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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舌戰群儒

  女兒河南岸的石門山下,薊遼總督洪承疇的中軍大帳內,他的心腹幕僚謝四新看了一眼張誠,又繼續道:“今我薊遼軍馬對面之敵頗眾,此間與之相持,也是堪堪抵擋,全無克敵指望,況馬科、白廣恩兩軍又已先敗,不堪使用,而唐通所部正在后面收拾殘局,一時也不得來與我匯合。

  現奴賊尚余四旗兵馬不知其蹤跡,焉知其不是隱在正白旗奴賊之后,伺機與我大軍在女兒河南決戰,一舉奔襲松山城下?”

  謝四新見張誠笑而不語,又接著道:“而在此戰前,依張將軍所提之議,將各鎮精騎編作三部,以快速增援各處戰場,其中遼東副將祖大樂部,已隨同長伯將軍出戰。

  目前,只有中軍陳副將、宣府郭參將兩部精騎,尚未奉令出戰,正在松山待命,可如今我大軍盡出,也只陳、郭二位將軍兵馬未動,也不好輕出。”

  張誠自然知道他是在代表總督洪承疇試探自己,當下也不動怒,只是和顏悅色的說道:“謝先生所言卻也在理,不過,末將在半路上又收到長嶺山那邊,送來的一封加急軍報。”

  他說著便向站立在軍帳氈門邊的張成芳招了招手,張成芳忙自懷中取出書信一封,遞給了一名總督身邊的親兵。

  張誠不待洪承疇拆看,便繼續說道:“適才倒是末將的不對,因與謝先生、李先生暢談甚歡,竟將此事忘卻,幸得謝先生提醒方才想起,還請督臣恕罪。”

  他笑了笑又道:“陳錚所部在長嶺山下,又發現正黃旗與鑲黃旗的韃子大部,哨騎離開時,正有大部蒙古韃子攻打長嶺山。

  看樣子似乎是鐵了心,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果然,謝四新面色立時便顯出不悅的神情,但他的語氣卻仍很客氣:“謝先生莫要怪罪,適才真是未曾記起。

  如今,韃子鑲白旗、兩黃旗,都已現身杏山方向,且更有外藩蒙古和蒙古兩黃旗的人馬,可見其所圖者,也必定在我杏塔糧道。”

  謝四新一時無語,李嵩抬眼看了下洪承疇,見他正在展看剛才那封書信,便開口說道:“依張總兵所言軍情,長嶺山、杏山方向卻也危險。

  不過,劉肇基總兵、左光先總兵都駐在那邊,更有孟道總兵從旁協助,再有長嶺山又已是天險一般,我諒韃賊也非輕易就可攻下。

  是否多觀察幾日,我等再做決斷,不然大軍輕調,一旦韃賊主攻方向就在松山,豈不被動?”

  吳三桂一直坐而不語,這時也忍不住接言道:“是啊,現在這邊就已有數萬韃賊,且奴酋洪太就在錦州城下,又怎知其不是所圖在我,意欲調虎離山,還一擊得勝?”

  張誠并未馬上回答吳三桂的問題,而是捧起茶盞抿了口香茗,趁機斜了一眼薊遼總督洪承疇,只見他面色平靜如水的聽著眾人的議論,完全就看不出他心中的一絲想法。

  而曹變蛟與王廷臣二人對于這種軍略之爭,向來都不關心在意,他們的方陣原則只有一個,那就是聽憑總督洪承疇的決斷行事。

  張誠暗暗搖了搖頭,他知道洪承疇意在讓謝四新和李嵩沖在前面,目的就是試探自己的想法,又或者是要借此稱一稱自己的斤兩。

  他放下茶盞,淡淡的說道:“論韜略,張誠自嘆不如謝先生與李先生,但我亦自知杏塔糧道,乃是我援遼王師之命脈,干系我王師的軍心士氣,實為錦州戰事成敗之關鍵所在。

  諸位試想,若糧道被奴賊截斷,而小凌河口又是運力有限,更何況海運糧草還受天時風浪的限制,定然無法滿足全軍所需。

  而錦州前線我大軍十數萬人馬,一旦糧斷,其后果將不堪設想,到時不用奴賊來攻,恐怕我軍已自亂矣!”

  軍帳內一陣沉默,誠如張誠所言,若是韃賊主力真的全在杏山方向,單憑左光先、劉肇基等人的兵馬,怕是不能抵擋。

  張誠所言一旦變為現實,那后果將是軍帳內諸人無法承受之重!

