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邊境。
小雪寂靜。
宋延盤膝在一處靜崖上,任由落雪垂天,迷離人眼。
而一桿黑幡,則在其身后烈烈而舞。
神魂所致,想再如從前那般將萬魂幡中的數十萬生魂化作倀鬼并還能存于幡中,并無可能。
他的神魂如今就是個流淌著灰光的大熔爐。
他能將數十萬生魂熔在神魂外表,卻無法讓其再離開。
數量的增加,并不會產生質變,而只會使得他神魂臃腫不堪,或許在某些情況下會有奇效,可絕對不是一種日常該處于的狀態。
不過這不重要,因為宋延在通過智慧進行推演后已經發現了更優解。
鬼玄根的變異,地玄根的推演,聯合花費了四萬八千五百二十年后,他掌握了一整套的“法術樹”。
這一套法術樹包括“將大因果神魂的因果碎片剝奪,從而瞬間凝練成煞氣,煞液,甚至是煞固,之后再從容地引爆煞固”的力量。
其中引爆煞固的力量被稱為《紫府元爆術》。
煞固,就是紫府存在死去后殘存的執念,但宋延能夠通過普通人因果的壓縮,累積,從而“手搓出原本該是紫府境死亡才能生出的煞固”。
這煞固中的因果力量如何恐怖,可想而知。其威力基本等同于引爆了一個紫府修士,其所產生的威力自然遠超《巨魂吞引術》。
若說《巨魂吞引術》能夠縱橫紫府,那.《紫府元爆術》則完完全全是神嬰層次的力量。
宋延能一瞬間消耗萬魂幡中的生魂,煉化因果,化出完全由他掌控的煞固,然后引爆煞固。
至于野外煞固,那則不行。
因為“引爆”的關鍵,在于提早煉化了“煞固”中的每一點因果。
這根本不可能。
只有萬魂幡討巧的法子,才能做到。
萬魂幡的原理則是通過煉化其中生魂,從而煉化生魂身上的每一處因果,之后通過凝聚生魂的法子,將其因果煉成煞固。在煉成的那一刻完全掌控煞固中的因果,這才能引爆。
換句話說,這《紫府元爆術》還得現煉現用,提前都不行。
不過,這《紫府元爆術》的后續看起來,還是頗可期待的。
宋延對煞的理解是在相對閉目環境,和給足玄氣的情況下.
普通人以及練玄修士死,可生煞氣;
絳宮死,可生煞液;
紫府死,可生煞固。
濃度達到一定層次或降到一定層次,三種煞還能相互轉化。
但煞固之上,又是什么?
宋延從前不知道,但如今他也大概明白了。
煞固之上,就是苦海執念層的一部分存在。
無論域外天魔一系的魔僧,魔嬰,還是與教派信仰執念結合而生的沙彌,都屬此類。
今天他能引爆紫府修士級別的煞固,明天未必不能引爆更高層次的.
這么一想,“爆之大道”的思路就開闊多了。
至少,這《紫府元爆術》還是未來可期的。
而“苦海執念層”則是他從無相古族族長唐嘯宣口中聽來的。
唐嘯宣身為一族之長,知道秘密極多,眼見著已經到了魂閾邊緣,自然會對他這位“可能性繼承人”多將一些有關魂閾的秘密。
苦海執念層由此而來。
宋延微微閉目,腦海中猶然還響著唐嘯宣的聲音。
“魂閾皆因苦海而成,但苦海有多大,沒人知道,苦海的盡頭在哪兒,也沒人知道。
我族神嬰后期境界前輩曾嘗試以煞寶分攤苦海執念威力,從而橫渡苦海。
在這過程中,那位前輩傳回了一些消息.
