,能幫多少是多少吧,村里不少適齡小孩上學都困難。
但他不敢說這是他賺到的錢,還得另找借口才行。
一路上,崔小強和大叔隨意聊聊,大叔對他非常客氣,說話語氣還帶著一點恭敬。
像他們這些名校大學生,畢業后極少可能回縣城,一般留在大城市工作,回家鄉的話,很快就當上領導了。
崔小強坐在牛車上,雖然有些顛簸,但好歹不用走路,雙腿得到解放,耳鬢涼風吹過,夾雜著草木香味道,感覺比坐大巴車舒服多了。
半個小時后,到了兩村的岔路口,崔小強跳下牛車,又向髯虬大叔派出去兩支煙。
接下來的路,只有一兩里山路了。
走了幾分鐘,崔小強就看見山腳下村舍零星散布。
全村大概有兩百來戶,各家相隔并不是很遠,基本相互認識。
靠近村里時,他看到了一些孩子,他們衣衫襤褸,腳上穿著破舊的鞋子,有的甚至赤腳走在泥濘的道路上,他心里不禁感到心酸。
兩個七八歲的小孩,迎著夕陽坐在雜草叢上,小嘴咬著草根,不遠處是一頭水牛,正低頭啃著雜草。
崔小強認識這兩個小孩,兩個小孩看到有人路過,認真看了幾眼,最終還是認出來了:“小強哥。”
自從考上大學后,崔小強在村里還是很有名的,婦孺皆知,當然,也跟他是單親也有一點關系。
“誒!”
崔小強停駐一下,從背包里拿出一把果糖散發給跑過來的兩個小孩。
兩個小孩皮膚曬得黝黑,被陽光和風雨侵蝕得粗糙而干燥,衣著簡陋,只是破舊的補丁衣物,還臟,腳下沒鞋。
看到有糖果,甚是驚喜,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開心的笑容,趕緊撕開一粒果糖的外包裝塞進枯裂的小嘴里,舔到不一樣的味道,雙眼頓時精神多了。
只是突然間,一個小孩感覺頭皮癢了,喊著旁邊的同伴給他抓跳蚤。
這兩個小孩,頭發長了沒去理,經常不洗頭發,舍不得用肥皂,又與水牛混一起,時間長了身上跳蚤自然就多了,對村里的小孩來說,抓跳蚤就是家常便飯,技能非常嫻熟了。
沒一會,頭皮上的跳蚤被抓到,放在指甲蓋上一掐,噼里啪啦一響,跳蚤就這樣被漿爆了。
崔小強小時候,也是這么過來的。
改變不了人家經濟情況,還是少勸,只是提醒要勤洗頭。
苦笑離開,看向遠路。
山里沒啥經濟來源,村里不少房屋殘破,幾乎所有的家庭都住在簡陋的土坯房里。
只有遠出打工的家庭,才能住上瓦房。
村里,只有兩家蓋有樓房,但只蓋了一層,簡單裝修而已。
崔小強一路走過,碰上小孩就發糖果,走了一路,終于回到家里。
兩間土坯房,一間簡陋的廚房,看到這一切,他心酸難受。
此時,已經下午六點鐘,夕陽西下,各家煙囪上炊煙裊裊。
崔小強看到廚房上的煙囪有煙,看來是母親在做飯,梳理了下復雜的心情,走進廚房。
廚房里,簡陋的灶臺旁,母親坐在矮木凳上,右手中拿著一捧干柴,細心地將柴火一根根放入火爐中。
“媽,我放假回來了!”
崔小強看著穿著粗布母親的微躬背影,喉嚨哽咽,抑制著眼淚,往屋里喊了一聲。
中年婦女聽到熟悉的聲音,以為是耳重了,但還是有些希冀地轉過身,迷茫的臉上眨了眨眼,看到熟悉的人時,雙眼瞪大。
四十多歲,但臉上已經寫滿了歲月的痕跡,皺紋深深地刻在她的額頭和笑容之間,頭發略雜亂,干枯,雙手粗糙。
突然間,笑容瞬間消逝,急問:“強啊,怎么回來了?在學校沒犯錯吧?”
