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只與你一人訴說
盛夏的世界，晴空與大地仿佛總有安靜的躁響。
只是這天藍的像是嬰兒的眼睛，像是要望進人的心里去。有小鳥在枝頭輕輕跳躍著，嘰嘰喳喳。
校園里人來人往，偏偏對于有的人安靜得像座秘密花園，無人注意到行影孤單的雪球。
初春時，那努力爬上整面墻的藤花有些枯萎，無人交流里只剩下郁郁蔥蔥的雜草，風吹時會像海浪一樣起伏翻涌的湛綠的葉子。也有大樹郁郁森森，厚厚的覆蓋在墻邊上，投下一片清涼。
雪球在這清涼的角落坐下，蜷起腳抱著膝蓋，慢慢閉上眼睛。
這一刻，天上云輕涌，夏天喧鬧的蟬鳴漸漸如潮水般退去，耳邊有風輕巧吹過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哪來的一朵花逆著風綻放，送來若有若無的香。
沒有人發現，雪球一身都是濕漉漉的。
慢慢的，人都走光。校園里空無一人，但雪球卻戴著耳機，不肯回去。
就好像做了一個夢，夢里面自己的父母離婚了，自己像是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最后居然奔向了一片星光世界，成為其中閃亮的一顆星。
可雪球也曾想，如果不說再見呢？
如果當初父母沒有離婚，自己還是被寵愛的女兒，自己的人生是怎么樣的呢？
忽然雪球醒來，發現自己的父母真的沒有離婚，自己也只是像是普普通通的學生一樣，讀書上學，每天都在為功課煩惱。
可偏偏這樣，雪球還是沒有覺得幸福。不合適的人，就算勉強在一起，還是會有不斷的爭吵。
所以雪球每次放學，都要一個人等很久很久，等到沒辦法更晚的時候，才默默的回家，回到那個爭吵不斷的家。
但起碼，自己也還有個家啊！雪球心里這么想著。
忽然在這隱秘的角落，雪球聽到了什么聲音，她轉過身去看。
從視線最遙遠的極端，光線最亮的盡頭，一個人向雪球慢慢走來。這是第一次見，卻好像無比熟悉。
黑色的短發，白襯衣牛仔褲，微笑的時候嘴角上揚，算不上帥氣，但總有一種自信的得意。
那個人坐下來，忽然冒出一句：“別人都說你的眼神像是會轉彎，帶小小的鉤子，因為你對誰笑一笑，誰就便會被你鉤掉了魂失了魄。好在你并不愛笑，所以大家健康無憂。可這樣的世界，不喜歡嗎？”
雪球問道：“你是誰？”
那個人指了指胸口的牌子，上面是學校的胸牌，名字是：“王太卡。”
“我見過你？”雪球問道。
王太卡歪著頭笑，說道：“怎么渾身濕漉漉了？”
雪球：“惡作劇，被推到泳池了而已。”
王太卡點點頭，這是校園霸凌嘛。雪球小時候也經歷過溺水，所以才有這樣的反應。因為現實中雪球有恐懼深水的毛病。
王太卡若有所思：“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雪球居然對這個冒昧唐突又討厭的家伙討厭不起來。
“不喜歡”雪球撇著嘴：“你的夸獎真虛偽。”
“什么意思？”王太卡笑道：“我只是如實說，你笑起來很好看。來，你說說你是什么樣？”
雪球拿出一面小鏡子，女生都是愛美的。
可王太卡透過鏡子看到里面的人，卻忽然安靜下來。
因為鏡子里面的那個雪球，是一個又胖又矮又黑的丑姑娘，好像是連流浪狗都嫌棄的那種。
王太卡似乎有所感悟。現在他看到的雪球，是真實外貌里的雪球。而雪球鏡子里的雪球，是雪球內心認為自己的樣子。
也就是說，雪球的內心是自卑的。這出類拔萃的外表不曾給過她一丁點的安全感。所以在她心里，自己是一個又胖又矮又黑的丑姑娘。
王太卡面露遺憾：“我送你回家吧，太晚了！”
雪球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王太卡把雪球送回家，正好遇見雪球正在吵架的父母。雪球臉色變得蒼白：“你回去吧。”
王太卡點點頭，卻躲了起來。
雪球聽著里面的爭吵，有些害怕，不敢回家。她只能孤零零的躲在家門口。雪球居然就這么在門外守了一整晚，早上醒來的時候，居然有不知道哪來的小鳥落在身上，看到雪球動了，小鳥被嚇到，直接去啄雪球，差點啄傷了雪球的眼睛。
雪球嚇的直哭，卻不敢叫出聲。
而這一切，王太卡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拍攝團綜的時候，王太卡就知道雪球有一種比較比較奇怪的毛病，恐鳥癥。
恐鳥癥這種其實不算嚴重，但是對于鳥嘴、雞嘴這些鳥禽類的動物尖嘴，有特別的恐懼。連看到都害怕的那種！
這種病其實很多人都有，除了雪球，茶蛋的張藝興也有這個毛病。這種病大部分人患病，都是由于童年時的心理陰影所導致，但常常被人誤會成矯情，遭到嘲笑。