苦海,至少至少有兩層,上層為執念層,伴隨風霜雨雪,此處是執念活躍的地方,也是相對安全的地方,苦海中真正恐怖的危險,并不來自此處。
下層則為腐念層,這一層相對于執念層則會顯得更為平靜,沒有太多湍急洶涌的執念流,但.這里存在以執念為食的存在。
它們若有契機,甚至會躍出苦海水面 我族神嬰后期前輩只道,未至后期,未有充足煞寶,絕對不要嘗試去度苦海。
至于渡過苦海會發生什么事?
我族神嬰后期前輩言說,也許一切古族,乃至一切山海妖族生滅的秘密,都隱藏其中。”
這一番話,讓宋延明白之前的彥章老祖并不是真要去群山古劍群落探查什么秘密,而是那條路線才是去往“橫渡苦海”前的一條路線。
彥章老祖此去,也就是要為橫渡苦海做準備。
‘執念層’
‘腐念層’
‘橫渡苦海.’
這些事,如今距離他還頗為遙遠。
如果可以,他永遠都不想去觸碰。
正想著,身后傳來女修恭敬聲音。
“上使,族長已然設宴,宴會便在三日后,邀請您速速前去。”
“嗯。”
宋延應了聲,然后起身,收起萬魂幡,在女修恐懼敬畏的目光,負手而遠,落入高空的飛輦中。
那傳令女修緊接著便隨在了飛輦一側。
飛輦周邊還有六十四名男修女修護駕,開道。
而飛輦中,早有嬌美女修長裙微褪,婀娜多姿地依壁凝眸,身如無骨,體態似水。
無相古族族長蒞臨,當然得有排場。
這排場比凡間帝王只高不低。
若是悄悄來尋寶的,那無人知曉,自然沒有。
可唐嘯宣卻是大張旗鼓來的。
下面安排的修士來拜見宋延時只問了一句“有女修仰慕上使,可能使其入輦伺候”,說白了,就是問需不需要女人。
宋延只淡淡道了句:“可。”
所以,此時他舒服地躺在飛輦中,接受著眼前這嬌美無比的練玄女修小心的侍奉。
今朝有酒今朝醉,七情六欲皆真我。
他.早已懂得享受。
三日后,待飛輦即將降落時,宋延丟了些古族貢獻點,又悄悄塞了一本合適這女修的法術,一些玄玉,外加一份西邊大宗門的入門介紹信給這女修。
他知道練玄層次的小家伙是保不住古族貢獻點的,那是必然要上繳門派的,但余下三樣則算是這女修的機緣。
對于給他帶來了舒服的人,他從來不吝嗇回報。
那女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正要道謝,宋延卻已離開了飛輦,化作一道虹光降落在宴席中。
他不會去記住那女修的面容,性格,喜好,也不會去了解那女修的過往,生平,打算。
因為若是記住了了解了,那便會生出感情。
唐嘯宣笑著招招手,他就直接飛去,落在了唐嘯宣身側的座椅上。
唐嘯宣的目光深邃而幽遠。
這位族長絕非莽撞之徒,既然認可了宋延的話,既然決定了要插手此間,他就一定會做好。
雪國看似和往常無異,實則早已混入了大量修士。
這些修士全部是唐嘯宣的人。
對付拜火魔宗,唐嘯宣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而只需要淡淡道一句“滅了”,那拜火魔宗就一定會滅門。
若他是晚上說的,那拜火魔宗的所有弟子就根本無法看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陽。
來到這雪國邊境,唐嘯宣自然開始認真注意鄰國的內亂。
無相古族人口有限,十五國再加上姑射山,足以供養整個無相古族,而無需向外擴張。
可饒是如此,唐嘯宣還是認真地考慮了“能不能趁機,吞了夜王古族”。
結果是不能。
既然吞不了,他就打算當和事佬。
因為,足夠的靠近,足夠的了解,已經讓他開始意識到夜王古族的內亂.真的不對勁。
苦修派和享樂派,怎么就爭起來了呢?
爭個屁啊?
有什么好爭的?
