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易和韓振赫剛剛說完工作,一個女人就來到他們的桌前,“兩位,可以打擾了一下嗎?”
循聲望去,南易看見了披肩長發,一張有點知性又帶著點驕傲的俏臉,皮膚白皙,不是一般的白,白得足以令其他以白為傲的女孩自慚形穢,又白又滑,膚色細膩均勻。
眼里有光,顯得朝氣十足,仰視的目光看鼻子,鼻梁窄長,很是平直,從山根到鼻尖,幾乎是一條筆直的線條,流暢又非常的明顯,鼻頭位置又比較小,鼻基底成像是一個水平位,是典型的希臘鼻。
氣質不錯,容貌甚是姣好,上身穿著一件奶白色的薄款風衣,下身出于禮貌的關系,南易并沒有往下瞟,穿什么不清楚。
觀女人肩膀上的坤包和照相機,再融合表現出來的氣質,南易猜測對方有很大的可能是一個記者,其次,年齡在二十四五左右,嘴里的奉天腔不重,口條也很清晰,大概不是奉天本地人,且很有可能畢業于傳媒學院。
綜合起來分析,眼前的女人可能是一個剛剛分配到奉天電視臺或報社的菜鳥女記者,而且是一個符合南易審美,中等有余,上等未滿的美女記者。
南易在一息之間觀察完眼前的女人,臉頰掛上微笑,“有什么事嗎?”
“你好,我是奉天日報的記者肖楠,正在寫一篇關于象棋茶館的報道,我可以給兩位做一個采訪嗎?”
“不能…”南易故意拖長音調,等見到肖楠臉上錯愕的表情,才接著說道:“只有我可以接受采訪,我這位朋友有急事,馬上就要走。”
韓振赫瞄一眼南易,又睖了一眼肖楠,心里很是詫異,“會長的表現有點奇怪,不像他平時的一貫作風。”
韓振赫又哪里知道,南易來奉天已有時日,風平浪靜倒沒什么,問題是他先后遭到徐露和柳昕的撩撥,體內的那股邪火早被撩撥起來,只不過被他硬壓著,現在面對著能入眼的女人,他有了舉辦一屆“肖楠杯”友誼賽的念頭。
“振赫,你先走吧。”
“好的。”
韓振赫干脆地起身,沖肖楠微微頷首,帶著自己的東西走人。
“肖記者,請坐。”
韓振赫走后,南易便請肖楠坐下。
“謝謝。”
肖楠客氣地說了一聲,把肩膀上的坤包和相機包拿下來放在桌子上,接著坐下打開坤包,從里面拿出一個本子還有一個手持微型小采訪錄音機。
擺好架勢,肖楠問道:“請問我該怎么稱呼你?”
“南易,南柯一夢的南,冠履倒易、陰陽易位的易。”南易淡笑道。
南易的介紹讓肖楠有點詫異,南柯一夢還沒什么,另外兩個成語聽著總感覺不是太對勁,不過這個年代說話的方式還處于可以比較直接的階段,某方面的文字簡單明了,沒有那么多的彎彎繞,肖楠沒有往更深層次聯想。
“我可以錄音嗎?”
“當然可以。”
在見到錄音機的時候,南易已經打定主意要插科打諢,不讓肖楠好意思留著錄音,而不是用決絕的方式拒絕。
“南先生,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是京城人士。”
“你是怎么知道奉天這里有象棋茶館的?”
“從一位棋友那里聽到的,他是一個棋癡,全國各地象棋高手云集的地方都有去過。”
肖楠問,南易答,初始,采訪進行得非常順利,不過等話題快進入尾聲的時候,南易不再只是安分回答,而是開始了反攻。
“肖記者,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的普通話有口音嗎?”
肖楠有點詫異,她的理想是成為一名電視臺女主持人,所以她從高中時期就開始學習自己的發音,而且在奉天上大學期間,她還很用心克制自己被東北同學的東北腔帶偏,按說她的普通話應該非常標準,并沒有什么口音。
南易淡淡一笑,“肖記者,你應該是專門練習過你的普通話發音,而且還練得非常認真,以至于你的普通話里并沒有什么口音。不過我猜你小時候直到少年時期都生活在南方,你的發音方式偏扁,平仄之間還是能感覺到不太分明。”
“很明顯嗎?”
“不明顯,一般人根本聽不出來,我比較特殊,算是一個另類,經常在南北方還有國外到處跑,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聽過上百種語言,而且我還喜歡瞎琢磨,對不同地區的人的發音方式做過對比。”
“是嗎?”肖楠被南易勾起了興趣,“那你能聽出我是哪里人嗎?”
南易帶著點玩味,又有點挑逗的語氣說道:“如果我說對了,肖記者中午能賞光和我共進午餐嗎?”
