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包子喂給老爹,又給老媽也喂了一個之后,房長安拿了本暑假補習英語時借的舊初一英語書,搬個凳子坐在門前,攤著書,看著雨,怔怔出神。
重生之后,他經過最初的驚恐懷疑,就一直在掛念著今天的「水劫」,沒有什么心思考慮更多,如今成功渡劫改命,終于能靜下心來思慮一番了。
作為資深的網絡小說讀者,拎著刀滿世界找作者的那種,房長安看過好幾本重生小說,什么大涅槃啦,重燃啦,陳狗的一百種死法啦…
接受了重生現實之后,他就在考慮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很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因為那些主角重生之后,不必改命的現狀,就是他奮斗的目標!
比如城里有房,親朋能當個小官或者小職員…自家這邊有這條件的,毫無疑問都是絕大多數人羨慕的對象。
像什么親戚當官啦,爹媽是職員啦,親戚做生意啦,知道貪官贓款藏在哪里啦,班上有個班花啦…他一個都沒有。
話說前世直到大學畢業,他也沒聽說過班上學校里面有哪個女生被稱為班花、校花,似乎只見于電視、小說里面。
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上過的學校都太垃圾。
房長安家位于華北平原,一個叫馬家溝的小村莊,后來開車回家時,在導航上看到名字叫「馬家莊」,大抵覺得馬家溝聽著太土,不過馬家莊也一樣土了吧唧。
家里如今生活條件更是不堪,他考上鎮上初中連兩百三十塊錢的學費都交不起,最后還是爺爺用退休工資給墊的——九年義務教育等他初中畢業才會普及到這里。
說起來房長安家祖上也闊過,只不過要祖非常久,就是那位「房謀杜斷」的房玄齡——反正只要姓房的基本都說是房玄齡后裔,至于真的假的,房玄齡自個估計都不清楚。
正經的來歷,他家這一支房姓是民國時逃到馬家溝扎根的,距離本家也不遠,就在隔壁縣的房寨,起名排輩都還遵守著,前些年爺爺還特意跑過去續族譜。
小時候還跟著去過一次房寨,似乎是族里誰誰誰死了,印象中…席上的飯菜很好吃,可惜他吃飯慢,別人下手又快,壓根沒吃飽,又不好意思說,餓了半天。
稍微近一點的,房長安的太爺爺也曾闊過,是國軍團長。據老爹房祿軍顯擺,他老人家在解放前曾很有先見之明的放走過好幾個地下人士,可惜后來那些人找來報恩的時候,老人家已經辭世,否則房長安家現在的境況大抵也不會這樣窮困。
不過可惜教書育人一輩子,自己五個孩子沒教好一個:兩個女兒不識幾個字,三個兒子,兩個讀完中學在家游手好閑,染上了賭博酗酒的惡習,結婚后仍是如此——就是房長安的爹房祿軍和小叔房祿勇,都是連隔壁村子都知名的「不過日子」。
大伯房祿國倒還算爭氣,考上了師范,如今在鎮上的二中教書,就是房長安的學校,但這跟老爺子沒一毛錢關系,屬于自己奮發。
房祿勇是小兒子,很受二老偏愛,日子過得尚可。房祿軍在剛結婚時日子也過得頗為風光,種著地,還做著在會上賣布的小生意,隔三差五帶著媳婦抱著兒子去市里面逛逛,生活有滋有味,屬于整個村子里都羨慕的那種。
有了老大房長安之后,房祿軍和從容都還想要一個女兒,于是生了二胎,卻又是兒子,于是又生三胎,總算生了個閨女,算是兒女雙全了。
不過因為違反了計劃生育國策,從容抱著孩子東躲西躲,到底沒躲過正義之光,被罰了一筆不小的錢款,加上房祿軍賭博輸錢欠債,小生意垮了,生活也越來越窘迫。
不做生意,房祿軍愈發游手好閑,從容打小就沒經過事,性子軟,也不懂的管制,后來發現家里外債越欠越多,一過年就一堆人跑家里要債,才知道要管,房祿軍卻已經積惡成習,哪里還能管得了。
前世房祿軍死后,從容獨自拉扯三個兒女,還有一堆賭債——其中不少都是房祿軍打牌時借的族中兄弟的,后來經過這些叔伯合計,房祿軍欠的所有債都人死債消,誰都不許來要。
但從容還是偷偷的打聽清楚,經過十多年,一筆筆地還清了。
那些賭債,以房長安后世的眼光,不到兩萬塊,少挽救幾個失足學生妹而已,根本不算事,但在這個年代,卻實實在在地就是壓在整個家庭上空的一座巍峨大山!
從容外出打工,起初一個月不過六百多塊的收入,要養活三個孩子,還都供著讀書上學…其中過得怎樣日子,什么滋味,這世上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房長安只清楚記得,老媽出去打工前,三十六歲,看起宛若二十許,臨走前去學校看自己,同學都以為是自己的姐姐。
等自己大學畢業后,老媽看起來已經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歲…
由于房祿軍的不爭氣,從容對打牌喝酒深惡痛絕,從小到大對三個子女的教育就是:“長大之后你們三個都要離開馬家溝!一輩子不要回來!一輩子不能賭博!我要看到你們誰打牌,就用老鼠藥把你們毒死!”
