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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爺高見,李賊不過一驛卒爾,能有何見識,目光短淺是必然,但有小成,自是念著回鄉顯耀。」
孫時相也是譏笑著繼續說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就算李賊胸有大志,賊心堅定,又能與賊眾同甘苦,可在其身邊又是哪些人?
如劉宗敏者,不過一鐵匠爾,余者各人不是邊軍小卒,便是販夫、佃戶,就算今有牛金星、宋獻策者充為軍師,為其謀劃,亦不過一個舉子,一個卜者罷了。
他們雖也有些見識,可在賊營之中,畢竟居于后來者之位,又怎么能與先入伙者相抗,就劉宗敏這幫陜人,滿腦滿心皆是回鄉顯貴,其目光又怎能看得到天下那般大!」
幾人隨即便發出陣陣譏笑,又輕聲議論了幾嘴,見張誠始終不言,便紛紛安靜下來,又過了片刻,孫時相才走近一步,轉換話題問道:「伯爺,調袁時中來覲見,可有何深意乎?」
「袁時中做賊時間不長,況觀其事跡,尚存良善之心,也算頗知忠義,且其御下也較為嚴厲,營中兵卒劣跡不著,非是不可救藥之人。」
張誠說著話不由抬起頭來,他仰望著夜空中的漫天星辰,突然說道:「看,明月如斯,卻不掩群星光芒!」
「伯爺高義,真有如昂霄聳壑般,實讓老朽在心中敬佩不已。」
孫時相說到這里時,先輕輕拱手見禮,才又繼續說道:「袁時中本性未泯,原是不壞,更如伯爺所言,其做賊日淺,尚無大惡,今將之招入麾下,既在戰前斷李賊一臂,且其將來未必不能成第二個李際遇,反為伯爺一大臂助。」
「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
胡以溫在軍中日久,他的話也逐漸多了起來,每每皆有不同尋常之語,他家學深遠,所涉獵的知識極雜,本就比王元景、劉承祖等人博學,且隨在張誠身邊并無投靠之意,只是單純地襄助張誠一臂之力,為的就是一展平生所學,所以每到關鍵時刻,他總是敢于站出來發表自己的觀點,如今也不例外。
只聽他接著說道:「其實受撫賊首也不在少數,只不過大多受撫后得不到有力安置。要么是解甲歸田,又不分給田地種子農具;要么就是留在身邊為將,戰時充為前鋒,勝了無賞,敗則棄之不顧,總之彼此間絕無信任可言,仍如防賊一般,如此又怎能換得他們真心相投?」
胡以溫頓了頓,又繼續道:「而永寧伯則不然,對受撫賊首待之如故,非但使之仍統舊部,更從不虧錢餉糧,且有功必賞,一如舊部般,不分絲毫彼此親疏,就好比際遇將軍這樣,雖成為賊,但受撫后,他可曾受過慢待?
今小袁營的袁時中,也必定是看到際遇將軍受撫后之情形,招撫一事才會如此順利,此番往武安暫駐,接受我勇毅軍重新編伍,有際遇將軍陪他身邊,必能發揮榜樣的力量,大可使他放下戒心。」
「袁時中身邊人,該如何安置?」
張誠聽著他們兩人的分析,話語間雖隱含了一層夸贊之言,但其中提到的具體內容卻也大差不差,而且他們二人也都聽懂了張誠那句「明月如斯,卻不掩群星光芒!」中的意思。
他們深知永寧伯是要做那一輪天上的「明月」,而如其麾下的賀飚、張廣達、陳錚、張國棟、魏知策等人,皆如這漫天星辰一般,永遠無法與那一輪「明月」的光芒相提并論。
再如李際遇、袁時中等人,雖前曾為賊,也有過稱霸一方的時候,但在永寧伯張誠眼中看來,仍是如這滿天星辰似的,無論如何也不能掩蓋「明月」光芒。
所以,對于像李際遇、袁時中這樣的賊頭,張誠自然是非但來者不拒,更是費心地大力招攬,這就好比是在挖闖王李自成的墻角一般,在削弱敵人的同時,還能夠壯大自 至于說是否擔心他們的忠誠,是否擔憂他們降而復叛這個問題,其實在張誠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哪里有人生來就愿意做賊的呢?
