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夜,天色早早就暗了下來,女兒河、小凌河兩岸的明清雙方大軍,也各自罷兵歸營。
古代行軍作戰受限于指揮不便,許多軍令都是提前謀定,輕易不會變更,因為大軍調動困難,各營都是按照軍令要求,獨自布防。
一旦突然變更軍令,往往會使得各營將士們無所適從,白白空耗體力,尤其是在臨戰之際,就算當世強軍,也很難做到臨戰變陣。
或許也就是“岳家軍”、“戚家軍”等,這種能夠在數千年歷史上留名都強軍勁旅,才能夠做到臨戰變陣,而不生亂。
歷史上的記錄筆筆皆是,多少當世的強軍,毀于“朝令夕改”?
而夜戰在古代也不是十分盛行,自古以來都是白日作戰,入夜則各歸本陣,謹守營壘,待來日天明后再出營作戰。
這是因為古代受到各方面條件的限制,缺乏能夠照亮遠處的可控光源,像《三國演義》等中描述的挑燈夜戰的事很難發生,即使舉著火把夜戰都很難做到。
比如在滿天繁星的夜里,必然也是伸手不見五指,這是即便你舉著火把,可距離稍遠一些還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而即使是在皓月當空的夜晚,其能見度還算稍好之時,同樣是隔了一段距離便什么都無法看清,試問如此條件下還怎么打仗?
在諸般限制之下,古代的軍隊幾乎完全不具備夜戰的條件。
就算是擁有夜視裝備、無線通訊技術,且還訓練有素的現代軍隊,也無法支持數萬,乃至十數萬的大規模夜戰,更別說是古代各種條件都不具備的情況之下了。
好比大明各鎮官軍,即使是在白天行軍的過程中,都有許多人掉隊或是跑散,更別說在夜間與敵人作戰了!
在古代,許多大將一旦出了自家的營門,幾乎就無法再有效掌握自己的軍隊,在與敵人混戰過程中,自己人互砍的事都時有發生,更別說還有互相踐踏、跌落溝谷的傷亡。
這還是白日出營作戰的情況,更別說出城夜戰了!
而比較可行的辦法,則是只集結少數的精銳將士,在主將親自率領下突入敵營之中,實施夜間騷擾、奇襲等任務,若組織得力,大多都能給敵人造成巨大混亂。
在真實的歷史中,也確實有許多這樣的例子,但其實失敗的例子更多,只不過歷史只記錄了成功的例子罷了。
這里再說句題外話,古代軍隊不僅僅是缺乏夜戰的能力,就是在夜間駐扎的時候,都有可能無故騷亂。
為此,在古代還有一個專用名詞,叫做“營嘯”!
蓋因在軍隊這種高度封閉、人員密集的環境之下,軍紀又是十分的嚴苛,面對著冷酷無情的上官和兇殘的敵軍,軍營尤其是在戰時軍營里,從將軍到士兵的神經都是高度緊張。
而這種超乎尋常的緊張與壓抑,極有可能會因為某一個士卒,在睡夢中的一聲驚叫,或者某件兵器的失手落地瞬間引爆。
從而給一支軍隊,造成一串的災難性連鎖反應。
作為一軍統帥的將軍,也將完全失去對軍隊的掌控,緊張情緒加上對黑夜的恐懼,士卒們很容易會胡亂奔走、踐踏,甚至是相互砍殺,造成大量的損失,更甚者全營崩潰。
所以,在古代的軍隊之中,就是白日行軍的時候,都是嚴厲禁止大聲喧嘩、隨意跑動,甚至連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都同樣禁止,嚴重者甚至會被斬立決,遑論更難管控的黑夜!