而且還是在這當口。
所以,他要做和事佬。
他不知道誰搗鬼,但他知道只要夜王古族的內亂不再,那搗鬼之人一定會很難受。
這想法和宋延完全一致。
宋延也不知道魔僧要干什么,但他知道只要嚇一嚇拜火魔宗,讓他們獻祭魔嬰的計劃無法順利進行,魔僧一定會著急。
夜王古族的內亂,也是同理。
唐嘯宣道:“我請了夜王古族的族長和大長老,族長是苦修派,大長老是享樂派,這兩人還未交手,但下邊卻有人頻頻交鋒,勝敗參半。
所以他們決定舉辦一場族中斗法論道大會,兩邊派系各遣十人,練玄四人,絳宮三人,紫府兩人,神嬰則是族長和大長老.以此,來證明誰對誰錯。
這不是典型的蠢貨行為么?”
宋延道:“得讓他們意識到,有人在幕后搗亂。可那個人我們無法證明。”
唐嘯宣道:“那你覺得是誰?”
宋延道:“必是蠱惑心智,卻又無痕的存在。”
唐嘯宣道:“說起來倒像是天魔.”
說著,他眸光動了動,拍了拍宋延肩膀,道:“無論如何,你是我無相族人,你有什么力量都是我無相一族強大的基礎。
夜王古族是個新興的古族,還未經歷過真正的動蕩,底蘊自然沒有我族深厚。
我們是不會爆發內亂的。所以,你不必有顧慮。
人人皆有秘密,若是每個族人秘密都要刨根究底,那這一族根本無需外敵動手,自己就已內亂而亡了。
身為族長,容人乃是第一。
今后,你也得記住這一點。”
唐嘯宣目光灼灼,語氣誠摯。
宋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似頗有所動,卻死都不說是“奪舍了蟲王的魔僧”,只道:“我不知道它是誰,它是什么,但它身上有我的機緣.我身上亦有它的機緣。我能感到它,它也能感到我。”
唐嘯宣露出思索之色,忽道:“它既能蠱惑,你可能?”
宋延搖了搖頭。
唐嘯宣淡淡道:“無妨,蠱惑終究是小道,一旦破滅,就是無根之木。
縱然已結了因果,但只要雙方能靜下心來稍一探查思索,自然能明白。
有本座在,夜王古族就能靜下心來。”
他語氣里透著強大自信。
宋延雖不會多說魔僧之事,卻還是道:“它在毗藍雙首驕蟲族中。”
唐嘯宣瞇了瞇眼,眸中閃過一絲慎重之色,繼而冷哼道:“吞并狐狼,瀕臨古晉,和夜王古族接壤。
那廝又有此蠱惑之力,且在蟲族之中,確算禍患。
如此看來,這布局深遠,倒是連成了一線,所謀不小。
那本座就更得讓夜王古族靜下來,好歹能為本族擋在前面,當一當排頭兵。”
前一刻,他還自信,這一刻,卻已在思索。
身為無相古族的一族之長,他既勇猛,卻也謹慎。
唐嘯宣.不會犯錯,也不能犯錯。
修士從不是一群只修力量而沒腦子的人,他們的思慮會隨著境界的提升而提升。
凡人用謀以凝大勢,修士除了用謀,更多的.還是用法。
千奇百怪的法,玄妙異常的法。大勢編織其中,真等面對面斗法,面對面動刀,那已是在拼過了諸多思慮之后了!
暮色漸深。
當夜空徹底變暗時,數道身影才恍如幽靈般從黑暗里突兀出現,分坐在了宴席兩側。
唐嘯宣拍拍手,頓有女修奉上茶點佳肴,翩然起舞。
大家都是活成了精的,誰要干什么完全無需通過語言訴說。
然,夜王古族的族長,大長老既然肯來,其實也已察覺了那一點不對勁,只是差了一絲契機。
唐嘯宣來了,契機就來了。
酒過三巡,唐嘯宣斥退跳舞女修,看定兩側眼纏黑布、身裹青袍的夜王古族高層,只笑問了一句:“同室操戈,兩位是在邀請鄰國入侵么?”
