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指標肯定是硬搶下來的,二十號開幕,十七號報道,這時間都是掐著秒表算出來的吧?”尹千峰在辦公室來回踱步,嘴里朝得到消息趕過來的謝虎山和張誠,楊利民,韓老狗,韓紅貞等人面帶慍色的說道。
他再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浭陽縣那些國營大企業往年參加廣交會的指標,沒有中坪輕工加工廠這種通知的方法。
這么通知中坪輕工加工廠,實在是有點兒太欺負人了。
“指標省里肯定是給咱們了,這個做不了假,可是給指標的方法不對,怎么可能就是直隸省外貿局給縣里搖個電話,來封通知去羊城報道的電報就完事。”尹千峰停下腳步,看向謝虎山:
“這是有人的指標被咱們搶了,心里不滿,沒本事搶回去,只能干些齷齪事誠心要咱們中坪在廣交會上現眼!”
看到大伙都沒有吭聲,而是傳看著那封縣里傳達下來的通知電文,尹千峰繼續說道:
“別當我一個公社書記就真沒見過世面,不明白里面的道道,我是不太明白這廣交會,可我明白國家辦這種事,那得講究方式方法!”
“這幾天為什么我這心里沒底,就是因為我猜也能猜出這種外貿會的大概程序,廣交會的具體參展指標,正式開幕前一個月肯定會定下來,到現在離著開幕正日子還剩半個月,都沒傳來消息,多半要沒戲,所以我才讓張部長找虎三兒,看看是不是從僑聯那邊打聽打聽。”
“結果倒好,今天才通知咱們,說指標給咱們了,一沒省里外貿局的干部打電話,二沒省里組織部的干事交代注意事項,這說明什么,說明人家給咱們這個指標,那是心不甘情不愿。”
“為什么我說提前一個月名單就會出來,因為這種外事活動,肯定由省里組織部,外貿局的同志們專門給參展的人員進行一些基礎培訓,講一講參展時的具體注意事項和相關外事紀律,統一對外口徑,防止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帽,見著老外不知道怎么張嘴,更怕嘴上沒有把門的,什么該說不該說的都跟外國人撂出來!”
“可你們看看這份通知上,沒提讓中坪的人去省里培訓這茬兒,就說給了四個人員的公費差旅指標,讓四個人十七號之前直接去羊城報道,連咱們中坪輕工這次跟哪些企業是聯營的兄弟單位,都一概沒提。”
“這…這是明擺著瞧不起咱們!”脾氣和涵養在中坪都排名靠前的尹千峰最后忍不住嘴里帶了粗口:
“要不…不參加了!你們只要說不參加,我馬上寫報告懟他們一下子!這他媽的也太欺負人了!讓他們見見咱們中坪人的骨氣!我們指標是光明正大得來的,不能受這個氣!”
怪不得縣里送通知的時候,都是打發了個年輕干事跑了一趟,連個領導都沒出面叮囑關切一番,估計縣里也覺得這事丟臉,也就是廠子是中坪大隊的,縣里沒有權力過問,不然高低得跟這個通知別別苗頭,直接讓中坪拒絕參展。
“別介啊,那不就正中下懷了嗎?這個指標是四丫頭靠著女同志的性別優勢硬搶來的,屬于虎口奪食,真要是鬧情緒,要面子,實惠可就沒了,人家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就等著咱們農民有骨氣,要臉面,不蒸饅頭爭口氣呢,那能讓那些老登如愿嗎?”謝虎山一聽尹千峰要勸放棄指標,跟對方賭氣較勁,馬上開口說道:
“掙錢嘛,不磕磣,吃飽了飯再掀桌子,急啥,等參加完展會,拿著合同再罵給咱們使絆子的老登,那時候縣里,市里的領導都能幫腔,現在罵,就你一個公社書記,動靜太小,省里根本聽不見。”
尹千峰長長吐出口濁氣:“挺開心個事,讓這幫霸著指標的玩意給咱們添堵。”
“這要沒頭蒼蠅一樣派四個人去羊城,也不知道注意事項,見人就什么話都說,沒準這個什么展會剛開門,咱們派去的人就得被轟回來,最后買賣沒做成,還得落個批評處分。”韓老狗在旁邊聽著張誠小聲給他念叨了一下文件上的內容,吧嗒了兩口煙,臉色也有些難看的說道。
比起尹千峰覺得中坪在這事上沒得到應有待遇和尊重,韓老狗更在意實際問題,這要是沒有組織上安排,中坪派出四個人去羊城,真要是一個不注意說了啥不該說的話,被人落井下石轟回來,那反而才會讓沒得到指標對中坪使絆子的人得逞。
謝虎山把通知掃了一眼,放回尹千峰的辦公桌上,開口說道:
“不去培訓更省心,真要是通知咱們去省里培訓,使絆子的工廠也在省會,反而更麻煩,現在這樣挺好,輕裝上陣,這幾天收拾收拾,就動身走人。”
“說得輕巧,真到了地方,去哪找翻譯,展位在哪,怎么跟直隸省聯營部的這些兄弟組織聯系?住哪,吃什么?”尹千峰對謝虎山說道:
“而且…而且你不是要做文化衫賣給老外嗎,現在就光有掛歷,文化衫的樣品呢,難道現在讓大隊幾臺縫紉機湊齊,連夜給你趕工縫幾件嗎?”“我從去年就琢磨這事,尹書記,你相信我,我那計劃已經準備了這么久,別說你擔心的成衣樣品,我連模特都讓港島那邊安排好了,對了…知道模特是什么嗎?就是掛歷上那種大美人,穿著咱們中坪生產的衣服,給老外現場看,可惜你是領導,沒辦法親自去羊城,這樣吧,回頭我把模特陪我和老楊,四丫頭外加趙會計吃飯喝酒的照片拿回來給你看看。”謝虎山笑呵呵的對尹千峰說道。
尹千峰看到這犢子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心中的隱憂放下不少,這小子的腦袋瓜子要是真琢磨這事琢磨了一年,那基本上可能出現的情況應該都已經被他想到了。
這小子是混,他可不傻。
而且一聽到趙會計這個名字,他更是沒忍住:
“趙會計?四個指標你這就安排好了?中坪有這好事,你小子寧可帶著趙會計都沒想著帶上我和韓老狗?”
