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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送禮訣竅

  洪衍武對“宰”肖和平的這頓飯全無心理負擔。

  他坐在酒桌旁,不但吃得津津有味兒,時不時的吧嗒吧嗒嘴兒。

  還不顧肖和平焦慮與急切,好好的耍了一回大牌。

  一會兒要蒜,一會兒要醋,把肖和平指使得跟店小二似的。

  那叫一個滴溜兒亂轉。

  要說這實在是有點低級趣味,不大夠朋友。

  可是呢,話說回來。

  這頓飯他也不白吃,給出的主意靠譜啊。

  有了他的話,當天肖和平至少能睡著覺了,心態也平靜了許多。

  而真等到兩天后的周末,倒了該辦事兒的時候,洪衍武也完全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一大清早兒,他不但自己西服革履坐著邊建功的汽車來找肖和平。

  并且還真的領來一個貨真價實的老外安杰洛。

  見此陣勢,肖和平的心里就更踏實了一些,真的重新升起了一線希望。

  他們這是要干什么啊?

  嗨,其實洪衍武是要帶著安杰洛登門去黃大師的家,去演一出好戲。

  想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辦法再送一次禮,來替肖和平挽回局面。

  兩天前在酒桌上,他是這么跟肖和平說的。

  “送禮,首先第一個原則,必須要投人所好。”

  “生活上短缺的人,你送他有實值的禮物。生活優裕的人,你要送有情趣的東西。富裕卻沒有地位的人,對榮譽和名聲的渴望,肯定超乎尋常。”

  “按這個道理來說呢,你送這位黃大師錢財,其實并沒有錯。因為咱們國情的現狀就是藝術家名利倒掛,名聲高,收入低。”

  “而且你說的,他們家房子是不錯,美院的大三居住著。可連冰箱都沒有。這一聽就知道,生活清苦啊,他絕不可能真把金錢視為糞土。”

  “可問題是你跟人家非親非故的,送禮的目的又是為了走后門。對于有些沒什么道德感的人,這或許是件可以接受的事兒。可對于把道德操守看得很重的人,這就變成了一種侮辱了。反倒失去了送禮的意義。”

  “你想想看,如果收了你的錢,這位黃大師不但會感到自卑、自愧。更嚴重的,是這件事如果要傳出去,對他的名望將造成覆滅性的摧毀啊,”

  “不說別的,咱就按純粹功利的角度來考慮。人家收你這五百塊,要把自己的尊嚴、面子、地位、名望都賭上,值么?”

  “所以說,這就牽扯到送禮的第二原則了,送禮不但要送得對,而且要送得巧,必須得夠得上收禮人的身份,給人家做足了面子才能得到良好的效果。也就是我說的,要用別人無法拒絕的方式,送別人無法拒絕的東西。”

  “什么意思呢?咱要通過隱晦的手法,把黃大師擔心的因素都化解掉。要讓他收禮收得舒服,收得光明正大,收得毫無后顧之憂。最好,還能被外人傳為美談,讓他的名譽聲望因此更高…”

  “你別皺眉頭啊,其實特好辦。我是這么想的,我去找個老外來幫忙。你想想,一個外國藝術收藏家自稱慕名而來,特意登門求購畫作。那黃大師還能不樂意嗎?這是既揚名又掙錢的好事啊,表面上又不牽扯其他。他必定答應,還會很榮幸。”

  “而等到我們出高價買了他的畫,他也就承了情,不就等于送禮成功了嗎?到了這一步,火候,我再提你的事兒,那就好辦多了。想必黃大師即使再惱怒也不好當時翻臉,怎么也會耐心聽我把你的情況說說。”

  “你呢,就好好在飯莊子的包間里等著。只要中午我能把黃大師給帶去了,就證明人家肯原諒你了。一見面,你再誠誠懇懇的一認錯,席間敬上一杯酒。這事兒就差不多成了。你說怎么樣?”

  怎么樣?