現如今,張誠以大明永寧伯的名分掌控著大義名分,不止是可以給他們足額足量的軍餉,還可以給他們光宗耀祖的榮名。
試問,他們這些打小就在大明這樣封建環境里成長起來的人,又有哪一個受得了這樣的誘惑?
或許那些合理合法的餉銀還不算什么,可能夠使得自己家族門楣光耀,甚至可以將自己大名在族譜單開一頁,成為名垂青史的家族之光的機會,就連現代人都是無法拒絕的誘惑啊!
而此刻孫時相、胡以溫、劉承祖等人聽到永寧伯發問,他們一時竟無人接言,而是互相對起了眼色,片刻無聲后,還是孫時相出言接道:「伯爺的意思是…」
「呵呵…」
永寧伯張誠一陣干笑,語氣依舊十分溫和地重復道:「袁時中身邊人,究竟該如何安置才好呢?」
孫時相嘎巴嘎巴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反而轉頭微笑著看向胡以溫,用眼神給與他鼓勵。
「伯爺,我以為袁時中才受撫,暫不宜動其身邊人,以免使之心生狐疑之念,不能安心就撫,反而不美。」
胡以溫在孫時相的鼓勵下,果然開口,只聽他接著又道:「不過…」
「不過…什么?」
「學生以為,小袁營就撫后,還須在武安待上些時日,少則三月,慢則半年,這段時間除了編伍后的操訓,并無戰事,就算安排其為我護守糧道,也并無任何危險可言,想來也一定用不到許多人。」
胡以溫說到這里時,偷偷看了眼張誠的神情,見一切如常,才繼續道:「以溫認為,可將小袁營軍師劉玉尺、朱成矩等幾人留下來,為伯爺襄贊軍務。」
他最后更是放低聲音,又追問了一句:「伯爺,以為如何?」
「不說啦。」
張誠似乎突然間就興趣全無,他邁步往大帳方向行去,邊走邊說道:「夜黑啦,你們隨我忙碌一整日,都早點回去歇了吧。」
就在永寧伯與麾下諸文武議事之時,闖王李自成同曹操羅汝才正在與大明督師丁啟睿、保督楊文岳、平賊將軍左良玉等的十余萬官軍對峙。
原來,李過追擊小袁營返回大營那晚,還沒有來得及歇息,便再次受命前往開封西南約四十里外朱仙鎮,去堵截前來救援開封的官軍丁啟睿部兵馬。
當晚,一只虎李過急火火地率領麾下三千精銳精兵開拔后。
闖營和曹營這邊也都沒有閑著,經過一系列緊張的準備,在約摸三更的時候,總哨劉宗敏終于率領大將劉芳亮、袁宗第、谷英、郝搖旗等人,帶三萬人馬急急開拔,往朱仙鎮方向而去。
再有曹操羅汝才也迅速集結了二萬多曹營的精銳人馬,由其麾下大將王龍率領正以急行軍的速度,緊隨闖營人馬之后也往朱仙鎮方向開去。
如今,李自成和羅汝才已經幾乎可以確認,丁啟睿部官軍雖然號稱四十萬,但實際上最多也就十七、八萬的樣子,然即使是這個數目的官軍,那也不容輕視。
李自成這邊更是親自送劉宗敏出營門,看著即將上馬的劉宗敏,對他囑咐道:「捷軒,丁啟睿這一回人馬眾多,更有左良玉和虎大威都是名將。特別左良玉,曹操和敬軒都曾幾次敗在他手中,我們如今是第一次同他交手,千萬不敢輕視于他。
你先到那里去看看情況,不要讓補之那三千騎兵吃了大虧就好,我同汝才隨后也會趕去朱仙鎮,這一仗決不能受挫。萬一受挫,將會影響我軍士氣,對攻打開封也十分不利,更是會牽動我 們的整個大局。」
他最后更是再次強調:「我這話你心里明白?」
劉宗敏這時已經翻身上馬,他策在馬上重重地點了點頭,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闖營的現狀呢?
