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容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沉默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道:“不行的,我跟你爸什么都不懂,掙點力氣錢就夠了,等你長大了,有本事了,再自己當老板,讓別人給你打工。”
“沒有人生來就什么都會,都是一點點學的。”
房長安能理解爸媽的想法,但并不愿意看著他們因為對未知的敬畏與怯懦而止步不前,前世年過半百的老媽就曾感慨后悔,年輕的時候什么都不知道做,等想要做的時候,都已經老了,做不動了。
他重生一回,想要彌補的不僅僅是自己的遺憾。
且他的先知先覺其實十分有限,比如知道茅臺股票會漲,也知道茅臺會漲價,但茅臺那些酒會值錢都不清楚,只有一個很籠統的方向。
這種情況下,只有奔著那個方向去努力前行,并不意味著可以走捷徑。
當然,換個角度來看待的話,知道方向,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捷徑了。
“別想這么遠了。”
從容嘆了口氣,中止了這個話題,大道理誰都懂,別說房長安,房長明和房嫣然大概也都能說出一些,但做起來,以及下定決心去做,哪有那么容易。
她如今對生活最大的期待,就是兒子有錢交學費,有錢吃飽飯,丈夫能少喝酒少賭博,最好還能把家里欠的賬還上。
如此就是她所能想到,甚至都不敢想的夢想生活了。
房長安也知道急不來,跟老媽順口提一句,就不再說這件事情了,隨口說起在學校里面的趣事,比如同桌和后桌的兩個女孩子一起都能把手塞在他的手套里面之類。
從容果然更感興趣,臉上也有了些笑容,聽完問他:“你同桌不就是沈墨嗎?坐后面的是叫王珂,對吧?”
房長安笑道:“您記得還挺清楚。”
“你跟她們倆關系都挺好嗎?”
“還行吧,畢竟坐得近嘛。”
“她們兩個成績怎么樣?”
“呃,沈墨更好一點,期中考試我們班第五,單元考試好像是第三還是第四,王珂稍微差一點,期中考試二十幾,單元考試十幾。”
前世沈墨成績就很好,王珂的成績卻只是中等,這一世王珂的成績比印象中提高不少,并且還在進步,房長安自然毫無心理壓力地將這歸功于自己的影響。
“那個王珂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
房長安很隨意地回答,又問:“您問這個干嘛?”
“沒事,我就隨便問問。”
正吃完飯的時候,房祿軍打來電話,他在電話亭打電話過來長途要六毛錢一個分鐘,因此房長明接了電話,確認了是老爸打的,就掛掉了電話重新打回去。
最初還想要多消耗點時間,等五十秒再掛了重新打,結果人家那邊已經計下一分鐘的錢了,從那之后都是接了電話就掛掉回撥。
房祿軍的電話大體上內容類似,問問家里情況,說說自己這個月能掙多少錢,他的工資都是全部押在老板那里,年底算總賬,每個月生活費可以提前支出來,拿自己的錢還像是求老板一樣。
房祿軍因為知道家里沒錢,自己又不在家,總害怕媳婦手里沒錢,每個月都是盡量多拿。
這次電話也沒有什么新意,問了房長安在學校的情況,房長明和房嫣然的情況,什么時候期末考試,什么時候放假,自己廠里放假時間還沒有確定,估計臘月二十前能回家,火車票不好買之類的。
家里長途三毛九,一分鐘四毛錢,說了四五分鐘,房祿軍再次叮囑了房長安好好學習,房長明和房嫣然要聽話,然后掛斷了電話。
“還有一個月爸爸就要回來了!”
房長明和房嫣然說起這個都很興奮,一方面確實有點想了,一方面則是還記得爸爸說過年回家買彩電的事情,很期待用大彩電放電視。
從容看著兩個孩子,嘆了口氣,也露出笑容道:“對啊,等爸爸過年回家,給你們買大彩電。”
溫州市龍灣區,是很偏遠的郊區,黑暗之中,一條為了運輸修建的公路兩側參差不齊、混亂地坐落著破舊的民房和廠房,自高空望下去,昏暗的燈光在夜色里如同一個個小小的光團 一條狹窄逼仄的巷子里面,房祿軍從木板分隔的「電話間」里面出來,給老板付了六毛錢,長途一分鐘六毛,回撥接聽再加一毛。
一同過來打電話的兩個工友也付了同樣的七毛錢,一同走出這家民房簡單分隔改成的電話亭,一人道:“走,整倆菜去,喝點?”
街邊有小店,主要顧客就是他們這些出苦力活的農民工,一天勞累之后,大多會去點一兩個小菜,喝一點小酒,兩三個人最多也就三四十塊錢,算是枯燥勞累生活里不多的消遣。
另一人道:“行,今天到我請…祿軍,一起?”