現在王太卡總算知道，雪球為什么有恐鳥癥。不僅僅是因為曾經有一只鳥差點啄瞎了她的眼睛，更是因為此時此刻的雪球，是在最無助最孤獨最害怕的時候，好像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遭受了這一遭，這完全是心理陰影了。
所以以后看到鳥嘴，雪球的恐懼并不僅僅來源于鳥，還會牽動起曾經父母爭吵給她帶來的傷痕。
雪球隨后起身去上學，在路上看到了王太卡。
此刻的王太卡捂著肚子低著頭，渾身是潮濕的汗，白襯衣狼狽的貼在背上。
雪球猶豫著拍了拍王太卡的肩，很久之后王太卡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的發皺的臉。
“我打架了，受了傷。能不能幫我去買藥呢？”王太卡問道。
“嗯好。”雪球鬼使神差的答應了，她扶著王太卡去醫務室。
從醫務室出來的時候，雪球正好遇見了一個男生。也不知道怎么，就停下了腳步。
王太卡的表情有些凝重：“你不會喜歡他吧？”
雪球和王太卡也熟了，所以半開玩笑的說道：“你這么緊張干什么？我這么丑，你可別喜歡我！”
王太卡笑了笑，問道：“他長什么樣？”
“你自己不會看嗎？”雪球撇撇嘴，覺得王太卡在逗自己。
王太卡卻沒有逗，這是雪球的內心，除了雪球，沒有人能看到她自己內心幻想出來的樣子。
王太卡追問：“什么樣啊，我沒看到。”
雪球抿抿嘴，說道：“他不高不帥不聰明，體格沒有你好，像是一個小透明。我只是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很溫暖。”
王太卡再次向那個人看去，卻什么都看不清。這個人是真的從雪球記憶力存在過的嗎？
年少的愛戀總是這樣的莫名其妙。更可怕的是，雪球似乎有了勇氣，悉心打扮只想跑去告白，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那個人他甚至連借口都未想，直接說：“不要，你不要喜歡我，我甚至不想見到你！我們不可能！”
雪球瞪大了眼睛，勉強笑著說了一聲“哦”，忍著沒有掉眼淚，然后連忙跑到自己隱秘的角落，才哭出聲。
王太卡這時候正好出現，嘴里叼著一朵偷來的花蹲在我面前逗雪球開心，可雪球仍哭得天地變色。
王太卡沒辦法了，說：“你等著！”
過了一會，校園里喧鬧起來。雪球似乎聽到了有人呼喊，這才走過去。只見整個學校已經被封死。
整個學校數百人，男男女女，從老師到學生，所有人都在瘋狂的喊叫，逃跑。
而王太卡在最后面，赤手空拳，追著幾百人打，打的這些人哭天喊地。最后王太卡猙獰的問道：“讓那個人滾出來！”
無數人顫抖著，把拒絕雪球的男生推出來。王太卡提著那個男生，在操場上，當著無數人的面，對著雪球說道：“我想現在，他應該改變了主意。”
雪球錯愕的說道：“你怎么敢”
“因為你們都不知道我是誰！哼”王太卡很是猖狂，歪著頭笑：“聽不懂吧？沒關系，現在你只需要知道，我會為你圓夢。你想要什么，就說，你都能得到。”
說著，王太卡把那個男人扔到地上，問道：“你喜歡她嗎？”
那個男生沒有了剛剛的傲氣，連忙說道：“喜歡喜歡，我喜歡！”
王太卡回頭：“你們同意嗎？”
全校師生沉默了一下，都連忙同意，沒有一個反對。
雪球錯愕起來，不知所措。
隨后的日子，一切如常。王太卡似乎消失在這個世界，雪球似乎也忘掉了王太卡。雪球專心致志和這個男生談戀愛，過著開心的日子。
慢慢的，兩個人上了同一所大學，畢業，工作。最后那個男生有了一番事業，拿著鮮花對著雪球求婚。
但到了這一刻，雪球卻忽然覺得沒意思。
“結婚，生孩子，然后這一輩子就過去了？”雪球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忽然覺得無比奇怪。
“可這不是我想要的一生”
雪球推開了戒指，那個男生急促的喊著：“你不是喜歡我嗎？現在為什么拒絕？只有這一次機會，沒有第二次了！”
“可是我不喜歡。”雪球搖搖頭：“對不起，可我不想委屈我自己。”
這一刻，雪球忽然想起了王太卡。
那王太卡呢？雪球努力的打聽，但神奇的是，這個人仿佛消失了一樣。曾經的同學腦海里都沒有這個人，甚至連王太卡在學校里打人的記憶都被修改，除了雪球，沒有人再記得王太卡的存在。
難道自己生活在虛偽里面嗎？雪球覺得恐懼，這一個真實又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消失了呢？
雪球甚至形容出王太卡的長相，這時候忽然有一個人說道：“哦，你說的不會是阿爾伯特吧！那個外國的留學生？他不叫王太卡啊，也沒有打過我們。而且他和你也不認識，你記錯了吧？”
雪球托人找到了阿爾伯特的照片，卻發現和王太卡是一模一樣。她不肯放棄，幾經周轉，甚至用了幾年的時間，終于找到了那個叫阿爾伯特的人。