夜王古族族長,大長老皆是不言,只是重重哼了口氣。
唐嘯宣道:“我看大禍將至,兩位不若比一比誰殺敵更多。”
夜王古族族長名為夜無爭,大長老名為夜隨云,兩者皆為神嬰初期。
夜隨云忽問:“禍將安出?”
唐嘯宣道:“從西而出。”
夜隨云皺眉道:“毗藍驕蟲一族?它們入侵想做什么?難道說.”
他猶豫了下,卻還是直接道:“想分一杯冰鏡魂閾的羹?
但此羹在我古族內地,它們誰敢單槍匹馬來?
至于舉族入侵,有必要么?”
夜無爭忽道:“若真有異動,毀了古傳送陣便是,待想修復時再修復好了。”
夜隨云道:“夜無爭,你瘋了嗎?古晉大地上還有那許多宗門,還有我們散落在那邊的弟子!你這是修煉修得冷血無情,什么都不管了嗎?”
夜無爭用嘶啞的怪聲道:“我只說若有異動再毀,可沒說現在就毀。
可急招本族弟子返回,再令人坐鎮古傳送陣,若蟲族真有異動,那就拿掉傳送陣上一點兒東西,讓它們無法傳送便是。
大長老.你急什么?”
夜隨云瞇眼,壓著怒氣道:“你懷疑我在挑起宗門內訌?”
夜無爭沉默下來,然后搖了搖頭。再無論如何,大長老終究是夜王古族的大長老,對族群的忠心,他還是相信的。
夜隨云見他搖頭,神色才緩了緩,然后道:“就依族長所言,那古傳送陣處老夫親自去坐鎮,如此族長滿意了么?”
一個神嬰強者坐鎮古傳送陣,這完全是殺雞用牛刀。
也完全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空氣陡然安靜了下來。
唐嘯宣忽的笑道:“隨云大長老愿意親自坐鎮,那自是萬無一失。
至于兩位的爭執,若是在本座勸說下已然依然無效,那不若等冰鏡魂閾之后再說。
也省得在這多事之秋,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可好?”
夜無爭緩緩點頭,道:“無相古族這份人情,我記下了。”
唐嘯宣道:“你我兩族相靠極近,本就是唇亡齒寒。”
“好!”
夜無爭贊了聲,然后看向夜隨云,道,“大長老如何看?”
夜隨云道:“都是一族,本就無需爭執。”
夜無爭道:“此事既由無相古族族長出面,定然不小。那就速招本族弟子從古晉大地撤離,至于古傳送陣處,就勞煩大長老去看一看吧。”
“好。”
夜隨云言簡意賅地應了句。
夜無爭忽地嘆息道:“我不知道你在幼時看到過什么,才心性大變,與我觀念相左,不再苦修,轉而享樂。你不僅自己享樂,還帶動了一大批年輕一輩弟子享樂。”
夜隨云沉默了下,道:“只是看多了死亡,覺得有朝一日你我也會死,那不若多享樂享樂。”
夜無爭道:“你這是恐懼!”
夜隨云道:“恐懼也能使人變強,我的神通與你的就不同,這不就是觀念相左所帶來的么?”
夜無爭點點頭,道:“也許你說的對,一個族群,確實可以存在多種聲音。”
兩人一番交談,顯是進一步說開了,繼而分化虹光離去。
宴席上又只剩下兩人。
唐嘯宣道:“都是聰明人,一點就明白。
本座來了,他們重視了,危機自然就解除了。
古傳送陣一斷,毗藍蟲族縱有滔天本事,也別想來到此處。”
宋延:.
唐嘯宣笑著拍了拍他肩膀道:“別沮喪嘛,待到冰鏡魂閾解決之后,本座再設局,幫你把機緣引來便是。飯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樁樁做。”
宋延道:“也好。”
他.從不怕等。
多等些時間,完全沒關系。
可那么一來,他就不得不修煉《百相生滅樁》了。
眼前這無相古族族長到底是在算他,還是沒在算呢?
