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有個街道的女干部在西門外挨家挨戶走訪時,發現有戶人家院子里拴著一條黃狗…”
花花眼睛都紅了:“阿黃一定叫了一晚上,嗓子都喊啞了…”
童建國皺起眉頭:“西門外那邊凈是違建房、棚戶區。”
“是啊,都是些盲流在那里租住。尤其北邊那些人,一個個都挺野的。女干部沒敢貿然進去,回來后就趕緊通知我了。”
“嗯,你們費心了,咱們抓緊時間。”
二臭一腳油門,開著吉普車橫沖直撞向西門外沖去。
到了西門外,二臭開著吉普車在胡同里鉆來鉆去,最后在一排房子前停下來。
車子剛一停穩,花花突然就臉色大變,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花花!”童建國慌忙跟著跳下來。
他也隱約聽到一個院子里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呻吟聲,這聲音讓童建國頭皮發麻,頓感不妙。
“花花!小心!”
童建國大步沖上去,想一把拉住花花,但為時已晚,花花已經推開破敗的院門進去了,緊接著傳來一陣呼天搶地的大哭。
童建國追進去,頓時驚駭不已,他看到了兩輩子都沒能看到過的駭人一幕。
一個血肉模糊、沒皮沒毛的東西趴在長凳上!童建國本能地捂住花花的雙眼。
直到此刻,童建國仍然心存僥幸:或許…
但他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東西艱難地轉一下腦袋。
或許回頭看看主人,或許回頭看看自己的皮…
他的皮并未被完全剝下來,就像一件衣服一樣,只褪到臀部的位置。
直到看到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搖了搖尾巴,童建國頓時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你個狗雜種!老子要滅你滿門!”
童建國怒吼。
那個瘦削猥瑣,滿身血跡的屠夫卻一臉的無辜。
“一條狗而已…”
“你個狗日的!”
二臭上前一巴掌把屠夫打翻在地,踩住了再拷上雙手。
“你個狗雜種,誰的狗都能動嗎?”
二臭一邊嘟噥著,一邊熟練地拔出匕首送尚未咽氣的阿黃上路了。
看著二臭手里的匕首,童建國一陣陣地沖動。
要是年輕10歲,他都能撲過去奪過來。
但童建國還是一手捂著花花的眼睛,一手抱著她,大步沖出院子。
一路上,花花都在撕心裂肺地大哭,等回到家里她都有氣無力了。
童建國趕緊把她抱到屋里,哄了一會兒讓她躺下了。
坐在客廳沙發上,童建國心緒難平。
早知道不該讓花花一起去就好了。
童建國身為一個成年人,看到阿黃的慘狀都心驚肉跳,花花這么個不到10歲的孩子看到那一幕,那會遭到多么大的心理沖擊啊。
從此,花花的心里就會留下陰影了。
重生到這個年代十幾年,童建國從不知所措到躊躇滿志。
他以為憑著他未卜先知的能力,憑著他的億萬身家,他可以保身邊每個親朋的周全。
生老病死這種事他有心無力,可讓親人們不受傷害這不應該太難啊!
結果,一不留神就讓花花受到這么大的傷害。
在客廳里坐了會兒,鞠局打來電話了。
“對不起啊,建國,你家的阿黃…”
“怎么能怪你們呢,唉…”
“那位街道干部已經遞交檢討報告了,她當時要是直接沖進院子里,說不定就能救下阿黃…”
“唉,她一個女同志…”
“女同志也得負起自己的責任!”
“唉,都怪那個混蛋!”
“嗯,那家伙我們查了,沒有暫住證,是個盲流。還有小偷小摸行為…”
“他這屬于盜竊并損毀私人財物…”
“沒錯!”
“他當時手里還拿著把牛角尖刀,幸好我護住我們家花花…”
“嗯,這就嚴重了,屬于殺人未遂,起碼20年起步。”
“他這種惡棍、屠夫,他的家人也不會是好東西!”
童建國咬牙切齒。
“是啊,他老婆也是盲流,本來也該抓起來。不過,他有三個孩子,還有一個是吃奶孩子。”
“這種垃圾就沒有資格撫養孩子!”
“是啊…”
“孩子是什么?孩子是祖國的花朵!他們把他們丑惡卑劣的品行傳遞給孩子,那不是摧殘祖國的花朵嗎?要是換在前些年,根本就是十惡不赦的反動分子。”
“也對啊!”
“女的篩沙子去!三個小雜種強送孤兒院!”
“好!就這么辦!”