好不容易送孩子上大學,這是她的希望,可別犯錯被退學了。
“媽,沒有犯錯,我表現得好好著呢,還拿了獎學金。就放假了,想伱了,回來看看你。”崔小強就傻站著給母親瞧。
聽到正常情況放假回家,婦女趕緊噓寒問暖,又露出關心的笑容:“剛到家吧,我多下點米做飯,幸好剛下鍋。”
“好的。”
崔小強先回屋把行李包放下,從包里拿出兩個肉罐頭回廚房幫忙做飯。說是飯,其實就是玉米飯而已。
和母親聊著家鄉的事,也跟她聊聊學校的事,申城所見所聞。
晚飯比較簡單,一個蔬菜和炒土豆絲,放的油不多,再加上崔小強帶回來的兩個肉罐頭,母子吃得津津有味。
土墻角那里,就堆放著不少土豆和玉米。
母子一直聊著,飯后,崔小強聊到全班同學創業發財的事,但就是沒說認購證,只是說跟著班長炒股賺了一筆錢買了一套房子。
婦女開始聽到兒子賺大錢時,感到很震驚。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她發現兒子變得更加結實了,膚色好了許多,感覺更像城里人了。
婦女沒覺得孩子會騙她,她太了解自家兒子的性格了。
“你說你們那個班長,這么厲害啊,你這欠人家人情可大了。”
“是的,全國高考狀元,白手起家創業,前段時間還上了電視,是全國大名人呢,對我們可好了,吶,我還帶了有關他的一些報紙和照片。”他們宿舍收集有班長的報紙,崔小強帶回來幾樣,其中有照片的頭版就有一個,還有宿舍八人照片。
母親識字不多,崔小強把照片遞給母親看:“就是他了,班長對我們特別好,特別有錢,大富豪,個人資產能排在申城前列。”
“嗯,你們這是跟對貴人了,今后別做對不起人家的事,要懂得感恩。”婦女誠摯說道,為兒子的改變感到欣慰、喜悅。
想不到,上大學了遇到貴人,直接改變了兒子命運,變成城里人了,這不就是她的期望嘛。
“放心吧,這點感恩道理我還是懂的,這輩子是還不清了。”
崔小強從背包里拿出一沓錢,放在案桌上,跟母親說拿一部分來還債,兩千塊錢捐給學校,剩余的由母親支配,他自己留下五百塊錢。
家里欠的錢并不多,只有三四百塊錢而已。
婦女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錢,忍不住拿起瞧一瞧沒有見過的百元鈔,摸著感覺好真實,臉色欣喜,感覺身上的擔子一下輕松多了。
剛才,兒子說的那些事,讓她聽著震驚,但還不如眼前的錢直觀、震驚。
眼眶濕潤了,抹了兩下,怕淚水滴到錢上弄臟人家不收。
崔小強看著母親欣喜的模樣,感覺一切努力都值了。
婦女略激動,欣慰地笑了,說:“你要捐錢給學校我也不反對,但得考慮一些事情。明天我就去把債還清了,利息算上。”
崔小強點頭:“媽,我想帶你去申城生活,房子已經裝修好了,直接可以入住。”
“我就不去了,生活不習慣,等你畢業,結婚有孩子了,我有空就去看一看孩子。”
崔小強聞言,果然被班長說中了。
說他回家帶母親到申城生活,他母親不一定愿意過來,主要還是怕給孩子添麻煩。
“你一個人在家里生活,我不放心。在申城,你要是閑了,我給你找事做。”
“我還年輕著呢,你不用擔憂,我在家里挺好的,有人嘮叨。”
“哎。”崔小強知道現在說不動倔強的母親,很小的時候,他父親走了,媒婆和親朋讓她改嫁,她就是不愿意。
現在帶父母過去,其實也沒時間照顧她,大多時間在學校生活,母親講不好普通話,交流困難,人生地不熟的,不見得會過得愉快。
在家里,好歹還能與鄉親嘮叨解悶,閑了下地種點蔬菜,不用那么辛苦。
想到這里,崔小強不再催了,等以后再說吧。
可是,他是打算考研讀博再出來幫老大做事,接母親到城里生活,看來不知要等多久了。
買臺電視,讓母親聽一聽普通話。
夜里,崔小強和母親聊了許久,把新買的衣服給母親。
第二天,崔小強在家里歇息,幫收拾一下家,他母親拿錢去還債了。
第三天一大早,他和母親要進縣城一趟,買些生活用品,順便給家里添些家當,給小學買些書籍。
夜幕降臨的時候,母子從縣城里趕回來。
牛車上多了一輛自行車,一臺14寸黑白電視,天線架子,還有不少家當和小學課本。
村民見母子趕一趟城,買回來這么多家當,有些好奇錢哪里來。
“學校發的獎學金,業余時間兼職賺了些錢。”崔小強母親解釋說道,不敢說兒子賺了大錢。
村里有電視機的就那兩家而已,現在她家是第三家。
村民淳樸,倒不怕搶錢搶東西啥的,但看到人家突然過得好,心里有些落差,也會不舒服的。
如今兒子考上大學,大多村民對她都很客氣,畢竟兒子未來前途光明。
接下來幾天,崔小強花點錢,讓村里的瓦匠幫整理一下家里兩間房子,臨時過渡一下。
他手頭的錢也不夠蓋新房,異地取錢難,等下次回來,多帶些錢,再蓋三間新房,花不了多少錢。
臨走前,他去村里的老師家走一趟。
村里就只有兩名老師,年齡較大,但也是崔小強的啟蒙老師,平時從家里拿補助買書和筆給學生用,在村里頗有威望。
他計劃捐兩千元,去縣里買課本和教學用品花了不少錢,最終掏出一千五百塊,交錢的時候,村支書、兩位老師都在,這部分錢是捐助村里小孩讀書,給教室添點教學用品。
另外,崔小強還掏出三百塊錢,給三人每人一百塊錢作為補助,三人死活不敢收下。
一百塊錢是一大筆錢,崔小強向學校捐的1500元,可以改善一些小學的教學環境了,能保證村里適齡學生都能上學。
“拿著吧,捐助學校和老師的錢來自星海集團,我只是代轉而已,如果不完成任務,我回學校沒法向人家交代。”崔小強一本正經說道,這其實都是他的錢。
按照目前華聯超市的經營情況,自己手頭還有幾萬塊錢,持續捐七八年也不是問題。
慢慢地改善村里教育,至于其他的,只能靠村民自己了。
幾天后,9月1日早上,崔小強不得不踏上返程。
母親站在山坡上,向他揮揮手。
本來想送他到火車站,他不讓,身上沒啥東西,就帶了一些土特產帶給班長而已,一會坐村里村民的牛車,幫捎帶他一段路到坐車點。
上一次離開時,崔小強很迷茫,舍不得離開家。
他這一次離開,同樣舍不得離開家里,但感覺不迷茫了。
若真迷茫了,也不知道路在何方,班長就在前面指引著他們,跟隨他就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