房祿軍似乎有點意動,但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笑著擺擺手道:“算了,不去了。”
“知道你兒子在家等著你買彩電呢,我請,不讓你花錢。”
輪到請客的男人熱絡地來拉房祿軍。
“哎——不了,不了,你們去吧,你們去吧,我去吃完粉干就行了。”
房祿軍掙脫了對方扯著自己衣袖的手,帶著幾分尷尬解釋道:“下次,下次一定,等我今年給兒子買了彩電,明年再喝,我請。”
“行吧行吧。”
倆人見他不肯,有點掃興,但也不好強求,只得自個去了。
房祿軍走到巷子盡頭,轉進另一個同樣狹窄的小巷子里面,鉆進一家招牌滿是污漬已經看不清字樣的小店,用努力標準,但仍有很重鄉音,不至于聽不清楚,有點古怪的普通話,沖柜臺后忙碌的老夫妻倆喊道:“老板娘,來一碗粉干,多加一點辣椒。”
等熱氣騰騰的粉干端上來,他吃了兩口,猶豫了半晌,終于又喊:“再給我拿一瓶啤酒。”
吃完粉干,喝完啤酒,房祿軍重新回到廠子,在廠房大門旁邊臨街的位置有一個窄窄的生了銹的鐵質樓梯,沿著上去,上面是一間間簡陋的宿舍。
他運氣不錯,分到一個單人間,用鑰匙打開簡陋的木頭門,開了燈,簡陋的房間里面放著一張床,一張木板簡單釘起來的飯桌,還有一個放置雜物的小矮桌,這是之前住在這里的人留下來的。
房祿軍沒刷牙沒洗臉,脫掉鞋襪和衣服,躺在床上,在枕邊放著的印著的《萍蹤俠影錄》《絕代雙驕》《笑傲江湖》等一堆明顯發黃的盜版書里面翻了翻,找到一本看的次數比較少的《萍蹤俠影錄》翻看起來。
昏黃的燈光下,書頁一頁頁翻過,日子一天天過去。
年關終于快要到了。
學校里面,放假和期末考試的安排都已經公布了下來,從一月八號開始進行為期四天的期末考試,十一號考完,十二號,也就是臘月二十一,寒假正式開始。
因為要拉開考試,教室肯定不夠用,大概為了給學生們留出“臨時抱佛腳”的時間,亦或者擔心某一個年級提前考試提前放假,會影響后考試的學生們的心情,進而影響到考試成績,學校安排的是初一上午考試,初二下午考試。
至于初三,等初一初二考完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和教室慢慢考。
因為期末考試的緣故,從四號晚上回到學校開始,整個校園似乎都進入到了某種特定時間觸發的屬于期末的氛圍里面,連早上吃包子的時候,都有更多人開始背單詞、背公式。
因此被噎著的不在少數。
為了保證這學期能劃上一個比較圓滿的句號,房長安也抽出了更多的時間來復習。
周日的時候程夢飛甚至一度決定這周不許他再借書,擔心他耽誤復習,房長安保證了半天才說服了程老師相信自己的天賦和實力,又借了兩本書。
看完《魯迅》之后,房長安就開始有意識把閱讀的書籍分為了兩類,一類是詩詞、小說為主的文學類,一類是經濟、金融乃至于工業等專業書籍,前者讀起來毫無疑問更輕松,而后者,坦誠地說,絕大部分看不懂,消化的十分吃力。
房長安能咬牙堅持下來,而不是選擇靠著“長安哥”“全校第一”“長得很帥”等優勢去“享受”初中生活,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沈墨。
重生之初,他的目標十分明確與簡單,就是改變家庭殘破的厄運,并且讓家人過上富足安康的生活。
剛剛重生后的他驚喜、茫然而又無措,對這個小小的目標也找不到方向,而如今,老爸出去打工了,短時間內肯定要受苦,但只要他視野與心胸打開,有包子鋪這邊的資金,有自己的推動,有沈誠言的借力,帶領著整個家庭脫貧致富奔小康,絕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長則三五年,短則兩三年,家里的境況肯定會有極大改善。
這一個短期目標已經在實現的路上。
房長安卻發現自己不再滿足于此,這種不滿、不甘,一方面源于他內心深處的野心。
重生啊!上蒼給了自己這樣寶貴的機會,難道自己就用來買股票吃分紅,炒房等升值,躺著等錢往腦袋上砸?
或者像前世那樣等到移動互聯網大時代來臨,跟著微信喝湯?