肖楠一聽南易的話,頓時戲謔地說道:“共進午餐沒問題,但我要去玫瑰大酒店的餐廳吃那里的招牌菜,還要開一瓶拉風1985年的紅酒。”
“肖記者,剛才我覺得你的美貌猶如一把刀扎進我的心房里,令我很是震撼,現在我倒覺得你的嘴更像是一桿槍,直接把我的心室捅穿。”
南易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透過這里,你有沒有看見我父親在軋鋼廠車間汗流浹背的軋鋼?有沒有看見我母親一棵蔥一顆蒜,一勺油一把鹽地做著抻面?有沒有看見我口干舌燥、通宵達旦、腰酸背疼地討好伺候有錢的肥婆?
血汗錢啊,我手里的全都是血汗錢啊,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玫瑰大酒店是什么地方,那里殺人不見血,你說的一餐飯至少要花掉兩千塊,太過分了,簡直太過分了。”
南易的話音剛說到一半,肖楠就開始捂嘴偷笑,等南易話音落下,她干脆捧腹大笑,一邊笑,她還一邊用手摩挲自己的前胸,給自己順氣。
好一會,等肖楠笑夠了,氣息平緩下來,她才微微搖頭道:“非常湊巧,前不久我采訪過一個國外來的投資團,又非常湊巧,我和投資團里某一位相處得不錯,從她那里聽到不少國外的新鮮事物。”
肖楠說著,把目光放在了南易的夾克衫上,“你的衣服雖然看著普通,但卻非常凸顯你的氣質,如果我猜得不錯,你的衣服應該是國外的那種私人訂制,價格十分昂貴。”
南易心念電轉,他身上的夾克衫的確算得上是私人訂制,只不過不是往凸顯身板,讓他看起來更帥氣,而是為了讓他看起來更沉穩一點,風格偏成熟,補上前南易顯年輕的底子,還有他堅持不懈鍛煉和保養搞出來的“青春感”短板。
如果觀察得夠仔細,是能夠看出來他的衣服不簡單,絕不是外面的大路貨,但對沒出過國、沒有接觸過私人訂制的人而言,不應該說出“私人訂制”四個字,而是該往哪個商場買的,哪個牌子的方向想。
如果肖楠真的聽人說起過私人訂制,而且就是最近一段時間的事,那的確有可能會往這個方向猜測,不過概率要打一個問號,背后也許有其他理由讓她往這個方向想。
理由的可能性很多,其中包括會對南易造成不利的選項。
南易在腦子里給肖楠打了個感嘆號,又打了個問號,退堂鼓被他從倉庫里搬出來,預備著隨時敲響。
“呵呵,肖記者見識廣博啊,私人訂制都知道。不過你猜錯了,我身上這件并不是你所說的私人訂制,只能說我找的裁縫手藝很好,當年他在滬海灘可是鼎鼎大名,張小六子、盧小嘉,還有當年滬海灘的大亨都會找他訂制西服。”
“不便宜不是嗎?”肖楠臉上掛著奚落的微笑說道。
南易絲毫不讓,直接懟道:“是不便宜,再加個五六百就夠吃你想吃的午餐了。”
“我真的想吃嗎?”肖楠玩味地說道。
南易頷了頷首,“抱歉,是我太過了,我應該順著你的思路往下走,或嫌太貴,知難而退,讓你有機會搖頭奚落,這就是男人的德行;
或打腫臉充胖子,讓你有機會叫上一幫朋友好好宰我一頓,吃干抹盡拍屁股走人,你和你朋友還可以一邊散步消食,一邊笑話我是個彪子。”
“哈哈哈…”
肖楠再次大笑,這一次笑得越發夸張,鎖不住的眼淚溢滿眼眶。
南易輕笑相陪,以免肖楠曲高和寡,意興闌珊,同時,他也在不經意之間觀察著對方臉上的微表情。他是一個理智的色狼,若事不可為,柳下惠瞬間會附身,滿臉黥上坐懷不亂。
待肖楠的笑聲平息,南易拉過她的本子和筆,翻到本子的末頁,拿起筆在上面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完之后,把本子推回到肖楠身前,“我的號碼,什么時候你有閑又有想法認識我的時候打給我,要快,我在奉天出差,要不了多久就要回京城。”
肖楠拿起本子,看了一眼上面的號碼,接著目光對向南易的眼睛,“你很強勢,也很有自信,似乎篤定我會打給你?”
“你會的,一位成熟且還算成功的男人,對你這種剛走出校門沒多久的小女生就如同毒品一般,很是誘惑人,一旦碰了就戒不掉、離不開。”
“是嗎?”
