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定遠越說越氣,到后面幾乎是在吼了。
他原本是能過好日子的,做著小生意,兒女雙全。
可這一切,全給毀了!
他雙目赤紅,看趙雪蘭的眼神,再無從前的孺慕之情,甚至連后來的厭煩都不如。
那,是什么?
看清楚他眼底的恨意,趙雪蘭踉蹌著,摔倒在地。
若是從前,她受傷,陸定遠再怎么生氣也會過來哄她。
可這次,他只是冷冷地看著她,沒有伸手。
僵持了幾分鐘,他被人叫走了,灰撲撲的進了礦洞,頭也沒回。
趙雪蘭沒人拉也沒人哄,呆呆地坐在地上,愣了好久才回去。
她本就大病初愈,哪經得起這番折騰。
回去后,又病倒了。
這回病得更嚴重,甚至她自己連藥都不想喝。
親戚來看她,她只是睜著眼睛,默默淌淚。
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呢喃著:“這是在怨我,這是在恨我啊。”
最在意的兒子,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他眼前的兒子,恨她。
恨毒了她。
可她還不能死。
因為陸保國又欠錢了。
是的,那些欠條,全轉移到陸定遠身上后,他又欠錢了。
這回欠的不是刀疤臉了,他找了別人借的錢。
人找上門來,直接把屋里頭還值點錢的全給搬走了。
趙雪蘭病得躺在床上,哪里阻攔得了。
好不容易等到陸保國回來,又是喝得醉醺醺的。
爭執了幾句,他又上手。
之前打過那一次,趙雪蘭三哥什么的還是說了陸保國的。
畢竟師出無名,這么大年紀了鬧成這樣挺難看。
可現在呢?現在理由夠夠的了。
“家伙什都看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本來就缺錢,現在家里還被人給搬空了,陸保國可生氣了。
別人再來勸他,他也振振有詞:“女兒女兒看不住,兒子兒子不見她,飯也不做,也不干活,天天睡床上躺尸,該她的啊?真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可拉倒吧啊?地主都打倒多少年了!你爸死了多少年啦!還做你大小姐的夢吶?你爸骨頭都爛成泥啦!”
這話趙雪蘭聽得真真切切,她哭得肝腸寸斷。
要不然咋說,枕邊人最知道哪里痛呢?
這一句句,都是最戳她心窩子的話。
旁人也不好說了,確實連女兒都跑了,兒子也不見,這做人,算是做到一定份兒上了。
見眾人不吭聲,陸保國更有理了,指著趙雪蘭說她敢再躺床上挺尸,他就見一次打一次。
說完,當著趙雪蘭三哥的面,他揚長而去。
趙雪蘭拉了她三哥的手,淚流滿面:“哥啊,我心里苦啊!”
她要強了一輩子,誰成想,一直過得順風順水的,到了該享福的年紀,反倒遭遇了這些。
“你啊。”她三哥嘆了口氣,也沒辦法:“現在家里頭都叫我不要管你,我也沒有辦法,你還是趕緊好起來吧,陸保國這混賬,是真個說得出,做得到的。”
在他面前哭,趙雪蘭其實也有示弱的意思。
本是想著借他的口,讓家里人出面為她撐腰,誰成想竟然得了這么一句。
淚水僵在臉上,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看她這樣,她三哥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不會以為,這樣鬧一鬧,從前的事就過去了吧?”
咋這天真呢?
“家里人都覺得…你做人太毒了…養了十幾年的兒子,說趕就趕,說你沒良心的…”
自那以后,斷絕了往來,到現在都不走動了。
趙雪蘭收了淚,甩開他的手,恨聲道:“好好好!是我狠毒,我沒良心,行了吧!你們都有良心!都是好人!都不要管我!”
她發著脾氣,如往常一般翻過身去,拿后腦勺對著她三哥。
若是平常,他肯定會好聲好氣地哄她的。
可這回,等了很久,也沒等來一句軟話。
良久,她僵硬著,慢慢回過頭。
床邊空空蕩蕩,她三哥,早就走了。
不知怎的,趙雪蘭突然想到了一個詞。
眾叛親離。
沒有退路后,她只能強撐著好了起來。
每天做事,種菜種地,家里沒男人干活,里里外外都得她來。
心里有股精氣神兒,想著努力干活,過得凄慘一點,能讓陸定遠看了心軟,跟她和好。
可是,回回去找,回回吃閉門羹。
陸定遠自從那回見過她以后,再不肯見她。
去他在礦上的家,兒媳婦恨毒了她,別說孫子了,孫女都見不著。
鬧?她鬧不起來的。
這邊確實如陸定遠所說,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看守。
如此過了半月,趙雪蘭的精氣神被磨光了。
地也難種,明明她這么努力了,還是種不出什么菜來,以前這些地都是陸保國侍候的。
做什么,什么不順。
可她心里還是有盼頭的。
一個月一千呢,雖說日子難熬了點兒,但好歹還是能熬下去的。
沒有辦法,他們沒有別的經濟來源。
現在辛苦點,只要把這債還完了,總還是有辦法想的。
下意識地,她忽略了陸保國新欠的錢。
等人打上門來,趙雪蘭才崩潰了:“沒錢,我沒錢,我真的沒錢了!一分錢都沒有了呀!”
碗都是湊和著用的,連托人去找陸美娟陸小娟的錢都沒有。
“那我們不管。”新債主比刀疤臉更狠,逮了陸保國過來,切了他一根小指:“下個月再不還,再切一根。”
就看,陸保國有多少根手指頭夠切的。
趙雪蘭被他們嚇懵了,哭著喊著說有錢:“我,我還有個兒子!我兒子陸懷安!他錢好多的!”