夜戰到底有多難組織,這里舉一個世界戰爭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夜戰,來給大家做個比較。
在一九零四年的日俄戰爭期間,日軍陸軍中將西寬二郎率領的第二師團,曾經發動過一次師團級規模的夜戰。
他們動用了一萬兩千人趁夜悄悄摸上了遼陽的弓長嶺,用突襲加白刃血戰一舉擊潰了一萬七千名擁有許多重裝備的俄軍。
為了打好此次夜戰,西寬二郎在戰斗之前,足足準備了十天之久,他更是親自到各級部隊視察動員,從師團參謀到小隊長級別以上軍官逐個談話。
并且還組織大家輪番到前沿陣地進行實地勘察,逐一確定各自的進攻路線,仔細研究進攻方案,有部分大隊長和中隊長甚至還摸到了俄軍的工事門口偵察。
正是有著如此繁雜的準備,才保證了此次夜襲的成功實施,這也是世界戰爭史上唯一一次師以上規模夜戰成功戰例。
此外,在二戰的末期也有過一個非常特殊的夜戰戰例,這就是柏林外圍攻堅戰中的奧德河戰役。
在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六日的凌晨,天空中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而大多數人也都沉睡在夢鄉之中。
就在此時,猛烈的炮火自蘇軍陣地上向德軍陣地傾瀉,在數輪炮火覆蓋轟擊后,蘇軍秘密部署在前線的一百四十三臺強光大功率探照燈,突然之間,就對準德軍的陣地防線全部打開。
總功率高達數億瓦的強光,霎時把德軍陣地照射得比白晝還要明亮,而此前高達上百萬發炮彈的全力傾瀉,已經將德軍陣地防線轟擊得千瘡百孔。
現在,德軍因為直接被猛烈的強光照射,他們連眼睛都睜不開,就更別提反擊,甚至連防守都很難做到,根本看不見對面是否有蘇軍戰士沖上來。
這也是一次出其不意的夜襲作戰戰例,雖然其主要還是依靠大功率探照燈而取得的奇效,但戰果卻是十分輝煌。
前述兩個戰例,一個是依靠平日訓練有素,戰前細致認真的準備制勝;一個是依靠出奇制勝,但無論如何,都是具有思想的現代軍隊取得的。
而在古代的軍隊中,基本上還是靠著一軍主將的魅力和魄力,來領導將士們戰斗,普通軍卒哪里有什么思想與信仰?
他們要么是為了活著而參軍,要么就是為了錢糧才來賣命,更有甚者還是被雇來的,或者是被捉來頂了軍中的缺額,他們都沒有經過一日的操訓,如何能稱之為軍?
所以,在這個時代的夜戰,基本上就是一兩個不怕死的猛將,帶上幾十或者是上百,最多也就是數百悍不畏死的戰士,趁夜突襲敵陣,希望能取得奇效。
而今夜也注定,將是清國禮親王代善的一個不眠之夜!
九月二五日,丑時剛過,已然是夜深人靜之時,明清雙方的大營都十分安靜,除了燈光與火把交相輝映外,就只有時而響起的梆子聲,以及巡夜軍士的口令呼喝。
燈光與火把不能照射之處,一片漆黑,或許有人站在對面都未必能看清,但夜色過于沉靜,如果有人從身邊走過,腳步踩在干草上的“沙沙”聲,卻十分刺耳。
小凌河北岸宣大聯軍駐地,燈火交映中,隱約可見一隊隊戰士披掛整齊,他們手牽著戰馬,一個跟在一個的后面,輕踏著干硬的地面,緩緩出營。
除了在營門處被喝問口令,以及出示令牌時發出些許聲音外,整隊一二百人在行進時,卻只聞人馬踏地的腳步之聲,除此再無別的聲響。
似這樣的小隊還有許多,他們在各自主將的率領下,都是牽著自己戰馬在一條條小路上,緩緩在一旁黑暗之中前行,就像是暗夜里的幽靈一般。
若離得近些或許還會看到,每一隊戰士的前面,都有一些黑影掩身周圍雜草之間,他們似乎沒有披掛鐵甲,一個個動作敏捷地向前不斷探索而進。
他們撥弄雜草所發出的聲響,巧妙地融合在風吹雜草的“沙沙”聲中,顯然皆非等閑之輩,或許明軍中精銳的夜不收戰士,才能如此。
離開宣大軍營不遠便即遭遇一個個暗哨的盤詰,他們或是以鳥雀叫聲呼應,或是以一個個類似鳥叫的哨音相合,這種情況在離開宣大營地稍遠些后,便即不再發生。
大約有接近十支這樣的隊伍,從宣大軍馬駐地悄悄離營而出,他們出營后或是向西,或是往東,惟有宣大軍營地的北面一片,安靜得有些可怕。
宣府軍這一次可謂是精銳盡出,各營中的夜不收與精銳騎兵全被調動起來,而宣府各營的步卒與大同軍兵馬,則被嚴令不許離營,必須安心睡覺。
此時,最為繁忙的便是宣府軍各營的鎮撫官,他們領著麾下鎮撫與張誠的中軍左部將士,在宣大軍各營內往來巡邏,監督將士們安歇就寢,并巡視各營的值守情況。
望著營外遍野的雜草間,入眼皆是漆黑一片,張誠也無法看出自家精銳戰士走出了多遠,他不由抬眼看向了遠方,那黑漆漆的暗夜里似乎透著一絲光明。
只是,那一絲光明卻離自己好遠好遠,以至于他極目眺望,也僅只能看得見一點光影,但張誠從內心中愿意相信,那一點飄忽不定的光影,就是指引他勝利的標志,也是他為之奮斗的目標。
讓每一個人都能生活在光明之下!
