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說很快就來,下午應該還是兩瓶藥。”
宋遠重新走進了病房里面來,對著宋棠和宋玫姐妹倆說道,宋棠依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宋玫則輕輕“嗯”了一聲。
房長安似乎輕輕嘆了口氣,然后對沈墨和王珂道:“我們先回去吧,不要在這里影響宋棠,學校那邊也還有事。”
沈墨與王珂互相看一眼,然后去看宋棠,房長安已經道:“那宋棠,玫姐,我們先走了。”
“哎。”
宋玫起身,宋遠也客氣地道:“那行,學習最重要,別耽誤上學…”
“叔叔再見。”
沈墨與王珂都打了招呼,跟著房長安一塊走出病房,都覺得怪怪的,互相看了看,眨了眨眼睛,隨即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房長安與宋玫說了許多話,但好像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跟宋遠說過。
沈墨記得三年前與宋遠的那次沖突,她相信房長安肯定也記得,但不管怎么樣,宋遠畢竟是宋棠的爸爸,從小就被教導要有禮貌,也很乖巧的小姑娘覺得長安哥哥這樣有點失禮,鼓了鼓腮幫,準備教育他一下。
房長安卻先開了口,對王珂道:“我們班的女生宿舍里面還有空位嗎?”
王珂怔了一下,想了想道:“好像有…你問這個干嘛?”
“回頭你去就知道了…你到學校先去寢室看一下,確認了給我發個消息。”
倆小姑娘雖然不諳世事,畢竟都很聰明,聯想到房長安剛剛在病房里面說的話,互相看看,然后沈墨問:“你要讓宋棠住宿嗎?”
“不是我讓不讓,是她想不想。”
三人到了電梯前,房長安示意先不說,倆小姑娘于是耐著好奇,好容易等到走出了電梯,才一左一右地跟在房長安身邊,聽他說話,因為他聲音很小,不得不靠得近一些才能聽得清楚。
“宋棠原本可以很快出院了,結果昨天晚上又割腕了,沒有刀,還是拔了輸液針劃開手腕…你們覺得是因為什么?”
兩個小姑娘同時搖搖頭,房長安嘆道:“病房在四樓,宋棠的床位挨著窗戶,她如果真的想死,何必這么費勁?窗戶是開著的。”
沈墨和王珂都愣了愣,感到有點害怕,沈墨甚至下意識地抓著了他的手,有點要哭的樣子:“長安哥哥你別嚇我呀…我們要不要現在回去?”
“你別急。”
房長安拍拍她腦袋,失笑道:“宋棠壓根就不想死,她只是不想出院。”
“啊?”
兩人都有點懵,不過王珂還是瞥了眼沈墨抓在房長安手臂的那只手,沈墨跟著她的目光低頭一看,然后觸電般迅速地把小爪子縮了回去,用另一只手抓著,好似不抓住了它就會不聽話的又去抓房長安一樣。
王珂已經替她詢問:“為什么啊?”
“這就只有宋棠才知道了。”
房長安笑了笑,“她受傷了,就會繼續住院,但這樣總不是辦法,既然如此,不如住宿…”
兩個小姑娘還是沒聽明白,房長安只好繼續提點:“宋棠不愿意出院,肯定是醫院外面有她害怕的東西…你們想想,會是什么?”
沈墨和王珂都蹙著眉頭很努力地思考,然后王珂小聲問:“不想上學?”
“別把人家想的跟你一樣。”
房長安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她就算出院,身上的傷還是沒愈合的,未必會馬上去學校,那你們想想,她出院后會去哪?”
“家里啊…”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然后同時止住了,表情愈發迷惑和不解,“她不想回家嗎?”
三人說著話走到醫院門口,房長安領著倆小姑娘走過了公交站臺,往下一站走過去,邊走邊道:“開學報道的時候我們都見過宋遠,也就是宋棠的爸爸來送她,當時她跟宋遠的關系很好,但是剛剛宋遠給她削了蘋果,宋棠理都不理,后來當著我們的面才說了句‘不吃’,接著她姐姐來給她,她就吃了…她姐姐說,宋棠很喜歡吃蘋果…”
房長安又輕輕嘆了口氣,“明白了嗎?”
