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如此回話的嘛?”
宣府鎮城,鎮朔大將軍府議事廳內,永寧伯張誠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他的目光看向魏知策與劉敏慎二人,問道:“你們以為這位孫先生,是否真的身體有恙!”
他將“有恙”二字咬得極重,可見對此很是懷疑。
劉敏慎看了看魏知策,四目相對,彼此心中都已明了其中緣由,見魏知策對自己點了幾下頭,便開口說道:“伯爺,敏慎以為,這位孫時相老先生,或許是真的有恙。不過嘛…”
他說了一句后,又賣起關子來,話到一半突然停住不語,臉上還笑意滿滿地看看張誠,又瞧瞧魏知策、王元景等人。
永寧伯張誠見他如此,也會心地笑了笑,卻又故意追問:“慎之,話不要說一半留一半嘛,不要顧忌,有話但講無妨。”
劉敏慎笑了笑后,對魏知策說道:“魏將軍是不是也看出來這里邊的道道,要不您來說說?”
“唉…我說咱的知縣大老爺,您要不愿意說,您就不說,可別把我這個只會舞刀弄槍的粗人繞里邊去。”
雖然劉敏慎已然掛印辭官,但大家平素仍然以知縣大老爺之稱戲謔于他,而今魏知策更是自詡為一介武夫,不由引得廳內眾人一陣大笑。
劉敏慎見此,只得開口說道:“敏慎淺以為,這位孫時相老先生是想效仿‘孔明仕劉’之法!”
“孔明仕劉?”
“他想學諸葛亮?”
“這人究竟多大本事,還要我家伯爺‘三顧茅廬’!”
劉敏慎的話才一出口,立時引起廳內眾人議論紛紛,當然,賀飚并未參與眾人的議論,他永遠是最特立獨行的那個人,在自己座位上端坐如初,不多發一言,甚至連茶杯都不碰一下。
“父帥,要不我再親自去一趟?”
永寧伯張誠抬眼看了看張成芳,笑著對他說道:“人家等的是我,你去終是無用。”
“伯爺,只不過一個落第秀才郎而已,何須您親自屈尊往請,依我看,不若由我和知策將軍代伯爺走一趟,也算給足孫時相面子啦。”
王元景忽然提出一個建議,可未曾想卻被張誠當場否決。
“既然人家想讓我登門親請,你和知策去了,定然也是吃他的‘閉門羹’。”
“非也。”
王元景似乎胸有成竹一般地接著說道:“依我看,孫時相無非是自高身價罷了,未必一定要伯爺親自登門三請,才肯出山。”
“元景兄的意思…”
劉敏慎經此提醒,似乎也想通了此節,只見他笑著繼續說道:“既然是為這孫時相湊足三請之美譽,那我也愿陪元景參謀、知策將軍,共同走這一趟,咱人多也顯排面不是。”
“又不是去打架,用不到這許多人。”
張誠卻將他攔下:“成芳,去瞧瞧午飯弄好了沒,吃了午飯,元景和知策去孫府走一趟,其他人就各忙各的吧。”
他接著又對眾人說道:“這一回,咱們勇毅軍是在宣大三鎮都出彩了,可接下來的善后,也是個費心勞神的事。
好在還有援豫剿賊這個由頭,若不然,真是不好辦嘞。”
“是啊。”
總鎮撫賀飚難得開口,只聽他繼續說道:“張家口死難人數最眾,還好是在我宣府鎮內,無論如何,總還是便于掩飾。
可平遙那邊,殺了一個山西鎮的副總兵,還有其兩個兒子,恐怕有人會以此為借口,攻訐伯爺,尤其是山西巡撫蔡懋德,據傳此人不好應付。
伯爺,可要預做準備啊!”