那是一個外國的留學生，是和雪球同校，但不是一個校區的男生。他不孤獨，有真正的好朋友，是隔壁班出了名漂亮的校花。就算被發現，被老師請去詢問，兩人都默契的不解釋不辯駁，只是默默的望著窗外湛藍的天。
雪球像是著了魔，遠赴大洋彼岸，看到了那個名叫阿爾伯特的交換生。
“王太卡？”雪球問道。
阿爾伯特搖搖頭：“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王太卡。”
“不，你就是。為什么騙我？就算所有人都忘記了，但是我沒有忘！我記得你！”雪球感覺到無比的孤獨：“我記得你！記得你！”
阿爾伯特聞言，沉默了一下，問道：“就算記得我，那又怎么樣呢？”
雪球聞言愣住了，是啊，記住了，除了證明這個人存在，那又怎么樣呢？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阿爾伯特繼續說道：“你現在過的不是很好嗎？生活里有大把大把的陽光，再沒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你，連你生活中一點的小細節都放大。他們都叫你崔真理，因為你的笑容就是真理，說你的是人間的水蜜桃。你不再是曾經那個丑姑娘了。掏出鏡子看看。”
雪球掏出鏡子，卻發現，自己還是那個丑姑娘。
“你騙人！”
阿爾伯特笑道：“以后，不管你是什么樣，你都要自信勇敢的一直一直微笑下去。你有一顆溫暖善良的心，沒有誰有資格輕賤你。”
雪球睜開眼睛，看到自己面容姣好，笑容可愛甜美。身后的背景好像是那年的夏日。似乎有花香，在夏日氤氳的空氣里淡淡的散開來。
如今她終于順著花香，找到了那一朵逆著風綻放的花朵，風吹不垮，雨澆不滅。
阿爾伯特說道：“能讓我看看，和你求婚的那個男生，長什么樣嗎？”
雪球遲疑了一下，找出了照片。阿爾伯特看完，終于露出的笑容：“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雪球：“什么？”
此時在阿爾伯特的視角里，看到的那個男生依舊沒有面貌，只有空空如也的空白。
其實這個男生并不是雪球記憶深處里愛過的人，而且雪球的一種希望。雪球希望一切重新開始，如果自己沒有當偶像，如果父母沒有離婚，如果自己有一個平凡的人生，有一個不高不帥不聰明的普通男友。
而當這一切都已經被雪球擁有，雪球還是不快樂。
“就算你順著記憶之路回溯，即使重來一萬遍，人生也不會有什么改變。”
阿爾伯特說道：“不合適的人，就算不離婚也無法好好的生活，擁有幸福的家庭。脆弱敏感的心靈，就算不當光鮮亮麗的偶像，擁有普通的人生和普通的愛情，也無法承受深夜里的寂靜。”
“就算給你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一次全新的人生，如果你自己不敢去面對那份黑暗，也沒有人可以帶你重新走入光明。”
雪球盯著阿爾伯特：“你到底是誰？”
“為你創造了這個世界的人。”阿爾伯特微微一笑：“除了你我，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不一樣的存在了。來，我們回家。”
雪球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跟著阿爾伯特走向一條不知道通向何方的路。又聽到有人在高處輕聲哼唱，卻聽不清歌詞。
“這是什么歌？好熟悉”
“函數的歌，你的歌。”
雪球似乎什么也想不起來。
阿爾伯特牽著雪球的手，一躍而起。過往的世界開始崩塌破碎。好的壞的開始崩壞。
沿著來時的記憶路往回走，和每一個遇見的人告別，無論好壞，仍然感謝遇見。
阿爾伯特問道：“如果現在真的可以重新選擇一次，你會從頭再來嗎？”
“如果重新選擇一次，我還是選擇什么都不改變。”雪球不自覺的留下眼淚，喃喃自語。
“因為我現在能擁有的，已經是我能擁有的，最好的人生了。”
睜開眼，天色已經黑如濃墨。
王太卡一臉疲倦，看著雪球淺笑著。
雪球看著王太卡，似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那么靜靜的看著。
其實每個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人，但大多數的緣分都如朝露，朝生暮死。這個世界像是套在玻璃罩里的模型，規整、淡漠。
但這些都沒什么，只要把這世上的偽裝和疏離一層層剝落，你就會看見那最后的、屬于你的、關于愛的唯一可能。
就在這黑夜的無聲沉默里，兩個人靜靜對望，不曾發現女孩的臉上緩慢升騰起的淺淺紅暈。
我用無聲面對整個世界，滿腔的溫柔只與你一人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