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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非糧餉百萬不可

  孫傳庭被再次起復的時候,崇禎皇帝也曾平臺召對。

  當時,崇禎皇帝問政于他,孫傳庭當著崇禎的面就曾說出“欲破流賊,非有精兵二萬,糧餉百萬不可”的話。

  崇禎皇帝當場面露難色:“糧餉百萬…”

  要知道,崇禎皇帝的內庫里早就空空如也,那原本就少得可憐的內帑早就被他花光用盡,而現下庫里雖然還有永寧伯張誠進貢的一百萬兩銀子,可他又怎能全都給了孫傳庭呢?

  如今的大明正值多事之秋,用銀子的地方海了去了,而朝廷國庫也是入不敷出,他這一百萬兩自然要用在刀刃上,一旦花光用盡了,還去哪里再搞來一百萬兩銀子。

  果然,崇禎皇帝沉思良久后,方才嘆道:“朕…至多也就能給你三十萬兩。”

  孫傳庭對此也是絲毫不感到驚訝,他提出這“糧餉百萬”的請求,其實也只是一個幌子,為的能使自己接下來提出的條件順利通過。

  他退而求其次,當場請求崇禎皇帝準許自己在陜西自籌經費,用以編練新軍,實現他的“以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理念,在陜西全境大力推行屯田之政,以及招兵買馬等種種政策,希望朝廷能不加干涉,使其可以便宜行事。

  對此,崇禎皇帝又一次沉默了,孫傳庭的要求并不十分過分,此前他就曾允準張誠在宣府鎮便宜行事,才操練出強悍的勇毅軍。

  不過,張誠畢竟是一介武夫,而孫傳庭卻是文臣,崇禎皇帝一方面希望他能練出一支勁旅,另一方面又擔心過度放權,會使其勢力膨脹,成尾大不掉之勢。

  這時他猛然想起陳新甲的話“若不想張誠難以掌控,就應扶持遼東吳三桂,甚或左良玉之流,使其相互制衡,不敢逾制。”

  終于,崇禎皇帝下定了決心,道:“朕準你在陜西便宜行事,望卿能盡快練成勁旅,剿滅流賊,方不負朕之厚望。”

  當日,崇禎皇帝更是在后殿設宴款待,為這些年孫傳庭的委屈壓驚,又問起他到地方后的施政措施,孫傳庭一一作答,所言所語,頗合崇禎皇帝心意,對孫傳庭的許多建議也是一一采納,這讓孫傳庭內心激動不已。

  兵部也盡復傳孫傳庭的一切官職,任他為兵部左侍郎,充陜西三邊總督之職。

  第二日,崇禎帝更下旨賞賜孫傳庭精金、白銀、袍服、布匹,還有賞功銀牌一千余個,急令各部督辦陜西地方所需糧餉,又再次平臺賜宴,為他餞行。

  至此,孫傳庭起復一事方成定局,京師也是人盡皆知孫傳庭簡在帝心,不惟在京各官紛紛邀請,更有許多人登門投靠,想要充當其行轅的幕僚。

  這與往日那般清冷的現象,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不過,孫傳庭卻大門緊閉,謝絕一切邀請和拜訪,更以朝廷催促甚急為由,連夜帶著兩個家中仆人和幾名幕僚就離開了京城。

  此時原三邊總督汪喬年已經敗亡,闖賊的一支偏師嘗試攻打潼關,好在有陜西巡撫馮師孔收集敗兵,死守關隘,流賊不得破,陜西的危急局勢稍緩,不過還是急需他前去主持大局。

  雖然在心中十分掛念陜西、河南局勢,不敢在京師多做停留,但是他出城后并未急著往陜西,而是帶著一個家仆,催馬急行直奔遼東方向去了。

  去年發生在錦州的那一場遼東之戰中,洪承疇也算是耗費了許多心血,雖然最后的勝利依賴張誠宣府軍甚多,但洪承疇在其中的統籌調度之功,仍是不可磨滅。

  所以,作為大明朝廷遼東代理人的洪承疇,也于崇禎十五年三月得封南安伯,并繼續留任薊遼督師一職,其實他也是一個雄心勃勃之人,他素以平定遼東之患為念,想憑此不世之功,留名史冊。