兩個小姑娘都若有所思,然后點點頭,“明白了…肯定是宋棠的爸爸罵她了…也許是打她了…”
“有可能。”
房長安點了點頭,對她們兩個人的聰慧表示了認同,隨即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哪怕他很早之前就對這件事情有所預警,甚至提前知道宋棠的最終結局,但他此刻仍然在巨大的沖擊之下難以平復心情…在剛剛走進病房只好,他就已經隱約猜到了一個可能的“真相”。
或者更早,在開學報道的那天,他其實就該想到這個可能的,但是當時他只是覺得不對勁,并沒有觀察到,或者說并沒有我往這個方向去想,這也實在不在正常的人的思考范圍里面。
然而結合前世記憶中的一些事情,房長安現在有超過五成的概率可以肯定心里面的猜想,極可能就是事實真相,雖然這個猜想的依據其實非常薄弱,甚至連證據都算不上:宋遠看宋棠的眼神,完全不是一個父親看女兒該有的眼神!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高中生,哪怕不是沈墨、王珂這種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也很難察覺到這些,因為就算注意到了,也未必能意識到眼神里的什么意味…可房長安前世就是經常挽救失足少女的渣渣,他對這種眼神太了解了,畢竟只要照照鏡子就能看到。
建立在這個推測之上,后市了解的許多疑團都可以去推測解釋:宋棠高中在市一中讀書,復讀卻去了縣一中,而不是市里面的一中、二中,可能是想要躲什么人…宋遠為什么堵在校門口罵自己的女兒,甚至往她身上潑“八十”的臟水,可能是想要把她名聲弄臟,讓她認命…大家都把你當成這種人了,你還反抗什么?至于八十塊錢睡一覺的來歷,可能最初可能是一頓飯睡一覺…
并且房長安記得三年前暑假里面差的發生車禍,與宋遠同車的那個紋身男人似乎是有過案底的,應該是個混混,而去年他來市區報道的時候,那個紋身混混也在前往市區的大巴上…
這其中大部分都是房長安在很有限的現實情況下用猜測甚至臆想去拼湊出來的,不過正因為這件事情的荒唐,結合自己的所見,他反而覺得這很可能接近事實,雖然他更希望沈墨與王珂的推測才是真相。
但不論真相怎樣,房長安都不可能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哪怕是對旁邊的倆未來媳婦也沒法說…
第二天上午,房長安與沈墨、王珂、程娟再次來到病房,還沒進去的時候,就聽見里面傳來宋遠有點惱怒的聲音:“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沈墨和王珂已經把昨天的推測告訴了程娟,因此聽到了宋遠憤怒的說話聲,三個小姑娘互相看看,顯然都覺得自己猜的可能就是真相,宋棠爸爸在發脾氣…都有點意外,因為印象中宋棠的爸爸脾氣很好,不知道怎么會發這么大的火…
三個小姑娘都有點遲疑,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進去,去看房長安,房長安已經邁步走進了病房。
旁邊兩張病床都空著,但東西都在,看樣子是去做手術或者檢查了,病房里面除了宋棠之外,宋遠、宋玫都在,還有一個中年婦人,應該是宋棠的媽媽了。
“你們來了。”
宋棠的媽媽先看到了房長安他們四個人,卻沒說話,宋玫隨即因為媽媽的眼神而往這邊看過來,然后立即笑著招呼。
明顯表情有點憤怒的宋遠回頭看過來,臉上的怒氣勉強壓了壓,嘆了口氣,有點尷尬地道:“你們來的正好,可以勸勸棠棠,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住學校里面去…”
宋棠咬著嘴唇道:“我為什么要去住學校你不清楚嗎?”
宋遠臉色一僵,隨即扭頭居高臨下盯著女兒道:“我要是清楚還問你嗎?你說說,當著你們同學的面說清楚,你為什么非要去學校住?家里面不讓你住怎么著?還是我跟你媽媽,跟你姐姐,都虐待你欺負你了?”
宋棠仰著臉瞪著眼前這張從小看到大的臉龐,用力咬著嘴唇,幾乎要把嘴唇要出血了,隨即一言不發地扭頭看向窗外。
宋遠見女兒不說話,緩緩舒了口氣,似乎重新調整好情緒,又轉過身來對房長安和三個女孩尷尬地說道:“不好意思,讓你們看笑話了…青春期…唉…”
程娟正要開口,房長安先笑了笑道:“我們班女生宿舍好像還真有空位,不過宋棠你在家里面住的好好的,離也不遠,干嘛忽然非要搬學校里面去住啊?”
宋棠依舊看著窗外,停了幾秒鐘才生硬地道:“我就想搬學校里面去住,還有我姐姐也要住校…”
宋遠打斷道:“我說了不行!”
宋棠的媽媽勸道:“好了好了,棠棠年紀還小呢,她想去住宿舍就去住宿舍好了…你姐姐就在家里住,就不住宿了…”
前面一句是對宋遠說的,后面一句是對宋棠說的。
宋玫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白,咬住嘴唇沒有說話,宋棠卻回過頭來睜大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媽媽,眼眶紅紅的,臉上都是淚,然后又用力咬著嘴唇又轉過去,也沒再說話。
房長安笑道:“其實住家里有住家里的好,住宿舍也有住宿舍的好…住宿舍里面離教室近,吃飯也近,可以節省不少時間學習…而且離家也近,什么時候想回家了就回去,也方便…”
宋遠皺著眉頭看房長安,房長安笑容不改,笑道:“當然,我就是一個外人,順便提點建議…到底怎么做,還是宋棠你自己決定…事情不行可以找警察協調嘛。”
宋棠身子似乎震了震,宋玫和她媽媽都轉頭看過來,宋遠正要說話,手機先響了起來,他于是拿著手機走到病房門口接通電話,同時有護士走了過來道:“你們說話小一點聲音,不要影響到其他病房的病人。”
“哎,哎,不好意思。”
宋遠連聲抱歉,隨后走出病房接電話,病房里面沒有人說話,宋遠也沒走多遠,因此能聽到他的說話時,似乎是有人邀請晚上去喝酒吃飯,他應了下來,很快走回病房,見里面幾個人都在看著自己,正要開口,房長安又先說話了。
“宋叔叔。”
房長安滿臉笑容,甚至第一次打了招呼,“您要是晚上去吃飯的話,最好別喝酒,如果喝酒的話,就別開車了,酒駕容易出事,而且最近查的嚴。”
宋遠愣了一下,房長安繼續道:“哦,忘了跟您說,您可能不記得了,或者說沒認出來,我們三年前就見過面,不過那時候我還小,在黃南集鎮,我初中班主任開車載著我和墨墨,您喝醉了酒開車載著一個紋身的男人,我們兩輛車差點撞上,后來喊了警察來才解決…我這么說,您有印象了嗎?”
宋遠起初愕然,認真地打量著房長安,又看看被房長安指了一下的沈墨,隨即聽著房長安說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起來…
“看起來您還記得。”
房長安像是沒看到宋遠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又笑了笑,“酒駕不好,害人害己,最好還是不要再犯了,不然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真被警察抓到了,多不好,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