“嘿嘿。豈止一個蔡懋德,大同的衛景瑗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
張誠繼續說道:“蔡懋德再不好相與,當初救援開封時,咱同他總有一面之緣,而今,援豫剿賊之事甚急,他那邊總能說得過去。
倒是大同這個衛景瑗,同我素無瓜葛,確是有些難辦。”
原來,山西鎮副總兵許定國因未能如愿接任山西鎮總兵官一職,而遷怒于張誠,更因范永斗承諾其,只要扳倒了張誠,必保他成為一鎮總兵官,就算不能留任山西,至少也弄個大同鎮總兵當當。
也正是由此,才將許定國本已熄滅的欲望再次引發,甘心為虎作倀,拼盡全力來維護山右通奴奸商,以求一切如愿所償。
不過,他心中雖有此想法,可現實卻是啪啪打臉,將他虐得是體無完膚,甚至連身家性命也丟在里面了。
許定國麾下原有一營兵馬,然他調任山西也有近三年時間,因長期沒有大的戰事,其麾下如今只有兩百余家丁精騎,以及五百余步卒還算有些戰力,余下還有千余人馬,幾乎盡是些輔兵雜役人員。
這也難怪,其實許定國在河南任游擊的時候,還是挺能打的,接連幾次大敗李自成、張獻忠等流賊。
可一到了山西鎮任職,沒有了流賊的威脅后,他便學著其他鎮將一般吃起了空餉,整個協營能戰之士,竟不足千人。
所以,這一回雖然應山右八大家所請,答應保護他們免遭宣府軍將查抄,然其實際可調之兵也是有限,不得已才臨時征調周邊各處堡城的屯卒和守兵。
這不他的大兒子許爾安往太谷、二兒子許爾吉介休城中坐鎮,而他自己則親率家丁精騎和那五百步軍,在平遙縣城居中坐鎮指揮一切。
然多年的安定生活,早已將他麾下兵卒的戰斗意志消磨,尤其是他們各屯堡的屯卒和守兵,平日里欺負個別貧民百姓尚可,就連周邊的山賊土寇都無力剿滅,更別提對抗勇毅軍啦。
太谷,許爾安雖然也想硬抗,但他對上的是青龍營主將張國棟,只一輪炮擊之下,便再無斗志,太谷知縣強令開門后,他也只得率領十余家丁從另一面城門奔逃而走。
在介休城內坐鎮的是許爾吉,在他和范家的運作之下,介休的陳知縣也答應固守待援,可未曾想介休城內另外三家大族,卻借機落井下石。
雖然他們平素都被范家壓迫,就算三家合力也無法與之對抗,然今時不同于往日,城外千余宣府大軍就位,只要能打開城門即可。
韓光卿不愿再受范家的壓迫,他瞧準時機說服張家、孟家,聯合一起先控制了城門,才到縣衙里逼宮知縣陳老爺。
許爾吉見大勢已去,連個招呼都沒有打,便率領自己的家丁親隨出城落荒而逃。
而在平遙城的許定國,卻遇上了勇毅軍白虎營副將田明遇,原本就十分自大的許定國更加托老起來,對于城外的小輩——新晉游擊田明遇,那可是一百個看不上眼。
別說開門相迎了,就連答話都十分不耐,只淡淡丟下一句:“你跟咱講話,還不夠格,去…回去叫你家永寧伯來城下答話!”
這可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是許定國只單單看不起田明遇,不愿與他多做接觸,甚至是言語貶低,他都能夠忍下,但現在許定國卻在言語間,對他最為崇拜的自家主帥進行侮辱,這卻如何忍得?
一言不合就開打!
田明遇一點都不墨跡,直接炮車上陣,對著平遙縣城頭就是一通飽和轟擊。
霎時間,炮火連天,城外一片硝煙彌漫,城頭則是炮子與碎石橫飛,慘嚎與哀鳴之聲不斷,那些一時未受傷的守卒,也顧不得旁人,紛紛逃下城頭躲入城內民宅之中。
許定國打心眼里看不起城外的田明遇,其實也是有原因的,他以前在河南當游擊、參將之時,可沒少同流賊作戰,且大多還都打贏了的。
所以,他才自詡沙場戰陣的老將,并未將還沒有他兒子年齡大的田明遇放在眼中。
即使現在,他仍是堅持己見地認為,城外的宣府軍無非憑借炮火猛烈而已,真的兩軍接戰,必然一觸即潰。
更何況,他兩個兒子在太谷和介休敗逃,也使他在平遙顏面盡失,試想一下,若是他堂堂山西鎮副總兵連一個宣府的游擊都對付不了,又憑什么能當上山西鎮總兵官?
當下,許定國便集合麾下人馬,以城中的奸商家丁、伙計,還有用銀子募集來的各類混混乞丐,再加上這平遙城內官差守卒為中軍,出城應戰。
說得好聽點叫中軍,其實這就是拿他們當炮灰啦!