  可惜錦州之戰既讓他認清了現實,也更進一步激發了他的勃勃雄心,他認為張誠能做到的事情,他洪承疇也一定可以,所以他在遼東軍事上便開始了一番暗中謀劃,只是他的城府極深,從外表上暫時還看不出絲毫的端倪而已。

  縱馬疾奔之下,孫傳庭已是十分勞累疲憊,可當他看到自己恩師面目更為清獾,身體消瘦,似乎一陣風就能將其吹倒,不時還咳得痛心徹肺,即使如孫傳庭這般心腸堅毅的漢子,也不由的心下一陣難過,眼中也噙滿了淚花。

  孫傳庭一直以為,自己此次得以復起,恩師必然從中出力甚大,然自己卻無以為報,他的心中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洪承疇在以前還是他的頂頭上司,且又是他的座師,然而以孫傳庭那自高又自傲的心性,其實原本并不怎么將洪承疇放在眼里。

  然而在經歷過這幾年的挫折之后,此時再一次站在座師洪承疇的面前,孫傳庭內心之中滿是感激之情。

  此刻,見弟子持禮甚恭,又如此深沉內斂。

  洪承疇微笑著點了點頭,心中頗感滿意,他十分和氣地讓孫傳庭坐下后,才說道:“白谷啊,觀圣上之意,對陜地之局勢頗寄厚望,你赴任后更需小心謹慎,切不可負了皇恩啊!”

  孫傳庭面上神情恭敬地回道:“學生明白。”

  洪承疇接著又道:“你曾言‘以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

  孫傳庭聽到這句話,猛地抬起頭來,面色堅毅地說道:“朝廷糧餉,難以為繼,唯有在當地設堡屯田,方可募兵養兵,此法正是效仿‘以遼人守遼土’之制。“

  洪承疇一副若有所思:“白谷啊,你可知這其中的難處有多大嗎?”

  當他看孫傳庭眼神堅毅地默默點頭,不由在心中一聲嘆息,道:“當年督師孫愷陽提出‘以遼人守遼土’之策,乃不得已而為之,然時至今日其效又如何呢?”

  他看著孫傳庭的眼中滿是擔憂之色,道:“此事成了,你孫白谷也未必能留下好名,而如此事不成,則罵名必然強加于汝身,這些你可知曉?”

  “呵呵。大不了身敗名裂!”

  孫傳庭淡然一笑,道:“我自幼便熟讀圣賢之書,現更是身為朝廷命官,若是只求自保,為了自身聲名,而罔顧國朝安危,請恕我做不到。”

  “即便是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更使家族蒙羞,子孫世代抬不起頭做人,也無所謂嗎?”

  “茍利社稷,死生以之!”

  洪承疇凝視了自己的學生良久,終于露出欣慰的笑容,隨后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之聲…

  片刻后,他擺了擺手止住孫傳庭上前攙扶的動作,對他笑道:“不愧是孫白谷,吾最得意的學生,你既有如此決心毅力,此番必能排除萬難,建功西陲!”

  他勉力站起身來負手在廳內踱起步走,那日益消瘦的身形看在孫傳庭眼中,卻如同青松一樣巍峨。

  只聽洪承疇緩緩道:“白谷啊,你只知‘遼人守遼土’的提法,然你可知宣府事乎?”

  “學生從保督任上賦閑后,曾私下里往宣府走一遭。”

  “哦,如何啊?”

  “耳目一新。”

  孫傳庭的眼中同時閃出了期許與迷茫兩種神光,他接著說道:“今日之宣府,與我大明各處皆不相同,此行所見種種,皆與以往認知大為不同。學生也有許多費解之處,想在去陜西赴任途中,往河南行一遭,面見永寧伯,才好一探究竟。”

  洪承疇眼中現出欣慰之色,道:“好。勇毅軍,確不同凡響,你所操成之陜軍,如能有其一半戰力,便可東出潼關,與闖賊一戰了。”

  他又坐回到大椅上,喘了幾口氣,接著才道:“你我二人初識永寧伯,是在十一年勤王事,那時張誠尚只是一個剛提任的游擊,而今短短幾年間,便已是一鎮總兵官,更受封永寧伯,其麾下勇毅軍不說橫掃八荒,也是我大明難得之強軍。”

  孫傳庭道:“宣府中許多新氣象,我雖一時想不透,但思來無非一件事,便是使窮人皆有地種,而陜軍則必從新募之勇中出,為此方可使之為堂堂之軍,而非各將私有之兵,亦無家丁之事。

  惟有如此,方可成上下一心之軍,逢戰必進,而非首鼠兩端,臨戰先思自保,不肯奮力殺賊,戰事稍有不利,便棄主帥而逃。”

  洪承疇卻是滿臉憂慮之色,道:“良家子,分田地。這區區六字看似簡單,卻難倒多少人啊!”