  高啊,當然高啊。

  事實證明,肖和平只把這主意只當成“死馬權當活馬醫”,實在是小瞧了洪衍武的智商了。

  真正操作起來,情況完全是超乎尋常的順利。

  到了中午,洪衍武和安杰洛幾乎是準時準點,就把黃大師給請來了。

  而焦慮不安,神態膽怯的肖和平,一見到人,還有點不敢置信呢。

  恍惚間,愣了一下,這才想起該上前打招呼。

  “黃…黃教授,您還記得我…我嗎?我是…我是被您趕走的那個肖和平,我…我錯了…”

  沒想到,因為倉促的激動,關鍵時候居然掉了鏈子,還結巴上了。

  而正當他為自己的笨嘴拙舌份外難堪,不知該如何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歉意的時候。

  反倒是黃大師和顏悅色地讓他不要緊張,平易近人地對他做出了寬慰。

  黃大師自稱已經了解到他的情況,明白了他是事出有因,所以不會再怪罪他。

  甚至隨后還很篤定地鼓勵了他一番。

  “藝術家永遠都要拿作品來說話。你一定要堅持操守啊,不要因為一時的功利心迷失了自己。因為心一旦被污染了,也就創做不出深入心靈,具有感染力的作品了。”

  “所以,千萬不要相信認為那些搞歪門邪道的人能得逞。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我還是評委,這次評審結果就不會受到他人的干預。”

  “假如你的作品水平夠,那么不用送禮,肯定也能獲獎。但如果還是獲不了獎,也一定是你的作品有缺陷。只能說明,你還需要繼續提高自己。”

  沒有什么比這樣的結果更好的了。

  于是這頓飯過后,肖和平徹底恢復了自信,覺得生活又充滿了光明。

  可正當他抱著極大的感激謝謝洪衍武成全了自己的時候。

  讓他再次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發現自己的樂觀似乎又有點過頭了。

  因為洪衍武說這件事才剛剛開了個頭兒。

  還給他布置了新任務,讓他通過康平先生,盡快把其他初選評委的名單、住址打聽到。

  說要搶在復選名單公布之前,再照這個樣,把那些評委都逐一拜訪一下。

  只有這樣,這事兒才算是真正有勝算。

  對此,肖和平當然感到費解了。

  他認為黃大師既然已經說了那樣的話,難道還會有變故出現嗎?

  沒想到洪衍武被他的單純給逗樂了。

  又好好給他上了一課。

  “哎喲,人家黃大師答應你什么了?他答應你,讓你的畫參加復選了?人家可沒這么說,人家只是表態會盡力維持公正。不是也跟你說了,可能會有兩種結果嗎?”

  “你呀,就是和人打交道太少了。我跟你說,聽話聽音,千萬不要只憑字面意思理解。也沒人會把話說死的,那樣不但等于是跟自己過不去。這樣的承諾可信度也不高。”

  “所以眼下,黃大師答應的,能落實的,只是會盡力幫忙。可他畢竟是一個人,遭遇的阻力又多大,他能幫到什么程度實在說不好。咱們當然趁著還有時間,盡量爭取更多的評委支持了。毫無疑問,越多的評委站在咱們一頭,黃大師說話也就越管用啊。”

  “雖然說,那姓關的早就送過禮了,咱們再送,是晚了一步。可那也得看禮物的價值是否均等啊。我跟你說,我出的可是別人無法拒絕的價碼。只要咱一出手,再傾向于姓關的評委也得倒戈,被咱們拉過來。我就有這個把握…”