“是的,肖記者,哦,不,我還是叫你小楠。”南易步步緊逼道:“我等下還有點事,不能陪你多坐了,等你電話。”
話說完,南易拿出一張百元紙鈔放在桌上,起身,對肖楠微微點頭,轉身離開。肖楠盯著南易的背影看了一會,復又拿起本子看了眼電話號碼,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離開茶館一段距離,南易便對天仙說道:“剛才的女人。”
“進入茶館之后,她站在門口的位置觀察了整個茶館的客人,然后直接走向南生你們那一桌。”
南易沉思了一會,說道:“要是她很快就給我打電話,或者在不恰當的地方和我再次偶遇,給她開檔案。還有,趙璐璐這個女人我暫時有點看不透,再過些日子,可能也要給她開檔案,先做好心理準備。”
“明白。”天仙應了一聲。
離開北市場之后,南易一行又拐入了西塔街,一個不太一樣的鮮族聚居區,這里的鮮族大部分是世紀初日本人從朝鮮半島強征來的勞動力,雖然后來朝鮮半島擺脫了日本的統治,但是他們并沒有選擇離開這方水土,而是留下來繁衍生息。
自八十年代伊始,西塔地區就形成了以餐飲娛樂為主,具有濃郁鮮族風情特色的休閑文化經濟帶。
南易過來是想吃蠻有名氣的西塔大冷面,面館還沒走到,倒是路過一家新開的店鋪,大門口圍著一圈人,從人群圍繞的圈中央傳出炸裂的音樂聲,聽著既有朋克的風格,又有工業重金屬的味道。
南易駐足,聽了一耳朵,不管是唱功還是樂器的水平都稍顯稚嫩,擠進人群了一眼,三個大男孩十分賣力地搗鼓著樂器,一個大男孩聲嘶力竭地吼著,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并不是南易喜歡的風格,聽了半首,南易便離開了,帶著架子鼓手屁股下的木箱上“重型機械廠”幾個紅色字樣引起的思緒。
綜合南易聽到、看到的信息,從去年下半年,鋼西區的橋梁廠、重型機械廠等一些大企業已經露出撐不下去的苗頭,先知先覺的人開始想辦法,有人從瀕臨崩潰的工廠里謀取最大利益。
有一個廠子的供銷科長和財務合謀騙走了工廠的債款,有人繪聲繪色地說兩人已經借道俄羅斯,奔赴了歐洲大陸,天天吃香喝辣。
即便遵紀守法,腦子活絡的年輕人也琢磨起了出路。有人耍賴請病假,跑去羊城進牛仔褲,成捆成捆地背回來,賣給同樣心思活絡的年輕人;有人耍賴請病假,跑去做小生意,從推車賣貨到有了自己的小檔口;還有人耍賴請病假,什么也不干,就是瞎混日子,反正在工廠是混,哪兒不是個混啊。
還堅守在廠里的年輕人要么勤勤懇懇干活,過一天就多賺一天錢,要么就做起了白日夢,南易聽說過一個車間的小男孩自封為宇宙糾紛調解會的會長,還給自己印了名片,每日在轟隆隆的機器聲中游蕩外太空。
還有些是蹦迪狂人,兜里沒大子就到處找人蹭舞票,蹭到了就蹬個二八大杠,一下班就往舞廳趕,一蹦就是半宿,次日去上班,蹦迪的熱情依然未消,午休時間就會在車間里續上一段,自帶BGM,動作癲狂、激烈。
上午勞作時掛上的滿臉鐵銹還在,水泥地上又都是灰,一折騰便是塵土飛揚,工友們既拿這種人當個笑話看,又十分稀罕他們,這是工人們在沉重工作、沉悶心情里為數不多的歡快時刻。
年輕人可以逃避,可以尋找新的活路,四十郎當歲,承上啟下,上有老下有下的五零后這一代就比較悲慘,他們從小就吃工廠的大鍋飯,玩樂在工廠,小學或初中一畢業就進入技校,不管是否學有所成,都能夠被分配進父輩的工廠。
旱澇保收了半輩子,大多數人怎么都不相信,廠子真能不管他們,現在才剛開始,他們做得最主要的事情就是等,等被拖欠的工資,等開工。
未來,他們還要等買斷、等并軌、等離退休…
小體量的工廠倒閉、改制得早,群眾幻滅得早,轉個身,在內卷還沒開始的時候從頭再來,反而顯得輕盈,鋼西區最早破產工廠的廠長早年就已經干上了買賣,如今是奉天的豆腐大王。
鋼西區的萬人企業,在拖字訣的妙用之下,會努力維持到最后,那些越晚脫離和清醒過來的下崗工人,將要面對的是越來越窄的賺錢門道。
投資還沒下去,南易卻已經在思量后面的事情,與回報有關又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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