  他接著又道:“陜西之地,不比宣鎮盡為實土衛所,你若是真如此作為…”

  他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輕聲嘆道:“不知那邊…能否頂得住啊!”

  “只要能護我大明,護我千萬百姓蒼生,雖千難萬險,吾往矣!”

  洪承疇見孫傳庭心意已決,且又如此堅毅,便也不再相勸,反而面色深沉地對他言道:“近來遼東略為平靜,吾暇來無事也在細思張誠此人,揣摩其操軍之法。

  張誠操軍,細分后勤,將掌兵與募兵、練兵諸務分別辦理,又在軍中推行官話,使軍士識字,以知忠義,明軍法,曉軍規…”

  他言及此處猛的轉頭,看向孫傳庭問道:“你道…此為何意?”

  “此乃操練堂堂之軍也!”

  孫傳庭接著這個話題繼續說道:“細分后勤,士卒衣糧充足,便可專心于打仗,而無后顧之憂。以掌兵與募兵、練兵分別辦理,練兵時士卒皆視如一,便可絕家丁之陋習,人人可戰。

  此便是戚帥堂堂之陣的道理。

  而掌兵另有其人,兵不為將官所私有,權柄便盡操于主帥之手,再無慮私兵之禍矣!

  如此一來,便是領軍者乃中人之資,然此軍中無有賀人龍、左良玉諸般鼠輩,便再無臨敵未戰先潰之憂,若與賊為戰,則足可立于不敗之地!”

  孫傳庭繼續侃侃而談:“而讓軍士識字,于軍中大力推行官話,使軍中盡為豪杰之士,人人明白忠義為國的道理,渴戰敢戰!

  更可使人人熟知軍紀,嚴明軍律,戰陣操練嫻熟,如此前者死之,后者續上,軍伍極韌,逢戰安有不勝之理乎?

  即便偶有小敗,然練兵那方亦有源源不斷的新兵補充,如此兵力即可源源不竭,再以老兵帶新兵,至此則強軍已成。

  此即為學生觀永寧伯張誠兵馬越打越多,越打越強的緣故所在。”

  洪承疇面顯驚訝之色,他看著孫傳庭,道:“好,好,好。你說得很好,有些為師都沒有想到,卻被你說到啦!”

  洪承疇沉吟點頭,他看著孫傳庭:“你到西安后,便要如此辦理?”

  孫傳庭道:“學生是如此想法。只是說來容易,如想要依此成軍…難啊…”

  他說著不由得搖了搖頭,又道:“有道是一步遲,則步步遲。先說屯田,一要有田可屯,二則需清正有為之屯官,且一省之軍,要屯到足夠糧餉,更不知需時多久。”

  張誠在宣府歷經過數年,方才有了今日成效,而他孫傳庭卻要白手起家,打造出一支強軍勁旅來,卻非簡單之事,一時間只覺得千頭萬緒,全在這一瞬間涌上了心頭。

  洪承疇也嘆氣道:“難。確實難啊!”

  他喃喃道:“治軍之要,無非兵精糧足,敢戰想戰!只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便是‘兵精糧足’四字…”

  念及此處,洪承疇也搖起頭來,孫傳庭到西安之后所面臨的困難,他完全能夠想象得到。

  往日,孫傳庭在任陜西巡撫時,也曾經大力整頓屯墾積弊,以充裕軍餉,當時便有不少霸占屯田的地方豪強官紳百般阻撓,更唆使兵痞鬧事,卻全都被孫傳庭一力鎮壓了下去。

  但那時還算事小,牽動各方利益有限,且還有自己從旁照應斡旋之力。

  而眼下,孫傳庭即將出任陜西三邊總督,其下各官是否全心任事還不好說,卻要短時操練起兩萬新軍,那將會觸動多少人的既得利益啊?

  到時,必然會是四面楚歌,群起而攻之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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