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安靜一下。”
一個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臺上,握著話筒開始講話,“今天是我們市教育局舉辦的全市高中生演講比賽,在場匯聚了我們市優秀的學生和老師,當然我們也很榮幸的請到了市里面的領導們…”
“接下來有請舒書記給我講話。”
不知道是領導還是主持人但在做主持人工作的主持人說完帶頭鼓起掌來,一時間整個演講廳內掌聲如雷。
舒昂在掌聲中站起身,走到臺上,接過話筒,然后轉過身面對著一雙雙目光。
“同學們好。”
不知道是誰帶領的,臺下又“嘩嘩嘩”地響起掌聲。
舒昂用手壓了壓,掌聲很快停歇下來,他環視著下面的一張張年輕臉孔,然后微微側過身,指向后面屏幕上“云龍市高中生‘愛國主義教育’演講比賽”的大字。
“我們這次演講比賽的主題是‘愛國’,我知道許多同學,上臺演講的也好,在臺下聽著的也好,都能認真地理解‘愛國’這兩個字,能認真地傾聽、理解演講的同學們說的話,努力學習,熱愛祖國。”
“好了,請同學們演講吧。”
舒昂說完,將話筒遞向站在講臺邊緣的主持人,后者快速走過來接過去,等看著舒昂在掌聲中回到座位上,看了一下手卡說道:“接下來有請今天的一號選手,來自市一中高二年級4班的趙亞芳同學,掌聲歡迎。”
范婷婷坐在另一邊過道,聞言站起身,拿著自己的演講稿小碎步走上臺,看起來明顯有點緊張,不過在上臺的過程中努力地讓自己放松下來。
她按照主持人的示意,來到了位于講臺中央位置的演講桌前,將演講稿放下,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前方的話筒打了招呼,然后按照練習過不知道多少遍的內容進行脫稿演講。
房長安則在下面想:“趙亞芳是二等獎,被安排在第一個,或許有一定的安排成分在里面,學校要面子的,但是又怕我第一個上臺發揮不穩,所以把第二名放到第一個出場,我這個第一名往后靠。”
“可惜,我壓根沒想過好好演講。”
每個人的演講時間依舊是限定在十五分鐘之內,不過老師都有過叮囑,盡量不超過十分鐘,也不要低語五分鐘,這才是真正的時間要求。
前面三位同學無疑都很有“掌握能力”,不約而同地把時間控制在了六到八分鐘左右。
等三號的來自縣一中的男生彎腰謝幕的時候,坐在里面的劉貝、毛閃閃、宋棠、程娟都往這邊看了過來,給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沈墨和王珂也不再跟他賭氣了,小聲說了句“加油”。
“接下來有請四號選手,來自市一中高二年紀12班的房長安,掌聲有請。”
房長安擺了下手,示意收到,然后站起身,在掌聲之中空著手走上講臺,市一中的學生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自信”,其他學生的學生則多少還是有點意外。
就算本身已經很熟練,在允許的情況下,大多數參賽的同學還是會把自己的演講稿拿上去,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在這種場面下不會卡殼。
“他好自信啊。”
比市一中要靠后一些的縣一中學生座位之中,李雅表情有點驚訝地轉過頭對王雨薇說道。
王雨薇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轉過頭往沈墨和王珂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轉向臺上,目光不再移動。
房長安并沒有像剛剛的幾個演講者那樣走到演講桌后,他走到桌前,伸手將架在桌上的話筒拿了起來,然后轉過身,面朝著臺下目測有兩百多人的觀眾。
“同學們好,老師好,還有在座的各位領導也好。”
房長安簡短地打了個招呼,聲音并不大,但在麥克風的加成之下,仍足以傳遍整個演講廳。
說完之后,房長安沒給臺下觀眾鼓掌的機會,臺下觀眾也沒有鼓掌的意思,繼續說道:“我為了今天的演講準備了將近半個月,演講稿改了一遍又一遍,有我自己修改的,也有班主任老師幫我修改的。”
這個開場讓臺下不少人有點疑惑,也有人精神一振,嗅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氣息,有人欣賞,也有人本能地感到不喜。
市教育局的領導們毫無疑問是不喜的,他們在體制內,眼下又有上面的大領導在,毫無疑問更希望這是一場循規蹈矩、穩穩當當的演講比賽,不喜歡出現任何不穩定的因素。
不過眼下臺上這個學生畢竟什么都還沒說,沒有什么不妥當的言論,他們也都沒有說什么表現。