謝虎山說道:“趙會計那是我們三隊唯一一個見過世面的社會人,出門必須帶著,就跟前些天縣畜牧局去xj挑馬必須帶著我六爺一樣,那屬于定海神針一樣的人物。”
“就批四個名額…算了,我為人民服務這么多年,最遠就去過趟燕京,長這么大不知道南方啥樣。”尹千峰嘿嘿笑了兩聲:
“你當大隊長,趙會計這老小子算是行市見漲,掏上了啊,不過說起來,四個人的名額你就這么隨隨便便的定了?”
謝虎山指著尹千峰對其他幾人笑道:“你看,你看,尹書記一開口就屬于老官僚了,拿話點我呢是不是?你看我二大爺多沉得住氣,什么話都沒說,他比你想的明白,我跟你說,去南方有什么意思,你等我忽悠完老外,簽完合同,讓你作為中坪的領導出國去考察老外去,費用讓老外報銷。”
“咳咳…這種沒譜的事是吧…就不要當著大伙說出來了,等散會,單獨跟我細說,我愛聽,但不能耽誤工作…”尹千峰故意搖頭晃腦的笑笑,不過隨后就換了話題:
“我的意思是,四個名額,小楊還兼著膠印廠那攤事,去沒毛病,掛歷畢竟是參展的幌子,小韓去也沒毛病,靠她掙來的指標,咱們的門面,你去也合適,主心骨嘛,整件事都是你小子琢磨的,可剩一個,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說句心里話,哪個干部不想公費出去見見世面?咱們這回本來就是空手套白狼,萬一真簽了業務,縣里市里領導下來調研考察,啥也沒有,你這個指標的交情,說不定就能用上,不說替你扛風險,提前通風報信,提點提點來調查的領導性格習慣,讓你有個準備也是好的。”
楊利民注意到謝虎山聽完尹千峰的話看向自己,輕輕點點頭,尹千峰說的是實在話,往年有參加廣交會的浭陽企業,基本都會留出兩三個名額給縣里負責這塊的領導,倒不是縣里領導眼皮子淺,想逮住機會占便宜公費旅游,就是單純找個機會去見見世面。
如果領導干部都不知道外面變成了什么樣,都沒有切身感受到改開的變化,他拿什么跟群眾去解釋改開的含義,都說羊城蛇口那邊在建設特區,報紙上也經常提,可特區到底長啥樣,全國99的干部都說不出來,沒有去親眼看看,就沒有發言權。
“那干脆這樣,我和桃子,老楊,老楊媳婦外加趙會計全都拿著介紹信自費去羊城,四個名額呢,四丫頭肯定得占一個,畢竟指標都是靠她得來的,剩下三個名額,尹書記你看著安排?”謝虎山開口表態。
這四個名額的銷公費報銷,不是由大隊或者公社承擔,而是由直隸省外貿局下屬輕工業外貿總公司來承擔,當然,外貿公司也不是白白替下面的企業承擔差旅費,一旦真有業務達成合作,后續發貨,出口,轉運,交割等等手續,都要由對方負責。
尹千峰聽到謝虎山說讓出三個名額,忍不住笑了:“嚯財大氣粗說話口氣就是硬,出去參展都自費帶著媳婦,不過我就納悶了,怎么就非得帶著趙會計呢,你們隊這位社會人最大的世面就是堯山城里下頓館子,你小子用他教?”
“行了,由著他折騰吧。”韓老狗在旁邊說道:
“趙會計是得去一趟,他穩重,虎三兒畢竟年輕,真到了節骨眼,他說話大伙未必能放心,老趙替大伙看一眼,回來說句話,有分量。”
“看啥,你們現在是不是要脫離組織管理了,肯定有事瞞著我呢?”尹書記瞧著韓老狗幫謝虎山解釋,不滿的說道。
韓老狗長出一口氣:“看吧,要是能成,我再跟你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