  薊遼總督洪承疇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在案幾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謝四新似乎心有所感,他緩緩開口說道:“未知張誠將軍想過沒有,一旦判斷失誤,將全軍精騎調動杏山,可奴賊所圖卻在松山,那將如何?”

  張誠目光炯炯的望著謝四新,面上展露出一絲微笑,淡淡說道:“若我是奴酋洪太,自然不會拿自家精銳來與諸位硬碰。”

  他在軍帳內掃視一圈,最后停在洪承疇身上,道:“督臣,末將以為奴賊在黃土嶺、石門山用的是誘敵之策,意在引我進兵,再以一部精銳將我大軍絆在此地。

  而其健銳精騎卻繞路急奔,襲取我軍后方,就算不能一鼓而下杏山、塔山,但以奴賊精騎之銳健,想來劉帥、左帥也必定不得阻止其橫行。

  若奴賊以精騎衛護,而動用奴隸挖溝撅壕,阻斷我糧道與退路,當如何應對,又如何確保大軍糧草供給不斷,軍心士氣穩定?”

  洪承疇臉上沒有絲毫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平穩,他對張誠問道:“依忠忱將軍之見,當如何應對?”

  張誠坐在椅中抱拳道:“稟督臣,依張誠之見,我軍當立刻收縮,回防石門山與乳峰山,如此,只需步兵車營即可阻擋奴賊攻打,而只留少數精騎,以備不時之需。

  而我軍三部精騎中,亦可留一部在松山,以備應變之用,余下兩部精騎,馳援杏山,只在一日之間,就算奴賊所圖不在我杏塔糧道,騎軍往返也就二三日間之事。

  如此時日,難道我松山前線十數萬大軍,還不能堅持嘛?”

  洪承疇在心中實是對張誠所提之議,深表贊同,只是他不喜張誠的態度,也不喜張誠處處高過吳三桂一籌的感覺。

  這才暗使謝四新與李嵩二人出面,刁難張誠,意在使其難堪,或是服軟,怎曾想張誠卻韜略在胸,侃侃而談,大有“舌戰群儒”之勢。

  真叫洪承疇始料未及!

  現在,他也不能不有所表態,只見他十分儒雅地說道:“忠忱將軍所言,確有道理,杏塔乃大軍糧道重地,干系我全軍命脈,不可不守。

  諸位且都來說說,對于奴賊鑲白旗現身杏山,該如何應對?”

  軍帳內一陣沉默,諸人似乎都在思考,然大家心中確是明白,張誠適才所提之策,無疑已是最為妥當的了。

  此時,大軍出戰,最怕的便是處處開花,處處作戰,如此便失了中心,而使兵力捉襟見肘,不敷使用。

  所以,才有“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兵法所言!

  知己者,便是要了解己方的短處與重心之所在,以明軍為例,十數萬人馬聚集在小小松山城下,自然是大軍糧草供應最為重要。

  而己方最為重要的地方,往往也是敵人極欲圖取之處,憑清國皇帝黃臺吉之能,自然不會看不到這一點?

  想來,古今多少大戰皆是敗在糧草一事!

  張誠見眾人皆在暗自思索,便率先開口道:“諸位請試想一下,若諸位身處奴酋洪太之地位,當如何與我等作戰?是以精銳兵馬在此硬拼消耗,還是以精銳暗襲我糧道,來得劃算?”

  他喝了口茶水,話鋒一轉,又道:“諸位想必都曉得三國之曹操,官渡一戰,正是被其偷襲了袁紹之囤糧,才有了以少勝多之經典戰例。

  而今,我軍所處之境地,雖說不及當年之袁紹對曹操,但也是占盡優勢!”

  在諸人祈盼的眼神中,張誠繼續道:“我軍勢眾,兵力優于奴賊,此為其一;我軍連戰連勝,士氣正旺,此為其二;我軍海陸兩線運糧,且國力亦優于奴賊,此為其三。

  憑此三處優勢,只需再與奴賊對峙數月,一入隆冬苦寒之日,奴賊糧草必然斷絕,那時或許不用與之為戰,便可輕易取勝。”

  張誠見無人接言,忙趁熱打鐵道:“諸位再試想,而今優勢在我,但也并未形成對奴賊的碾壓之勢,且戰場情勢本就瞬息萬變,一旦奴賊所圖真就是杏塔糧道。

  我軍糧道被截,那適才所言諸般優勢,可就全都蕩然無存,則潰敗在即啊!”