然而,局勢已定,他相信有神嬰強者鎮守古傳送陣絕不會有失。
魔僧無論有什么計劃,看來都行不通了。
半年后.
古傳送陣處。
別說宋延了,就連魔僧自己也沒想到,他只是拼盡全力嘗試了一下“天魔惑心”之法,就竟真的蠱惑住了那位坐鎮古傳送陣的夜王古族大長老。
原本魔僧已經絕望,因為就算毗藍婆出手,也不可能比得上另一位神嬰關閉古傳送陣的速度。
但現在,問題解決了。
夜隨云居然加入了它們,加入了山海妖族,說是要奪回在夜王古族的地位。
天魔本就強大。
天魔惑心更是對付神嬰的手段。
魔僧雖然欣喜萬分,卻也覺得并無問題。
就算有,那也無所謂。
它的真實目的并不是什么戰勝古族,而是亂!
越亂越好!
亂了,它就能找到那奸猾可惡的小子,然后吞了他,從而使得自己完整!
可是,當毗藍驕蟲一族的軍隊才踏過古傳送陣沒多久,魔僧就接到了一個壞消息:無相古族將雪國所有宗門搬遷的計劃提前了,提前到了兩個月后。
這消息突兀至極!
就如無相古族,夜王古族在知道夜隨云背叛后一樣的突兀。
堂堂夜王古族的大長老,為什么要背叛?
背叛了的大長老則是利用自己的威望調動著夜王古族的勢力,使得不少勢力望風而降,根本不做抵抗。
兩邊,都開始著急。
夜無爭急。
魔僧也急。
著急的魔僧提出了“雪國搬遷,必然大亂,不如趁亂偷襲.就可省去許多麻煩”的建議。
它蠱惑住了毗藍婆和夜隨云,它覺得如果有這兩位神嬰幫著,定然可以殺入雪國,更何況.雪國的拜火魔宗是什么情況它很清楚。
只要有一個契機,拜火魔宗必反!
一旦反了,它縱然是孤軍深入,卻也算是有了立足之地,然后再里應外合,足以大亂!
魔僧的決斷很快。
在聽到“提前搬遷”的消息后沒兩天,它就和毗藍婆,夜隨云,還有三名毗藍雙首驕蟲的紫府高手一道出發,恍如閃電匕首般直插雪國。
而此番,雖是毗藍雙首驕蟲為主,但后續卻會有大量妖族陸陸續續趕來。
多尾狐族,食尸狼族,鹿魔一族,還有百眼一族,邪蛛一族等等等等,都會出動 宋延從不是全知全能的神,這一刻,他心底再度升起了一種面對龐然黑霧的感覺。
他身外的一切都充滿了神秘與黑暗,難以看清,難以知曉,卻又深藏危險。
當所有老怪各懷心思,紛紛入局時,這局就會變得玄奧無比,就會變得很多事都無法看懂。
但他至少還能明白一件事。
“族長,我要滅了拜火魔宗,斷了它們獻祭之火的傳承,阻止魔嬰出世。”
“為什么?”唐嘯宣問。
宋延道:“我們說要五年內讓拜火魔宗搬遷,結果夜王古族大長老就叛變了,妖族就通過古傳送陣從西而來。
我們說要讓拜火魔宗提前搬遷,結果”
唐嘯宣問:“結果怎樣?”
宋延道:“我能感到我要等的妖魔來了,它在加速趕來,它絕對不是一個人來的。
所以,不論結果如何,我要提前毀了拜火魔宗。
您也知道木裂陽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地搬遷。”
唐嘯宣微微閉目。
這一年里,形勢的發展幾乎可以用“變化莫測”來形容。
許多從未想過會發生的事,突然就發生了。
就好像埋線百年,布局千年的許多引子忽被點燃,逐漸引爆。
就連夜隨云都能背叛自己的種族,這世界是瘋了嗎?