  好嘛,這話那叫一狂。

  可當肖和平真正了解內情的時候,卻徹頭徹尾的傻眼了。

  因為洪衍武還真不是吹啊,他的手筆太大了。

  在黃大師那兒,他居然花了整整三萬五的外匯券,一口氣買下了三十三副作品。

  國畫、油畫都有,那幾乎是黃大師五六年的創作量了。

  而據肖和平所知,國內就鮮有如此大規模畫作售賣的情況。

  特別是油畫,這在我國還屬于近代剛剛發展起來的畫種。

  這方面的市場,其實遠比傳統國畫要清冷得多。

  許多畫家的油畫作品,除了被美術館收藏的途徑。

  就只能掛在酒店中,同工藝品、旅游紀念品一起銷售。

  也只有一些常駐京城的外交官、外企工作人員,還有部分港商,在零星的購買。

  價錢自然不會太高了,而且畫家本人還要出一部分寄賣費。

  所以在很多油畫家的心目中,都沒有想過自己作品是可以通過買賣變現的。

  他們干這一行,多以搞純藝術視之,他們也多是美院的教授。

  即使像黃大師這樣的級別,屬于國內油畫專業的權威人物。

  作品能賣個八百一千,就已經算是高價了。

  洪衍武幾乎是出了高出一倍的價錢啊,而且還一舉買下這么多。

  也就難怪黃大師為什么對他是如此親和的態度了。

  但弄明白了這事,肖和平反倒更茫然和猶豫了。

  他實在不知該不該照洪衍武的話去做。

  因為要是這么著,再把所有評委處都跑一遍,洪衍武不知又得搭進去多少錢去?

  不管洪衍武的錢從哪兒來的,那對他來說都是天文數字。

  這份人情就欠大了,恐怕是他窮盡一生都還不起的。

  他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的事兒,竟然需要這么多的金錢付出,心里充滿了對洪衍武的歉意。

  何況要是就憑金錢獲得這樣的榮譽和認可,那還有價值,有意義嗎?

  這等同于作弊啊。

  他同樣對自己的堅持是否還具有正當性,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好在洪衍武有洞悉人心的本事,很容易看出了他的顧慮和動搖。

  于是很及時的對癥下藥地做出了勸解。

  “和平啊,你心里千萬別有什么心里負擔,這個時候游移不定啊。”

  “我跟你說,別看我給你緊著忙和。可我也認為黃大師的話沒錯。搞歪門邪道成不了事兒,打鐵必須自身硬。”

  “俗話說,救急救不了窮啊。你要真沒本事,我再幫你也沒用。即使用錢把你給托上去了。回頭你能力不行,還得掉下來。那到時候就是把咱倆都摔死,還得一起臭名遠揚了。”

  “可你要有本事呢,即使錯過了這次機會。早早晚晚也能出頭。這就叫酒香不怕巷子深,金子永遠都會閃光。”

  “不沖別的,就沖你天天什么都不愛,就琢磨畫畫了。畫一只手,能從骨頭開始,然后畫血管,畫皮膚,從里到外,做到完完全全的真實的呈現。我就認定了你是個美術天才。”

  “我還沒見過一個畫家能做到這一步的。不是說你的水平有多高,而是說你的癡迷程度。像你這樣的人,天生就是畫家。你要都畫不出來,就沒人配稱作畫家了。”

  “我的錢起什么用?跟你的本事一比,那就是個屁。頂多了,對你成功,只能起一個輔助作用。唯一的意義,也就是幫你避免終身遺憾,少虛耗幾年等待成名的時間而已。”

  “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我為你的事兒,錢花得有點多了。那我不妨坦白跟你說,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咱倆關系再好,我也不會不計后果,這么給你投入。”

  “我之所以肯下這么大的價錢,是真的想買這些畫啊。如今這些畫在我看來簡直就是白菜價兒啊,早晚有一天會一飛沖天,給我帶來豐厚的經濟回報的。”

  “或許你會覺得我買畫的價格高了,有點傻。可你也得換做我的角度想想啊,我是外行啊。我哪兒知道外面賣的那些畫什么水平?創作者有沒有名氣啊?再說了,真是好畫,誰舍得拿出去賣啊?”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借著你的事兒,我能找評委買畫了,直接去人家家里,全是精品之作。何況能給全國美展評獎的評委,有誰不是業內知名的大畫家啊?我閉著眼買就行了,而且價格給得好,還能挑自己喜歡的。所以說白了吧,這事兒上,咱倆純粹是互惠互利,一舉兩得。”

  “這樣,算我謝謝你了行不行?請你一定得讓我好好幫幫你。你也真沒必要覺得對我有什么虧欠的。要是實在過意不去,你就多送我幾張你的畫。等你出名了,我也就賺大了,好不好?”

  好不好?

  好啊,這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肖和平簡直像遭遇了一場頭腦風暴,被一種另類的《腦筋急轉彎》好好洗禮了一把。

  對洪衍武的精明,那真是五體投地,徹底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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