為了一戰成功,他更是與小兒子許爾吉親率麾下兩百余家丁精騎,待中間雜牌炮灰軍與田明遇接戰后,從側翼沖出直入田明遇中軍。
同時,命他的大兒子許爾安率領那五百步軍,在炮灰軍后壓陣督戰,待騎兵沖入對面宣府軍陣中之后,再從正面配合夾擊宣府軍馬,以求一擊潰敵。
許定國的策略和戰術幾乎無可挑剔,不過他是不幸的,因為他今日選錯了對手!
田明遇因許定國對永寧伯的不敬之言,徹底動了真火,這邊炮灰軍出城后的陣列一點也不嚴謹,完全無法立刻發起沖鋒。
許爾安這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們組成了戰斗陣型,可未曾想到,對面的宣府軍壓根就沒打算防守。
“沖鋒,在沖鋒中擊潰當面之敵!”
勇毅軍青龍營、白虎營在山西的抓捕行動,既是為了懲罰張家口通奴奸商,也是為了給勇毅軍增加財源,更是為了在山西立威。
這邊,許定國才率領麾下家丁自側翼沖出,那邊勇毅軍的火銃便是一陣爆響轟鳴,煙霧升騰中,一顆顆鉛丸激射而出。
本就是未經過任何軍事操練的雜牌炮灰,他們各人身上連一件像樣的盔甲都沒有,又如何抵擋得了勇毅軍犀利的銃炮。
許爾安這邊五百步軍才開始整隊,前方的炮灰就已經崩潰,他們猶如眉頭蒼蠅一般狼奔豸突,將許爾安這里沖擊得七零八落。
而另一邊的許定國與許爾吉才率軍沖出,剛剛折返正準備沖擊宣府軍側翼,就見前方同樣一支百多人的騎隊,也在同一時間朝自己沖來。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雖然雙方都是快馬加鞭,表面看去盡皆精銳之士,然一方甲胄不齊,隊形渙散,而另一方則盔甲整齊,軍械精良,陣列嚴整,甚至在馬頭山都包裹了一層精良的皮甲,以防接戰時傷及無辜的戰馬。
還未接戰,許定國這邊的士氣就已經受到了打擊,雙方接近二十步距離時,勇毅軍騎兵紛紛以左手持韁,右手從戰馬側邊輕松一掏,個個端起一桿黝黑的鐵疙瘩,看上去動作既嫻熟又整齊。
“砰砰砰…”
一陣手銃爆響之聲,震耳欲聾,許定國和他麾下的家丁何曾見過如此陣仗,沖在前排的騎兵紛紛跌落馬下。
許多戰馬也被這近距離的爆響轟鳴所驚擾,惶急之下,竟不受控制地向四下里奔逃而走。
或許那些策騎在戰馬上的家丁們,從內心里也不想控制各人的坐騎,又或許就是他們暗中引導各人胯下坐騎,向四下里無人處逃跑。
一觸即潰!
這一戰,田明遇率領的勇毅軍白虎營后部兵馬,贏得毫無懸念,而許家父子三人更是無一得免,悉數成擒。
臨行時,永寧伯張誠給他們各營主將、副將臨機決斷之權,然也另有一番囑咐,就是此次抓捕奸商,查抄奸產行動,盡量不波及無辜,凡不在名單內的人物,若非必要,當以不殺為主。
張誠之所以如此吩咐他們,主要還是想要將波及面控制在各方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尤其是大同、山西兩地。
宣府這邊還好說,這里整個都是實土衛所,又在他萬全都指揮使司、宣府鎮總兵官的管轄范圍之內,就算做得過分一些,無論是掩蓋,還是將來報于朝廷裁決,都有說辭。
可大同、山西兩地,畢竟是在自己的管轄范圍之外,又是軍民混合的非實土衛所地區,軍戶與民戶交纏一起,更有許多官吏、士紳、商賈。
不過,大軍遠行在外變數極多,不可能事事都回報永寧伯決斷,所以張誠就授予他們臨機決斷、便宜行事之權。
而許定國其人就在名單之中,只不過他在名在乙類,屬于可殺,亦可不殺之列,若他能及時悔悟,主動配合勇毅軍的行動,也不是不能做朋友。
可是他已經被利益沖昏了頭腦,甘當奸商幫兇,其實已經與通奴賣國無異。
因此,田明遇在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許家父子三人當眾斬首,以儆效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