這些經歷都使得房長安對家鄉充滿了厭惡,重生前他雖未婚,卻已經早早考慮要自立堂號了,就叫「長安堂」,跟這邊斷絕任何關系。
后世的房長安回到現在,這種心思也并沒有淡去,他沒有什么要造福鄉梓心思,風氣不是一時一刻養成的,也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肅清的。
更何況,想要跟本地改變農村中的惡習,還要從上面抓起。不說別的,就村后那條通往鎮上的路,從小大,自己記憶中為此挨家挨戶的「起錢」修路,不下于四次。
錢都繳了,路呢?
一點煤球渣子鋪上去,一個月就沒了,這還算是好的,至少有動靜。
而且有這樣一條路在,房長安絕不相信只向下面伸手。
后世國家精準扶貧,路倒是修好了,家家戶戶也有錢了,都開始蓋樓房,于是眼里心里就只剩錢了。
房長安雖然幼遭大變,但壓力都被老媽扛了起來,后來弟弟房長明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也幫著分擔,他雖然是老大,可因為成績好,都拼了命讓他安穩留在學校里面讀書,除了埋在心里的愧疚、拮據的生活費之外,并未真正直接去面對過生活的壓力。
房長安本身也成熟的晚,高中時叛逆還亂花錢、胡混,做過不少自己后來都想扇自己的錯事,進入大學見了世面,才真正慢慢開竅。
大學畢業后,他借著移動互聯網的東風,也開了家小公司,每年掙個上百萬不算太難,在大城市里這種小公司比比皆是,一陣風過來死一片,但在村里面,可就是人人艷羨驚嘆的大老板了。
原本被人人瞧不起的一家人馬上成了香餑餑,揚眉吐氣固然痛快,但見識到了這些血親族人們的巨大態度反差,卻讓房長安對這種市儈惡俗的嘴臉更增厭惡。
房長安少年遭逢變故,飽嘗人情冷暖,一些看法難免偏激,事實上他自己也能意識到,「倉廩足而后知禮儀」本就是正常事。
他相信隨著國強民富,家鄉的面貌也會跟著改變,但自身經歷記憶太過深刻,他不想去參與或者推動這個過程,只想遠離,在一個已經知禮儀的地方安居樂業,一家人過自己的小日子。
房長安輕輕吸了口氣,這個年代的農村,空氣不說比大洋彼岸好多少,因為他沒去呼吸過,但料想應當也不會遜色,混著雨后的水汽,清新濕潤,讓他精神為之一清。
他努力拓展思維,想著能借用的資源,但數來數去,仍找不到一個可有借力的點,原本胸中激蕩的豪情不禁有點受挫。
他前世晚熟,進入大學才開竅,大學里面泡妹子,畢業后搞事業,都算小有成果,但對于這個年代的事情,真的只有籠罩在家庭上的灰暗天空,加上年紀太小,了解很少,實在想不出什么可行有效的致富之路。
而且家里起點太低,能借用的資源極其匱乏,自家能想到的唯二比較有出息的兩位就是爺爺跟大爺。
爺爺已經退休,除了在村里面有幾分薄面之外,基本無。
大爺在鎮上教書,以后自己在初中仍然可以靠他的庇佑,有人欺負自己就大喊一嗓子:“我大爺是學校老師!”
除此之外,好像就沒了。
而對如今這個年代的了解和掌握,也十分有限,知道非典剛剛結束,知道祖國會騰飛,知道借錢也一定要早點買房,除此之外…似乎就只剩下好好學習了。
“我應該不會是最慘的重生者吧?”
房長安心里面暗暗嘀咕,覺得應該不是,至少父母雙全,還有弟弟妹妹可以欺負,怎么想都比有個系統什么金手指之類的玩意劃算。
房祿軍已經回臥室看電視,房長明和房嫣然各自吃了幾個包子,聽到里面電視機的聲音,也都悄悄地想溜進去。
從容正用家里那個白底紅鯉魚的搪瓷臉盆在門前洗衣服,房嫣然看到臉盆,記起大哥的叮囑,于是小跑幾步過來,蹲下刷刷洗了兩下手,從容嫌棄她:“手上都是油…”
小丫頭嘿嘿嘿地笑,飛快洗了手去門后掛著的毛巾擦了擦,跑進爸媽臥室看電視去,又轉頭沖也跟著跑過來的房長明喊:“二哥你沒洗手!”
房長明瞪她,房嫣然于是又沖大哥喊:“大哥,二哥不洗手!”
房長安轉頭看過來,房長明跟大哥對視一眼,也小跑到老媽洗衣服的臉盆刷刷刷嘩啦兩下,手背都沒濕,就甩著手去門后擦。
從容嗔道:“亂甩什么,到處都是…你那是洗手嗎?爪子都沒浸到水里呢!”
房長明也不管,跑到爸媽臥室里面,找到一個凳子老老實實地坐著看電視。
家里是一臺老式的黑白電視機,爸媽結婚時買的,當時是很稀罕的東西,房長安上小學的時候都還有鄰居往自家來看電視。
這幾年大多都買了電視機,而且還是彩電,信號也好,看得清楚,就換成兄妹三個常往別人家跑看電視了。
不同的是房長安自小就靦腆,不像弟弟妹妹那樣什么都不在意,有時候他想去看,房長明和房嫣然喊他,他還扭捏著不去,非要找到一個去別人家的借口才肯去,最常用的借口就是喊弟弟妹妹回家,然后喊著喊著就自己站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