宋長羨坐在第三排,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憑借著一年多來打交道的經驗,他本能地感到了一絲不安,嗅到了不好的氣息。
“但是剛剛聽到了舒書記說的幾句話,我不想按照準備的演講稿說了。”
“我原本準備的演講題目是《我們該怎樣愛國》,現在我想就‘愛國’這個主題簡單談一下我個人的想法。”
這句話說完,宋長羨幾乎忍不住要站起來把房長安叫下來,但剛閃過這個念頭,就意識到這里沒有自己說話的地方,立即制止住了這種沖動,看向第二排的教導主任唐鵬飛頭發稀疏的腦袋。
唐鵬飛也皺起了眉頭,回頭看了一眼宋長羨,確認這不是他跟學生商量好的“伎倆”,眉頭皺的更深了,看向第一排的校長張俊輝。
張俊輝在倆人的側前方,因為唐鵬飛和宋長羨都能看到校長的半面側臉,雖然不能看清校長的完整表情,但從兩人的角度看過去,張校長臉上并沒有露出什么不悅之色,反而似乎像是來了興趣的樣子,調整了一下身體坐姿,一副要認真傾聽的樣子。
這個姿態宋長羨并不陌生,因為前段時間校內決賽的時候,房長安剛剛登臺的時候,校長也是這個態度,不過結果似乎很失望。
張俊輝確實比較欣賞,在沈墨家里遇見的那次短暫照面,他對房長安印象不錯,尤其是幾句對答,讓他對這個才十七歲的男孩子刮目相看,抱有一定期待,然而上次學校演講比賽只是照本宣科,讓他開始有點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覺得確實不該對這個年齡的孩子有那么高的評價和期待。
干預挑戰約定成俗的事情需要大勇氣,尤其是在中國當今的教育環境之下,大家都喜歡聽話、溫馴的學生,在從小就被灌輸種種“聽話”觀念的情況下,這種勇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思想并不能完全等同于行動,也未必就需要與眾不同來證明自己。
因此事后張俊輝進行過反思,覺得自己因為主觀想法而給房長安打低分的舉動實在沒有必要,且有失公允。
但這并不影響他此時再次感到期待。
舒昂的眉毛也微不可查的挑了挑,又打量了一眼臺上這個早已經聽過名字的男孩子。
沈墨與王珂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很快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臺上,旁邊的宋棠她們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在我小時候,書上說愛國,老師說要愛國,我們也都說要愛國,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小時候跟人吵架,還會罵別人:‘你是蔣介石’‘你是日本鬼子’,然后對方也反罵‘你才是蔣介石’‘你才是日本鬼子’…”
臺下有點奇怪的響起一陣低低的壓抑的哄笑,似乎還有人說“我小時候也是…”
“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似乎是初中,似乎是高中,似乎是我們開始懂事了,慢慢的沒有人再說愛國了。”
“好像我們越長大,越懂事,越覺得愛國是一件羞于啟齒的事情,是一件可恥的、不好的事情。”
“愛國可恥嗎?不好嗎?”
“答案是很顯然的,愛國是一件光榮的、理所應當的事情。”
“那這樣一件光榮的、理所應當的事情,為什么大家越來越羞于啟齒呢?”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身邊開始充滿了一種氛圍,似乎中國的一切都是不好的,都是錯的,沒有前途的,你愛這個錯誤的國家就是一件愚蠢、可恥的事情…”
“我在報紙、雜志、網絡,甚至是電視新聞上,不止一次看到過這樣的新聞,如果你也看,大概也對這類說法不陌生。”
“比如哪里舉辦夏令營,中國的孩子和外國的孩子一起對比,外國的孩子都很自強自立,中國的孩子離開了爸媽就什么都不會,一點獨立能力都沒有…
“還有‘中國的學生只會做題,除了做題考試什么都不會’,‘九零后是垮掉的一代,未來的中國是沒有希望的’…”
“比如造三峽花了五億,污染環境…比如抗美援朝是一個完全錯誤的決定,美國原本對我們多好多好,都是打抗美援朝才得罪了美國…比如中國唯一的出路就是全盤美化,否則十年之內必然崩潰…比如國黨在抗戰中發揮了多重要多重要的作用,甚至還有人在電視上公然污蔑、侮辱教員,還有一大批擁躉為此叫好…”
房長安的演講剛開始不到兩分鐘,偌大的演講廳已經落針可聞,尤其是前排評委、領導們的坐席區域,空氣仿佛凝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