可是,他等魔嬰已然很久,他又怎么可以輕易打斷魔嬰的降臨?
這可是他變強的機緣!
唐嘯宣猶豫不決。
良久,他嘆了口氣,道:“我先問問寧心老祖,她雖占卜了摘寶人,還處于反噬期間。
可若是讓她盡可能占卜小事,那應該還是可以的。
我便讓她占卜一下.若是滅了拜火魔宗是吉是兇吧。”
唐嘯宣就與寧心老祖通過念頭聯系上了。
須臾的交談后,他緩緩睜開眼。
宋延問:“族長,如何?”
唐嘯宣搖了搖頭,道:“一片迷霧,變數極多,難判吉兇。”
這一刻,這位無相古族族長已然認識到問題的嚴重了。
區區獻祭,怎么還變數極多了?
變數多,意味著推手多,意味著幕后多。
可這魔嬰到底牽扯了多少東西?
若是不趕緊探出來,真的好么?
可是,他又不想親手毀了自己的機緣。
若是自己出手毀了,那心氣得不順很久很久.
唐嘯宣閉目靜坐,越是亂,他便越有靜氣,此時此刻他已將自己真正地擺到了國戰君王的位置上,余下眾生皆為手中棋子。
在知道夜隨云背叛,妖族入侵后,他已經調集本族勢力趕赴前線,同時派遣使者往古族聯盟處求援。
而此時,對于拜火魔宗這件事,唐嘯宣決定“擲個骰子”,一方面看一看這位他眼中的繼承人到底有幾斤幾兩,另一方則打草驚蛇,靜觀其變。
所以,他道:“唐寒,此魔嬰原是本座機緣,本座是絕計不會自己出手,將之覆滅。但是,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既然如此,本座打算讓你出手。你如果能滅了拜火魔宗,那就滅,滅不了,也是命,如何?”
宋延行了行禮,道:“我這就去。”
唐嘯宣道:“你且等喜公主來,她已破紫府后期,有她再側,我才放心。”
宋延道:“我等不及。”
唐嘯宣神色微動,著實生出了幾分好奇。
這少年人如何的這般自信?
稍作停頓,唐嘯宣喚了名紫府修士,陪同宋延,然后一并往拜火魔宗而去。
宋延一旦下了決定,就會立刻去做。
他和木裂陽沒什么恩怨,只是他感覺魔僧的布局很可能有大半落在魔嬰之上,他得去毀了。
至于到底在不在魔嬰上,他并不確定。
可這有什么關系呢?
他既動了念,那木裂陽就得死。
對錯,從來都不重要。
凄冷之雪狂落此國,慘紅火焰靜謐焚燒,燒著宗門弟子的生命,拜火者的生命 這火一傳而遠,甚至當年宋延還在西驤王境內時都能遇到。
他身化虹光,在一名紫府修士的陪伴下,飛速往拜火魔宗而去。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為什么提前了?”
“不!我不會提前!我怎么都不可能提前!”
“妖族,怎么還不來?戰火,怎么還不來?”
秘境,漆黑曠野上,慘紅火堆前,火紋布袍的男人赤足踏地,渾身因激動而顫抖。
他雙手扯著頭發,恍若瘋癲般喃喃急語。
“一定是差了,差了點!就一點!”
木裂陽目眥欲裂,雙瞳凸出,布滿血絲。
陡然,他似有所感,快速離開秘境,繞過幾個甬道,來到一處地下大廳。
早有弟子在那等候,見到木裂陽,弟子恭敬道了聲:“師父尋我.”
話音還未落,木裂陽抬手猛抓,虛空中幽黑森冷鬼嬰像陡然浮現,念頭之力隨手而延,一把抓住弟子。
弟子欲要掙扎,可卻怎么都掙不脫。
木裂陽神色陰冷,厲聲道:“別怪為師!要怪就怪唐嘯宣!要不是他催的這么急促,為師一定會等你紫府境界鞏固之后,再動手!”