  見眾人久久無言,洪承疇才道:“忠忱所言,句句在理。本督也以為當進兵增援杏山一線。”

  在眾人注目下,洪承疇又道:“正如忠忱所言,騎兵進退如風,旦夕可至。本督意選派一部精騎,馳援杏山方向,以解燃眉之急。

  若奴賊真就勢大難敵,我糧道堪危,再派大軍往救,也不為遲也。”

  如此,洪承疇既已定下基調,諸人自無異議,接下來就是討論往救杏山的主將人選問題,經過一番討論,最后議定由宣府參將郭英賢率領宣大精騎,往援杏山。

  雖然張誠仍在力爭多派援軍,甚至提議自己作為主將,往援杏山,然卻拗不過眾人,也得不到總督洪承疇的同意,最后只得作罷。

  其實,張誠是希望能在杏塔之間,將多鐸等部韃賊一舉擊潰,若能如此,則錦州之戰事也就此結束了。

  諸將散去之后,洪承疇又與謝四新、李嵩等人談了對于白廣恩的處置。

  薊鎮總兵白廣恩此刻駐軍在東邊五里外,他給洪承疇上書言說,自己潰營責任全在山海鎮總兵馬科,是馬科親率潰兵沖陣,才導致薊鎮潰營。

  對此,雙方自然是各執一詞,洪承疇也不與他們糾纏,但薊鎮副將白厚仁率潰兵沖寧遠軍大陣,確是鐵一般的事實。

  不過,遼事惟艱,錦州戰事未決,正值用人之際,何況白廣恩又收攏其近萬人馬,洪承疇也就網開一面,暫時革去白廣恩的薊鎮總兵之職,命其軍前留用,戴罪圖功。

  八月二十九日,明軍完全放棄女兒河南岸陣地,開始有序撤退。

  先是密云總兵唐通退守東石門,掩護收攏的敗兵與民夫,以及山海鎮、薊鎮兵馬緩緩退回松山城下。

  而吳三桂則為全軍斷后,這邊以王廷臣在先,薊遼總督洪承疇居中,接著是曹變蛟,最后才是吳三桂部兵馬,緩緩退入西石門。

  清國睿親王多爾袞見明軍退兵,便即猜到他們要退守石門山與乳峰山,雖不斷派出精騎,意圖阻止,但卻未能成功。

  他策馬高崗上,遠望這緩緩退去的明軍大隊,不由贊嘆:“洪承疇,果然不簡單,竟識破我軍之策。看來,對此人不可輕視啊!”

  八月二十九日,午時,大明宣府鎮參將郭英賢率著宣大數千精騎開拔,急急奔往杏山、長嶺山方向而去。

  當日晚間,長嶺山的第三封軍報送至黃土嶺,清軍鑲紅旗兵馬現身長嶺山下。

  與此同時,駐守五道嶺的左光先也有軍報送至松山,清軍正紅旗兵馬正在奮力攻打五道嶺防線,請求總督洪承疇速派援軍往救。

  至此,明清雙方錦州之戰的主戰場,也由松錦前線轉換至杏山、塔山一線,糧道之爭也成為明清雙方遼東決戰的勝負之爭!

  清國豫親王多鐸的心情有些陰郁,雖然已經攻下長嶺山明軍的第一道防線,但己方的傷亡卻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范圍。

  不過,事已至此,他卻不能就此退去。

  畢竟在長嶺山下鏖戰三日之久,付出了幾千人馬的傷亡,才只攻破明軍第一道防線,叫他如何收場?

  讓多鐸略感欣慰的是,這幾千的傷亡中,滿洲八旗卻占比極小,大多都是外藩蒙古、八旗蒙古的兵馬,當然包衣奴隸也有大多傷亡在長嶺山下的填壕之戰中。

  長嶺山,不只是打死打傷清軍眾多,也讓豫親王多鐸打出了火氣,他站在夜空中仰望漆黑一片的天際,暗暗發誓:定要攻破長嶺山,活捉此地守將,剝了他的心肝下酒才好!

  同時,他也決定明日親率鑲白旗、鑲紅旗勇士,一定要一舉攻破長嶺山,給兩黃旗的那些廢物們瞧瞧。

  誰,才是大清真正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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