現如今雖然在表面上看去,闖曹兩營從上到下都是一團和氣,可劉宗敏卻是清楚得很,曹操羅汝才的心最近可是越來越不穩啦。
如果在朱仙鎮的這一仗受了挫折,曹操恐就會趁此變心,更有可能會直接投了官軍,再次受撫于朝廷,也說不定啊。
就算他一時不再就撫,那也有極大的可能會離開闖王,而重新跑到張獻忠那里,再同張獻忠和革、左四營聯合在一起。
那樣一來,非但闖王的威望會大大受損,就連闖營的勢力也會因此而大大減弱,更何談同大明一爭天下的雄心壯志!
李自成雖然也知道劉宗敏在闖營里,是最明白他心中憂慮的那個人,但又不得不再次叮囑他:「還有…你到朱仙鎮后定要設法拖住官軍,使他們不能再往開封城這邊進發,原本我還在想,左良玉他們如果到了開封城外,咱們就可將他們合圍起來消滅,一口吃掉這個禍害。
可后來再一細琢磨,他們若是到了開封城外,很大可能會分出一部分人馬繞到城北駐扎,在大河南岸和北門之間建立一座營盤,這樣一來就會為開封打開了一條通向大河的生路,從大河北岸運來的糧草便會源源不斷地送進開封城里,如此我們久困開封之計,便會就此落空。
所以你一定要想辦法使丁啟睿、左良玉這些人,不能由朱仙鎮往開封這邊再開進,只要你那邊能堅持到天明以后,我與汝才率大軍齊到,就不操心他再敢往開封進軍啦。」
「大元帥慮得是。我猜左良玉這小子,他也一定會想到這一步棋。今夜我要同他碰一碰,定要一面為大元帥奪到朱仙鎮,還要設法讓他們不敢再往開封城進軍的。」
李自成聽了他的話后,愣了一下神,不由轉過頭看了眼宋獻策,對他說道:「軍師,麻煩你跟捷軒一道去朱仙鎮吧。有你去,我就更加放心啦。」
宋獻策聞言忙接口說道:「我正要請大元帥派我隨捷軒將軍一同前往,遇到事了也好隨時商量對策。」
「總哨劉爺,賊官兵仗著人馬眾多,正在兇狠地攻打咱們,他娘的炮火也很猛烈,好似不要錢一樣。就連李將爺都已經負傷了,仍在率領著弟兄們苦戰不退,咱們人馬損失很多。請劉爺快些兒去救李將爺吧。」
劉宗敏同宋獻策等人這邊率領著包括曹營王龍在內的五萬人馬,在月光下急急向朱仙鎮飛速行進,才至半途,便即遇到李過手下一名小校,正策馬飛馳而來。
攔下一問才知道他是奉了李過之命,打算奔回閻李寨向闖王求救去的,卻不成想在此地與劉宗敏相遇。
「對面有多少官軍?」劉宗敏策在戰馬上盤問著。
「賊官兵太多了,我也說不清楚到底多少,反正看上去差不多比咱們多上十倍都還不止啊。」
那名求救的馬兵似乎很急切,只聽他繼續說道:「這幫子賊官兵炮打得賊兇,咱們輕騎急進,一股腦沖進鎮子里,可咱吃了沒有炮火的虧,箭都快要射光啦。
如今李將爺退守在鎮西北角上,差不多已被賊官兵四面圍住,李將爺說‘寧死也不能再退一步",眼下大家伙都在隨李將爺拼命抵擋,著實傷亡了許多弟兄啦…」
劉宗敏向那求救的小校揮了一下手,示意他先退到一旁去。
然后才同宋獻策輕聲商量了一陣,便把隨來的一眾大將們都叫到面前,按照他與宋獻策商定的內容做了一番部署。
由闖營將領谷英與曹營大將王龍率領三萬五千步 卒在后,而他則同宋獻策、郝搖旗、劉芳亮、袁宗第等幾人一起,統率著身邊的一萬五千名騎兵往朱仙鎮方向,一路疾馳,只聽馬蹄聲震天動地,有如一陣風暴掠過大地般。
所過之處,黃塵滾滾,遮住了戰馬和騎士們的身影,一瞬之間,就連天上星月也頓然昏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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