“師父!師父!”
那弟子掙扎著,面露不敢置信之色。
要知道,木裂陽對他極其寵溺,幾乎是從練玄境一手帶上來的,亦師亦父,可如今出手卻無比狠決,毫不留情。
木裂陽也不解釋,五指虛握。
當年,他對這弟子好,一是為了獲得其信任,二是為了養自己的護念。
人對豬好,不過是為了豬早日養肥,可以宰了吃肉。
又有什么錯?
要不是他,這弟子早就死了!
“養你這么大,該報恩了!”
伴隨著木裂陽冰冷的聲音,鬼嬰像狠狠握下。
我念的長久與持續性賦予了這種念頭秘術不會如“殺念護念”忽起忽滅,故而能一直存在,其力量也自是遠遠不同。
之前,宋延受了蜂云浮屠瘴,便是抵御了很久很久,這才徹底消化。
那弟子瞬間暈去,木裂陽帶著他,匆匆跑入秘境,然后以鬼嬰像之手將其死死按入獻祭之火中。
那弟子痛苦醒來,憤怒地咆哮著:“老賊!老賊!!”
木裂陽冷笑道:“不知感恩的狗東西,活該死!”
說罷,他目光凝聚在那慘紅的獻祭之火上,又是期盼,又是緊張。
待到那弟子徹底沒了動靜,他急忙盤膝坐下,運轉《鬼嬰真經》,深吸那慘紅之火中游離出的紅絲。
紅絲一縷縷纏繞在漆黑鬼嬰像上,彷如水底入棉花,慢慢滲入,也慢慢使得鬼嬰像肌膚變暖變紅,好像從死物變成活物。
數日后,木裂陽將完成了初步汲取,正要稍作歇息,忽的感到了外面的異常。
透過秘鏡寶物,他看到了拜火魔宗上空迎來了一位熟悉面龐。
這竟是那位曾經短住過的二世祖!
那二世祖正叫著他的名字,讓他出來。
木裂陽神色急動,決定還是去看一看。
他離開秘境,化虹而起,浮于宗門上空,恭敬行禮道:“上使,好久不見,老夫對您甚是想念,來來來,老夫有.”
話音未落,宋延淡淡道:“離火化生陣的陣心在哪兒?”
木裂陽瞳孔緊縮,瞬間明白了許多事,旋即嘆了口氣道:“上使,何以至此啊?”
下一剎,他目光掃向宋延身側的紫府。
那紫府往后退了退,道:“木宗主還是坦然交代吧。”
木裂陽問:“你不出手?”
那紫府道:“我不出手。”
木裂陽又把目光盯向了宋延,笑道:“看來也不是每一個無相族人都支持這么做。只是,老夫實在不明白,上使為什么要阻止我?又.憑什么阻止我?”
話音才落,高空一桿紅黑大幡陡顯,惡魂烈烈飛散狂舞,恍如籠罩此間的地獄,宋延抬手一抓,他所抓處頓時空缺了一大塊兒。
那一大塊兒完完全全地凝聚在一起,壓縮,變化,瞬息成了一把槍。
血紅的槍!
煞固的槍!
槍,投落,鎖定木裂陽神魂。
木裂陽冷哼一聲,手一掐訣,喚出鬼嬰像。
像探手,往槍推去。
鬼嬰像爆了!
木裂陽只覺神魂狂震,七竅流血,他不敢置信的驚駭眸光里,那二世祖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面前,垂落的冷漠目光中,一只手死死扣在了他顱頂。
宋延掌心的倀王虎紋飛速探出,可才一觸碰木裂陽神魂,就陡然縮回。
因為那神魂完完全全地燃燒了起來。
木裂陽發出凄慘地哀嚎,整個兒沐浴在慘紅的獻祭之火中。
他將眾生獻祭、師父獻祭、弟子獻祭,以為修煉的是自己,卻不知他也只是獻祭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