屋里驟然一靜。
陸,懷安?
疼得臉色煞白的陸保國也連連點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對的,對,我們還有個兒子,你們找他要去,他可有錢了,這點錢對他不算什么的!”
幾個人對視一眼,陰惻惻地笑了:“陸懷安?那個大年三十跟你們斷絕關系跑了的?真當我們不知道?他會幫你們還錢?騙鬼呢,誰信你們啊!”
要真有這么個角色,刀疤能不把人逮來扛債?
他們不相信陸懷安會幫他們,陸保國也確實找不到陸懷安,連個聯系方式都說不出來。
最后趙雪蘭為了盡快讓他們答應給陸保國止血,只得又答應讓他們把債務壓到陸定遠身上。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她這樣安慰自己。
她實在沒辦法了,兒子會體諒她的…應該…
煤礦里挖了好些天的陸定遠還在盤算著怎么想辦法遞消息出去。
他不能再拖了,雖然這些人沒難為他,但他不能真折這里頭。
好不容易搞了點錢,攢了二十塊,想著拖人遞個話出去,打個電話什么的,好歹把他們先撈出去。
結果還沒出門,新債主就找到這邊來了。
不僅把錢全拿走了,還讓他每天下了工去他們那邊挑沙子。
“你娘老子說的果然沒錯,你確實是有錢。”小混混們哈哈大笑,一副安心的樣子。
他媽?
陸定遠心狠狠一沉,面部抽搐很久,才沉聲道:“是我媽…是趙雪蘭讓你們來的?”
“那不然呢?”小混混們踩在椅子上,拿著那零零碎碎的二十塊,拍了拍他的臉:“你最好是乖乖的,我告訴你,今天切了你爸一根手指頭,他可都說了,下回切你的,你們再要還不上,我兩個都切!”
額角青筋直跳,陸定遠咬著后槽牙,閉上了眼睛。
這話,陸保國說得出來。
等他們走后,陸定遠抱著他兒子,狠狠哭了一場,跟他媳婦說,以后,他沒爸媽了。
權當,他爸媽死了吧!
沒得這么坑人的!
他們這是真的把他往死里整啊!
“到這個份上了,差不多,可以去見他了吧?”龔皓遲疑著,看向沈如蕓。
原先他們想的,也就是這樣。
沈如蕓嗯了一聲,卻又搖搖頭:“不急。”
現在還沒有到絕境,陸定遠輕易不會做決定的。
“他現在說的,不過是氣話罷了。”
畢竟趙雪蘭待他還是真心的,想割舍,哪有那么容易。
“那,會要多久?你那邊項目拖不了太久吧?”龔皓有些頭疼,蹙眉道:“陸保國也真是,居然又惹上了這群人,我們只搞定了刀疤,那群人可沒打過招呼,他們不會真把陸保國給弄死了吧…”
這些人下手沒輕沒重的,可別到時把陸定遠也搞傷了。
他說的這一點,沈如蕓也有想到:“多安排點人,把陸定遠一家都盯緊了,尤其是那個小的。”
那孩子體弱多病的,這些天她只能暗地讓人多照看著點,趁兩夫妻下去挖煤,幫著喂了些奶粉什么的補充營養。
她是想著自己的孩子,著實不忍。
還是快刀斬亂麻吧,不能拖久了。
“用不了多久的,只是總得要他主動找上來,我們才能出面。”沈如蕓畫著手稿,這幾天她趁著有空,畫了不少設計圖:“就這幾天,會有結果了。”
一場雨過后,天氣驟然轉冷。
這邊基本都沒有秋天的,炎夏一夜之間就能入冬,鄉下天氣愈加寒冷。
本就體弱的孩子,滿月就折騰奔波,一直以來小病不斷,雖然最近將養好了些,但哪里受得了這么急驟的天氣轉變。
這日還下著雨,孩子又發起燒來。
陸定遠白日累了一天,半夜被搖醒,還有些迷糊:“怎,怎么了?”
“兒子發燒了!豆豆他燒了啊!這回燒的太厲害了,喊都喊不醒!”他媳婦急切地哭喊,拼命地搖晃他:“怎么辦!我們得去醫院才行!”
這一下,陸定遠睡意頓消,整個人一咕嚕滾到了地上,幾乎是趴在兒子身邊:“豆豆,兒子!”
豆豆已經燒迷糊了,小小的人兒,跟個破布娃娃一樣躺在那里,沒有一點動靜。
陸定遠眼一紅,想都沒想,直接披著蓑衣跑出去。
卻又被看守的人逮住,帶到刀疤臉面前。
陸定遠哭得真心實意的:“我不是想跑,我是想去醫院,孩子是無辜的,我不會跑,我女兒還在這,我媳婦也不去,我帶他去看看醫生,行不行,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
他再沒要面子什么的,一個勁地哭求,每個頭都磕得真心實意,腦門很快就青了。
“嘖。”刀疤臉被吵醒,心情很不美妙。
本想一腳踹過去,想起沈如蕓的囑咐,又硬生生頓住。
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打了個呵欠:“隨便,我難道還怕你跑?你跑到哪里我都能逮回來。”
聽他這意思,陸定遠狂喜:“好的好的,我絕對不跑,謝謝。”
說著他就爬起來,刀疤臉涼涼地道:“去醫院,你有錢么?”
陸定遠頓住了腳步。
沒有。
他一分錢都沒了。
都不需要刀疤臉提醒,陸定遠先跑回了陸家。
太過急切,蓑衣太重了,他救子心切,直接把蓑衣甩了,在這雨夜里狂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