放下電話,童建國長出一口氣。
可他以為挺解恨,但心里還是一揪一揪的難受,仍然覺得恨意難消。
童建國的恨不僅僅來自于對阿黃的悲慘遭遇難以釋懷。
更來自于對花花的擔憂。
從小到大花花錦衣玉食,長得漂亮,人又聰明又善良,幾乎每個見到她的人都會喜歡上她。
花花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卻沒有一丁點的傲嬌,尊老愛幼、寬以待人,學習成績也總是名列前茅。
可現在,她卻受到這么沉重的打擊。
當年,瑞秋死于非命,兇手到現在還沒抓到。
她的女兒也遭到這么大的挫折,童建國怎么對得起瑞秋的在天之靈。
傍晚,趙君和孩子們都回來了,童建國輕描淡寫描述了阿黃遇難的事,屋子里還是響起一片哭聲。
第二天,本地新聞播報了一則新聞。
本市相關部門開始大力清理低端人口,將用兩周的時間拆除西門外、北門口的各種違建、棚戶區,把那些劣跡斑斑的外地盲流、低端人口清理出本市。
一連幾天,二臭都忙的頭不抬眼不睜。
這天早上,二臭走出市局大門正準備上車時,童建軍走過來。
“建軍!”
“嗯,二,小王你又要出去啊?”
“是啊,這幾天忙得。”
童建軍四下看看壓低聲音:“那家人怎么樣了?”
“女的也抓起來了,準備送到昌平篩沙子。”
“可她還有三個孩子呢。”
“送孤兒院去。”
“那怎么行?”
二臭撓了撓頭:“可現在全市大清理…”
“唉,禍不及家人嘛…”
“可是…”
“實在不行就把他們一家遣返原籍好了。”
“好吧。”
一輛綠皮火車上,人流擁擠不堪。
貨架上擺滿了奇形怪狀的東西。
有雞鴨鵝之類家禽。
還有麻袋、旅行袋、拉桿箱、塑料桶等等。
“你眼瞎啊!”
過道里,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婦女厲聲呵斥。
原來,一個中年男子穿行時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腳。
可這過道也太狹窄了,中年婦女用一個大包裹占著,還坐在上面,來往的人連下腳都困難。
中年男子剛要發作,可看一眼中年婦女懷里抱著個嬰兒,臉上又是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搖搖頭走開了。
可中年男子前腳剛走,中年婦女懷里的嬰兒便嚎啕大哭起來。
中年婦女沖不遠處的兩哥正在嬉鬧的小女孩兒怒吼:“你們兩個賠錢貨!過來哄哄弟弟!”
兩個小女孩兒慌忙過來了。
大一點的小女孩兒背起嬰兒哄逗著。
小一點的也在后面幫著拍打著。
其實,她們兩個也是孩子,大的不到10歲,小的才七八歲,一個叫大娟一個叫小娟。
大娟背著嬰兒來回溜達著,穿過過道,走到另一節車廂了。
小娟在后面緊緊跟隨。
過道里有人在干嚼著方便面,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大娟和小娟不約而同咽了咽口水。
“德州扒雞!溝幫子烤鴨!華豐方便面啦!”
售貨員推著車子過去了。
小娟說:“姐,你吃過方便面嗎?”
“哼,有什么好吃的?”
“可好吃了!前天大軍讓我吃了一口方便面。他說我要是給他看一看,他就把整包方便面給我。”
“你個憨批!大軍是壞人!”
“嘿嘿…”
不遠處,一個謝頂的男人正笑嘻嘻地看著她們。
“別看他!他是壞人!”
大娟說。
謝頂男人湊過來,看一眼大娟背后的嬰兒:“哇,還是個帶把兒的!”
大娟仰著臉不理他。
謝頂男人嘆口氣從懷里掏出個錢包,擺弄著。
小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錢包,那里面鼓鼓地裝的大多是大團結,還有幾張百元大鈔。
謝頂男子擺弄一會兒錢包,突然看向小娟。
小娟猝不及防,連忙低下頭。
謝頂男子笑了,拿出一張百元大鈔在小娟面前晃了晃,指一指大娟背后的嬰兒,壓低聲音:“賣給我吧…”
小娟漲紅了臉,大娟咬緊嘴唇狠狠瞪了謝頂男人一眼:“想的美!”
謝頂男子嘆口氣,繼續擺弄著百元大鈔。
小娟紅著臉暗暗拉一拉大娟的衣襟。
片刻之后,車廂開始晃動,準備進站了。
謝頂男子一邊嘆息著,一邊拿出錢包,準備把那張百元大鈔放回去了。
大娟突然伸手把他手里的百元大鈔奪了過來,然后將嬰兒塞進他懷里。
謝頂男子抱著孩子笑嘻嘻地下車了。
小娟欣喜地拉著大娟的衣襟,大娟臉紅的像蘋果,胸口劇烈起伏著。
“德州扒雞!溝幫子烤鴨!華豐方便面啦!”
售貨員推著車子又回來了,大娟連忙叫住她:“買兩包方便面!”
售貨員欣喜地停下來,可她接過大娟手里的百元大鈔,頓時臉色大變,把錢還給大娟:“換一張!”
“我就這一張。”
“那就別買了。”
“阿姨,你賣給我吧,俺娘不舒服,我買方便面給她吃。”
“賣個屁賣!你拿假錢糊弄誰?”
大娟愣了下,突然嚎啕大哭:“俺的錢不是假的,俺的錢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