讓每一個人都能過上安定祥和的生活!
讓張氏一族成為歷史的榮耀!
讓華夏民族成為世界的領導者!
雖然這樣一來,必定會有許許多多的人為之失去很多東西,包括財富與自由,甚至是偉大的生命。
但歷史進程的發展,必然會有許多的人,甚至是整個族群被選擇性的淘汰掉,但這一切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幾近于咎由自取。
歷史向來都是由勝利者負責書寫,失敗者只能成為后人引以為戒的記錄,完全沒有絲毫選擇權和決定權!
“父帥,天暗了,還是先回營歇息吧,如有軍情傳回,兒臣會立即向您匯報!”
沉思中的張誠被義子張成芳的一句話喚醒,他向著遠方的暗夜又看了片刻,斷然轉身,徑直奔自己的中軍帥帳所在行去。
張誠頭也不回地砥礪前行,嘴里卻輕聲囑咐道:“成芳,但有消息傳回,即喚醒義父,立刻稟報,不可稍有延誤。”
“喏。”
面對張誠的吩咐,張成芳自然是不敢怠慢,他急忙應了下來,且補充道:“請父帥放心,成芳識得深淺,決不敢延誤軍機。”
張誠略感滿意地點了點頭,并未再多說什么,他向前行去,在張成芳與護衛們的簇擁下消失在一片黑夜中。
禮親王代善畢竟已是六十歲的老人,就算暫時沒病沒災,身子骨還算硬朗,但也經不住連日奔波勞累。
自打奴酋黃臺吉離開白廟堡時起,代善雖然不是錦州清軍的最高統帥,但作為清國的重量級人物,他與濟爾哈朗、英額爾岱也是日夜操勞。
如今,英額爾岱已然前往義州坐鎮,為大軍籌謀糧草,前線就靠他與濟爾哈朗為多爾袞分擔,真的是勞心勞力。
然為了家族的未來,為了他禮親王一系在清國的地位,即使已到花甲之年,卻也不得不盡心盡力幫助多爾袞,一同謀劃錦戰之未來。
軍議之時,他就已感到有些疲憊,卻不得不堅持下來,尤其是面對肅親王豪格與武英郡王阿濟格,這兩個暴脾氣的滿洲旗主王爺,更使他心神俱傷。
代善費了好一番溫言軟語的勸慰,才將他們二人穩住,而為了明日戰事中,他們不給自己添亂,甚至將滿洲正藍旗和鑲白旗留作中軍。
而以拜音圖的滿洲鑲黃旗與圖賴的蒙古鑲黃旗為左翼,以恩格圖的蒙古正紅旗與阿代蒙古正黃旗為右翼。
此外,孔有德麾下天佑軍一部,以及烏真超哈炮營也被代善征用,只不過他炮營的那些紅衣大炮挪動不便,卻要明日才能運送至軍前。
一切都看明日,代善對此信心十足,己方勇士不止在數量上占據優勢,明日更還有恭順王的炮營助陣,更有何懼?
“哼。”
代善送走其他王爺、貝勒,以及各旗的固山額真們后,坐在中軍大椅上神情頗為自得,脫口道:“明日一戰,若能僥幸擊殺那宣府明將張誠,可就好了。”
他來到中軍王帳窗前,望著漆黑的窗外,又喃喃道:“如此一來,既為多鐸小子報得大仇,收攏些兩白旗的軍心,又可提振我大清銳氣,還可打擊南軍士氣,豈非一舉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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