而另一方面,則源自于沈墨,或者說沈墨背景的刺激。
即便過完這個年,等到明年二月沈墨過完生日,她也才十一周歲而已,房長安由于身體和環境的緣故,外顯的性格有一定的“稚嫩”,內心深處卻始終是一個成熟的靈魂。
前世今生,他接觸到的沈墨都只是一個小女孩,談不上愛情,但不能否認的是,或許因為曾經的那份悸動,或許因為一個學期的相處,對于她即將轉學離開這件事情,他十分不舍。
這讓他再次記起了剛剛得知沈墨外公、舅舅這層背景后的震動與…怯懦。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哪怕沈墨轉學去市里讀書,最多也就是兩年的分別而已,等到高中,自己考進市一中,她大概率也會就讀于市一中,那時候兩人至少仍在一個學校。
真正能把倆人分開的,并非是沈墨轉學,而是他從那天之后就怯懦的退縮。
從理性的角度來分析,房長安能夠理解和體貼自己的這種反應,他也一度說服接受了這個事實。
然而元旦后的周末返回學校,房長安發現自己并沒有能成功說服自己。
距離放假只有一個星期了,一個星期之后,考完試,寒假開始,過完年,寒假結束。
回到學校,他回到座位、離開座位、看書累了伸懶腰、犯困了想打瞌睡,都再也看不到旁邊那個肌膚勝雪,精致可愛的小姑娘了。
以后兩人或許還會在沈誠言家里遇見,或許還會在市一中遇見,但自己很清楚,從她轉學開始,兩人就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不會再有交集了。
這是很普通、很常見的事情,前世的兩人便是這樣,分開后再也沒有重逢。
可是重來一回,自己還要這樣認命嗎?
如果自己有,或者說并不安于現狀做一個躺在先知先覺優勢上等錢砸下來的“樹懶”,而是立志發奮,以任、馬那種高度的“企業家”為目標和方向,還會因為僅僅聽說了沈墨家里的背景而就被嚇得退避三舍嗎?
這種心里掙扎、糾結、猶豫,其實從他第一次聽說了沈墨家里的情況之后,就已經在他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出現,只不過房長安從沒有意識到。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面,他只是下意識地想著:“我知道一些豬站在上面也能飛起來的風口,但想要飛上去不難,不掉下來,就不僅僅是運氣能做到的事情了!”
并且在這種想法的驅動下努力去關心時事,去多啃一些以后可能有用的書。
直到八號這天上午,第一門地理課考完,房長安才真正作出決定。
那是期末考試的第一門數學考試,被分在了一班考試的房長安提前交卷走出教室,準備下樓梯去廁所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軟軟嫩嫩脆喊:“房長安!”
他轉過頭,看到沈墨穿著純白色的連帽羽絨服小碎步踩著樓梯下來,小姑娘明顯早就看到了他,但走廊上不敢喊他,怕影響到沒交卷的大多數同學考試,因此小跑著追過來的,白皙晶瑩的臉蛋泛著淡淡的紅暈,微微有些氣喘地嗔道:“你走這么快干嘛呀?”
寒冬臘月,看著燦爛的陽光也并沒有太多的暖意,穿過灑入樓道,再照耀到轉過彎角的下半層,已經僅剩很稀薄的一縷。
這縷陽光正照耀在這小小的女孩身上,她羽絨服的帽子邊沿是雪白的毛絨絨的墜飾,與陽光一起襯著那張白皙晶瑩的臉蛋,愈發顯得冰雪般剔透、美玉般晶瑩。
房長安看著這張粉妝玉琢的小臉,記起曾經捏過一次,想到將要到來的遠別,伸出手想再捏一下。
小姑娘立即很警覺地后仰躲開了,亮晶晶的眸子瞪著他,像一只警惕的小鹿在用眼神威脅端著槍的獵人,稚嫩、懵懂而又可愛。
房長安收回手,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笑著調侃道:“都認識這么久了,還喊我房長安啊?”
沈墨見他不再試圖不軌,這才跟著他下樓,疑惑地問:“不然喊什么?”
房長安等了等她,并肩走在教學樓西端狹窄的樓道里,轉頭望著她笑道:“喊哥哥啊,我比你大,比如長安哥哥之類的,肯定很好聽。”
小姑娘撅著嘴扭過頭去:“才不要呢。”
“喊一聲嘛,我比你大啊。”
“不要。”
“就一聲?”
“不要!”
“馬上過年了,就當送我的禮物。”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房長安從下樓哄到廁所,從上完廁所哄到上樓,到底沒能哄到一聲“長安哥哥”,于是忽然就覺得這輩子如果不能再摸摸她晶瑩如雪的肌膚,聽她喊“長安哥哥”…
會很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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